第44章 ☆、第四十四卷

連家大院空曠,夜裏院燈未全開,樹又多,風一吹,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連城一手撐地慢慢爬了起來,低頭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塵,一轉身,就看到連略站在門前的臺階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連家三位少爺皆是風姿卓章,秉性,長相,習性卻各不相同。大少爺連潮玉樹蘭芝,在繪畫上面天賦極高,可惜天妒英才,情深不壽;二少爺連略持重溫和,最是赤子之心,有救世的幼稚之處,早早入了軍校;三少爺連城乖戾清俊,心性不羁,長在一方溫柔呵護中,卻自小早熟又單純,矛盾異常。

連家這三位少爺,自小并不長在一處,但關系頗為親厚。這種親厚,并不是說三五不時聚在一起吃頓飯,或者電話不斷噓寒問暖。而是他們很清楚彼此是對方最可信的後方,一方有難,妻子朋友都會背叛,但是他們因為血緣這種羁絆,勢必會為對方赴湯蹈火。

雖然不常見面,也很少關注彼此的生活,這種認知卻從小就深深紮在他們心底,如骨血裏抹不掉的親緣,從不提起,但是從不消忘。

所以看到連城如此凄慘的模樣,連略嘴角還能露出笑,在他看來,如今這種狀況,算不得千鈞一發,頂多是。。。。恩。。。。無傷大雅。

他五官深刻,眼眶大而深,眉毛濃密,是非常符合中國人審美的男子長相。只是職業特殊,即便是笑,也不易讓人察覺,連城眼裏,他也只是眼睛裏多了些趣味的顏色。

連城仰着頭看他,沒什麽表情。

“別怪爺爺,他出此下策也只是為了斷了你的禍端,否則來日,商小姐真的發現孩子不見了,知道了你做的事,怕會更不可挽回,不如今日攤開,疼一疼,痛一痛,也只有這一回。”

連略的聲音溫和,連家其他兩兄弟個性中都帶了些偏激,都說連潮是翩翩君子,最後卻敢飙車私奔。連城個性邪魅,平日倒還可以做個貴公子,一旦觸了逆鱗,便手段極端。只連略寬厚,心慈面善。

連城極慢的眨了下眼,連略穿了一身筆挺的軍裝,肩寬體拔,端的是英姿飒爽。如今,連城側頭回想,似乎已經是官拜中将,年輕有為,嬌妻美眷,家庭美滿,真是春風得意。

“我不怪爺爺。”連城慢慢開口,“爺爺一向如此,不鳴則已,一鳴就要掐人七寸,我不怪他,要怪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

他邊說邊擡步上臺階,話說完,也擦着連略的身子走了過去。

這就還是有怨氣了?連略跟着進門,客廳裏的人都圍着新成員,其樂融融的一派景象。連城視而不見,徑直上了樓。

房間裏沒有開燈,借着院子裏的燈照亮房間裏的一角。連城就窩在那一角,頭埋在膝蓋裏,露出一只眼睛,半晌才緩緩眨一下。

門鎖咔的一聲打開,他并不動,耳邊響起輕輕地腳步聲,然後是什麽被放下的聲音,再然後是一只小手摸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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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不匪将萊塢往連城身邊湊了湊,“小叔說,你自己的孩子讓你自己照顧。”

等了一下,連城不答,連不匪才又開口,“你的确不應該不問問這孩子的名字,小叔問過,商小姐給他取名叫連塢-----------”

連城一抖,連不匪當看不見繼續道,“--------萊塢是他的小名,聽說是來自于好萊塢的意思。當年你跟商小姐在美國住過一段時間,好萊塢這個地方對你們意味着什麽,外人不清楚,我想你自己該清楚。”

他話說完,便也不再停留,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連城将頭埋的更深,萊塢伸手抱住他,趴在他耳邊撒嬌,“爸爸。”聲音清脆親昵,完全不似第一次相見的生疏和膽怯,仿佛叫了無數遍。

連城又是一顫,然後慢慢轉過臉,萊塢臉上挂着笑,歡歡喜喜的樣子。

夜慢慢深,連略穿着家常的寬松衣服歪在床上看書,趙明月開了門進來,将衣服慢慢折疊收好。

“明睿呢?”他問。

“在房裏,纏着曉春打游戲呢。”

“連城呢?”

“不匪将孩子送進去了,到現在沒有動靜。爺爺不讓進去打擾。”

連略悶笑一聲,趙明月轉身問,“笑什麽?”

連略朝她招招手,等到了跟前,輕輕的将人攔在懷裏才說道,“只是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你是沒看到,兩個人在院子裏吵得天翻地覆,連城長這麽大,誰見過他這番模樣。”

趙明月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下去。連略也沒有再說,挑開她耳邊的發絲,柔聲說,“別想了,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房間裏仍然是漆黑一片,月亮卻上來了,照的一池月光。連城盤着腿坐在原地,萊塢坐在他旁邊,一大一小,落下層疊的背影。

連城側頭看他,萊塢低着頭,也不知道他從哪弄出來兩個如拳頭大小的玻璃球,在面前擺弄着玩。進來這麽長時間,他不理他,他也不鬧,只坐在他身邊自娛自樂玩的不亦樂乎,乖覺的驚人。

也許他們說的對,他的确不怎麽了解這個孩子。

連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萊塢擡頭,有些被打擾的疑惑,“爸爸?”

咬着唇角,連城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叫的坦然熟稔,他卻無法答的幹脆。

“你。。。。。認識我。。。?”話一出口,連城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好在萊塢還小,聽不出這句話的怪異。

“恩。”他點頭,“媽媽有給我看照片。”

“你。。。。媽媽。。。。。給你看我的照片?”連城有些不可置信,這個答案出乎自己意料,他原本以為,是蘭州或者爺爺,卻沒有想到會是商婉。

“對啊。”萊塢疑惑,仿佛他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

“那你媽媽怎麽說的我?她有說為什麽我不在你身邊嗎?”

萊塢歪着頭,“媽媽說,爸爸要在中國打工賺錢買機票過來看我們,我們在美國,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跟我長得不一樣,中國到美國要坐飛機,機票很貴,爸爸正在努力賺錢買機票。”

“。。。。。。。。。。”

“可是後來robert uncle說我沒有爸爸,要給我當爸爸,我就去問媽媽,媽媽就拿了爸爸的照片給我看,我一下子就記得啦。”

明明該是有些哀傷的故事,萊塢的口氣卻說的大氣磅礴,仿佛自己幹了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

“robert uncle是姓比利嗎?”

“恩。”萊塢大大的點頭,“他是比利,比利家有大鼻子,robert會跟我說一樣的話,我喜歡他,可是不喜歡他給我當爸爸。”

連城聽得想笑,他本來覺得傷心難過萬念俱灰,現在卻有點寬心。

“為什麽?你不是喜歡他嗎?他給你當爸爸不好嗎?”大概心情緩解,現在說話,倒是有些閑話家常的意思。

“可是我已經有爸爸了啊,而且。。。。而且。。。。媽媽不喜歡他。”萊塢義正言辭,“媽媽說我只能有一個爸爸,我既然有一個了,就不能再要了,貪心不好。”

連城手心一抖,然後慢慢将孩子撈在自己懷裏,“萊塢。”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些壓抑不住的情感噴湧出來,“那你喜歡我嗎?”

“恩。”萊塢在他肩膀上點頭,“我每一年都會問媽媽,爸爸什麽時候能存夠錢來看我們。”他頓了一下,然後趴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爸爸,其實你是惹媽媽生氣了才不能來看我對不對?我都猜到啦,所以今年過生日的時候,我許願希望能見到爸爸,讓媽媽幫我實現心願,希望媽媽不要生你的氣。”他咯咯笑了幾聲,“然後,我現在就見到爸爸了啊。”

原來這就是她回來的原因,仿佛撥開的面紗,讓他一點點看到商婉的心,通過這個孩子。

連城摟的更用力,“萊塢,媽媽為什麽要叫你萊塢?”

“因為我出生在好萊塢啊。”萊塢大睜着眼,仿佛他問了什麽蠢問題。

是了,原來如此。

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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