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份病歷】(2)
人。”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戴着手套的雙手在身前交叉,沖艾倫歪了下頭。
“我是OCD患者,嗯,就是你們說的強迫症。”他慢吞吞地說道,面無表情。“我的症狀表現是——潔癖。”
“非常嚴重的,潔癖症。”
艾倫握緊手中的簽字筆,卻沒有再往板子上寫一個字。他覺得自己現在有很多話要講,那根本不是一張寫字板能夠給他提供的空間,那些言語無法變成文字,但是面前這扇幕牆禁止聲音的進入。
最後他只能在寫字板上寫了一句:“你聽過我唱的那些歌嗎?”
青年人緩慢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
他張開口就說了一個字。
艾倫的胸口像是遭到了重擊,寫字板從他的手上掉落,他站起來,失禮的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個青年說:
“髒。”
【6】
Unsullied新曲延遲發布。
至于原因,不明。
——實際上是因為他們的主唱艾倫陷入了瓶頸,無法将歌曲演繹的很好的緣故。
大家都認為是因為這些歌曲的風格太相似了所以艾倫找不到新的突破點,但當事人的理由和這個完全沒關系。
他得承認,他被威利傷到了。
一想到威利從來沒有聽過他的歌,聽過他為Unsullied寫的歌,他就有些難以忍受。
那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一次的訓練又被艾倫翹掉了。他偷跑出公司坐上通往郊外的車,決定再度去一趟病院。
他非得和威利好好聊聊才行。雖然潔癖症嚴重起來也是病,但是因為這個什麽都不接受那人也真是不得了了。有時候艾倫不無惡意的想:既然感覺這個世界什麽都髒,那他怎麽不自殺呢?
所以說,他還是看輕了那個人的病症的嚴重程度呢。
等他再度聽到護工說“男朋友”來了的時候,已經很淡定了。
“哦,這樣,請他來吧。”他應了一句,然後繼續低頭看自己的稿子。前兩天他看到了娛樂新聞上關于Unsullied新專延期的消息,不過并沒有把這件事和自己聯系到一起,即便就是和他有關他也懶得管。他只負責寫歌,之後的事情愛誰管誰管。
艾倫進門的時候他連頭都沒擡。
“有什麽事嗎?”他翻動着手裏的稿子,仔細檢查着每一處失誤的地方。污點也是不淨,失誤也是污點,而他不容許自己接觸到的東西裏有任何髒污。
艾倫用筆在板子上寫了很長一段話,然後敲了敲玻璃。
他擡頭,看了看板子又看了看艾倫。
“我今天來還是為了上次的事。相信你一定看到專輯延遲的新聞了,是因為我在來過這裏之後沒辦法繼續唱下去的原因。但是這原因的根源在于您。所以我希望您能夠如實的告訴我。”
“什麽?”他歪了下頭,似乎很不解。
“你寫這些歌到底是為了什麽。”艾倫的表情很堅決,好像是這次得不到答案就絕對不走一樣。
他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就在艾倫覺得他該說點什麽的時候他竟然又低下了頭開始忙手頭的工作!
結果就一直等到了天黑。
要是比耐性的話艾倫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艾倫這次狠下心來了,他還真的告訴護工“今晚要陪男朋友”所以讓他找了一張折疊床來,就放在房間幕牆的外面,正對青年的床。
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情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了。
“你要留在這裏?”
“我說了,我一定要得到答案。”艾倫用筆的力道非常重。“反正我已經翹班,不介意在這裏多呆兩天。”因為醫院的規定公司也不可能找進來把他強制帶走,反正他剛好沒地方去,這裏正好。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他幹脆的躺在了那張硬邦邦的床上。
青年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的扭過頭繼續工作。
晚上十點的時候他停下手裏的工作,将散亂在地的每一張紙都按照編號整齊的收好放在固定的地方,然後走進了盥洗室。
艾倫雙手枕在腦後看着天花板發愣,順便在腦子裏過了幾遍歌詞和旋律。反複了好幾次之後他發現那個人竟然還沒從盥洗室裏出來,看了眼表,快十一點了。
左右無事可做燈也沒有滅,艾倫從包裏翻出歌詞本開始練習。病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關上門絕對聽不到聲音也傳不出去,而幕牆單向隔音,也不用擔心驚擾到裏面那個連聽聲音都覺得髒的人,他索性放開了嗓子開始練習。不過正如他所說的,他始終無法抓住感覺,唱出來的歌總是顯得生硬不自然,似乎完全找不到感情投入。
結果等他自暴自棄地扔下歌詞本以後又是一個小時,但是浴室的人還沒出來。
如果是個女孩子他還可以安慰下自己女生總是比較拖沓,但是一個男人洗澡兩個小時都出不來總是有些不太正常。艾倫盯着盥洗室的門又看了幾分鐘,終于忍不住地跑出了房間。
監控臺值夜班的護士正在看電影,見他出現非常驚喜。
“艾倫?”
“他在浴室裏帶了兩個小時了……”艾倫有些着急地說。
“誰?”夜班護士之前沒有見過他,所以并不知道他和這裏的哪個病人是親屬。
“威……”威利兩個字還沒出口就被他吞了回去。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他竟然還不知道威利的真名是什麽。
“就是70692……”他倒是把威利的病院編號記得很清。
“啊,利威爾君嗎。”護士一聽是他立刻淡定下來了。“沒關系,他洗澡不超過三個小時是出不來的。”
原來威利的真名是利威爾。
艾倫還沒來得及感慨就又被護士的話驚到了。“三個小時?!他在浴室做什麽!?”
“潔癖症病人總是有些麻煩。”護士愛莫能助地聳肩。“他們非常注重身體的清潔,所以洗澡是個很認真的事情。”
“三個小時對身體不太好……”
“這已經是改善之後的結果。”護士同情地嘆了口氣。“他剛來的時候,可以一個澡洗到天亮。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洗成透明的。”
艾倫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張看起來俊朗卻有些莫名驚悚的臉。
“怪不得他的臉……”“第一眼看會被吓到吧。”護士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順着他的話說了起來。“那是他洗的。硬是把自己的臉洗的像一張紙一樣薄。他一天洗無數次臉,所以才會變成這樣。不過現在好多了,因為那個專門為他打造的空間非常幹淨。”
艾倫沉默了一會兒,沖護士道了聲晚安。“我回去看看他出來了沒有。”
“你們是親屬?”護士突然想起來。“真令人驚訝。”
“不,”艾倫回頭沖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
“我是他男朋友。”
回到病房以後青年剛從浴室出來。沖過熱水之後他的臉有些泛紅,但是在那張皮膚過薄的臉上那種紅顯得很刺眼。
“如果晚上你要起夜的話開燈沒關系。”他看到艾倫推門進來還以為他出去上廁所了。
艾倫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坐回床上,繼續發呆。
青年奇怪地看着他。“不睡嗎?”
艾倫突然驚醒,起來關了燈。
房間裏陷入黑暗,在這種顏色裏那片冰冷厚實的幕牆似乎也消失了,艾倫躺在折疊床上,伸手往側面碰了碰,依然能感受到一片冷硬的牆壁的存在。
一如那個人和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
在這種情況下完全無法入睡,艾倫閉着眼一遍遍催眠自己,但是收效甚微。
而後突然就聽到了輕輕的哼唱聲。
艾倫聽了一會兒後才辨認出來他哼唱的是Unsullied的出道曲,也是“威利”給Unsullied寫的第一首歌。
作為一個音樂人他的音調确實有點不太準,但是此刻聽到這個旋律,還是讓艾倫有點恍惚。
威利到底想要通過那些歌詞來傳達什麽呢,傳達他對這個肮髒的世界的厭惡嗎?還是只是單純的在把自己的感覺通過歌曲傳達出來呢?艾倫沒有強迫症也沒有潔癖,更不是嚴重的強迫症病人,他無法理解那個世界。
他有太多話想要和這個人聊一聊,但是這單向隔音的幕牆阻隔了他的聲音,也阻礙了他們進一步的可能。
艾倫無聲的嘆了口氣,在那斷斷續續的哼唱聲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7】
“藍色的鯨拖曳着雪白的翅膀
浪花飛濺在陽光下是彩虹色
這世間萬物最終都湧入漩渦之中
在一片寂靜裏消失于夜晚
那是燈火無法照亮的黑暗”
他不理解那個人的堅持是為了什麽。
而一如他所說,他寫歌的本質原因就是沒有原因。把自己困在白色純淨的牢籠之中拒絕與外人接觸是件寂寞的事,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理由比寂寞更可怕。他或許僅僅是因為百無聊賴又不想讓随意的筆尖弄髒他的紙張,就通過寫字的方式來發洩而已。其實在寫歌之前他寫的都是詩,因為對于不聽聲音的他來說歌沒什麽意義。但是那天突然有人拿着他的詩集請求他為他們寫歌,作為一件突然發生的似乎挺有趣的事情,他本着給自己找點樂子的想法就答應了。
其實就這麽簡單。
不過總覺得這麽說出來以後那少年會遭受更大的打擊。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沉默以對。
“你就這麽拖着練習沒問題嗎。”看着坐在外面吃午飯的艾倫,他忍不住問。
“沒事,反正他們找不見我。”艾倫抄起筆飛快的寫下回答,然後拿起勺子繼續吃飯。“我已經把電話暫時停機了,他們聯系不到我也沒辦法的。”
“真是任性。”他不帶任何感慨地說。“明明新專已經因為你延遲了,你還在這裏理所應當的躲着。”
“那是因為您不配合的原因。”艾倫的回答理直氣壯。“如果您樂意和我聊聊的話,我也不會一直呆在這裏。”
“別想了,我是不會聽的。”他堅決抗拒。
“您才是任性的人。”艾倫感嘆地搖了搖頭。“您到底希望這個世界幹淨到什麽程度才樂意出來?”
“說不定得等世界消失了我才樂意出來。”他像是跟他怄氣一樣的哼道。
“在您确診之前你又是怎麽活着的。”艾倫斜眼看他。
“沒人告訴你嗎?”他用手托住下巴,動作很輕。“我每天光用在‘清洗’這件事上的時間就可以占據整整一天。”
“一直都是這樣?”艾倫現在聽來依然有些不可思議。
“漸漸加重。這是個緩慢地過程。”他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樣表情有些恍惚。“以前只是普通的愛幹淨而已,但是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厲害,到最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你不痛苦嗎?”艾倫幹脆放下飯盒認真地寫字回應他。“怎麽想着都是個痛苦的過程。”
“痛苦就會緩解嗎?”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懶得為此而痛苦了。”
“難道就沒有嘗試過治療嗎?”
“怎麽可能沒有。但是結果總是本末倒置,越是治療,最後就越嚴重。所以幹脆就放棄了。”
“那你為什麽要呆在病院裏?在家建造這麽一個房間也不是沒可能。”
“病院是我見過的最髒的地方。”他淡淡地說。“比垃圾堆都髒。但是這裏卻有可以殺死髒東西的條件。雖然不奢求它清潔的徹底,但是比家裏的消毒水好多了。”
“如果無法治愈,你就真的打算在這裏呆一輩子?”艾倫難以想象。“什麽都不接觸,什麽聲音也不聽,就那麽寂寞的一個人呆着?你會瘋的。”
“現在還沒瘋,所以不用考慮以後的問題。”他随意地說。“瘋了不好嗎?瘋了就不會考慮幹淨不幹淨的問題了。說不定我還因禍得福潔癖症痊愈了呢。”
把一切東西的衛生與否看的那麽重要,卻對自己的狀态完全不關心,艾倫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人。
但或許就是因為他那嚴重的潔癖症,才讓他根本無暇去顧及除了幹淨不幹淨之外的事情。
真可憐。
艾倫覺得腦子裏有什麽在一跳一跳地逼迫他,他從床上跳下來,潦草的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拿着包跑了出去。
“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先回去了,有空再來看你!”
他默默地看着他扔下飯盒和筆跑出房間,想了想按下呼叫鈴。
“你怎麽了?”護工進來問。
“把他用過的東西給我拿走,還有把那地方徹底清理一下,我真的已經忍不住要爆發了。”
護工:“……”
【8】
艾倫在消失了幾天之後悄悄回到了公司。
隊友們對他不告而別又突然冒出來的舉動很不滿意,把他按在地板上狠狠收拾了一頓又逼迫他簽了一堆賣國條約才堪堪放過他。
“好了,散了幾天心之後有沒有好點啊?”雖然對他的做法不滿意,但是隊友們還是很關注他的精神狀态的。“看你似乎有點想法了。”
“是啊是啊本來有點想法都被你打沒了啊。”艾倫沒好氣地說。
“啊呀啊呀想要借此理由讓我們把剛才要走的東西還給你嗎?那你還是繼續沒想法好了。”隊友才沒有那麽有同伴愛。
“你們都給我滾一邊去。”艾倫嫌棄地撇嘴。“不要來陪我練習啊,千萬不要。”
“公私要分明啊艾倫。”
“對啊你怎麽能在這點上拎不清呢,要是我們不配合你才是完蛋了。”
“過來求我們吧求我們啊。”
“神經病!”艾倫笑罵了一句。“行了說正事,我突然有靈感了快來配合下我啦。”
“好啦好啦你真是大老爺。”
“說走就走把我們扔到一邊然後回來了又什麽都不說就讓我們幫你練習。”
“人品堪憂。”
“恩,堪憂。”
艾倫已經拿起話筒了,聽他們說完差點把話筒扔過去。“有完沒完啊你們!”
不得不說他去找威利的舉動是對的。無意間被他的話觸動了就可以讓他的歌聲重新充滿感覺,他又再度找回以前唱歌時的自信了。只是這一次的感覺是那個人給他的,而并非他自己的感悟。
練習結束後隊友小小的驚豔了一把,紛紛表示“艾倫在外面野了一圈之後變成熟了”,“說不定是露水姻緣的原因”,氣得他差點又摔話筒。
休息的時候又想到威利,不對,他總是忘記,那個人的名字叫利威爾,大他8歲,是個嚴重的潔癖症,而後才是藝名是威利,是Unsullied的作詞人。
雖然心中對那個人的态度反複轉變,但是有一點是不變的,他是真的很想讓他聽聽他唱的歌。
尤其是這一次他因他而唱的這首歌。
之後的一個月他開始和夥伴們專心的投入新專的制作中,反複的練習,還有歌曲MV的拍攝他也插了一腳,差點把導演和編劇的眼睛氣得瞪出來。不過這也不怪他啊,在知道了利威爾的事情之後他就是沒辦法再若無其事的看着他們随随便便的給歌曲編MV。
等到徹底忙完之後天已經很冷了,專輯發售日已經确定,各大網站和電臺也都只放出了試聽片段,完整版還在他們手裏。
艾倫特地拿着一張典藏版專輯去了病院。
光碟被他裏裏外外清理了一遍,盒子也是,內包裝也是,外包裝也一樣……他決定一會兒到了病院要用無菌手套來掏盒子,看那個人還會嫌棄什麽。
雖然格外希望他能夠聽一聽,但是如果他依然拒絕的話,那就權當送他一個裝飾品好了。
他反正是不會承認心理有那麽點早已預料到的失望的。
到了病院,利威爾還是坐在地上寫他的歌詞。
聽護工說“男朋友來了”,一時間還有些發蒙。
這麽久了他都忘了他還有個“男朋友”來着。
艾倫抱着一個大包走了進來。
“你是要在這裏過冬嗎?”利威爾盯着他手裏的包挑了挑眉。
“如果我要過冬你收留嗎?”艾倫反問。
“不太樂意。”他如實回答。
“所以我就不自取其辱了。”艾倫不在意地聳聳肩。“新專馬上就要發售了,我留了一份給你。”
“用不着。”利威爾道,“你們的專輯我都有。”這是他作為詞作者的福利。
“我知道啊,不過這個是典藏版不公開發售的。”艾倫拍了拍他的包。“比公司給你的樣專好多了。”
“再好我也不會聽的。”利威爾別過了眼睛。“你還是別浪費時間了。”
“這不一樣。”艾倫認真地看着他。“這首歌是給你唱的。”他無法對他說出這句話,所以就用最認真的筆觸寫下來。“不管你聽不聽,我想讓你知道。”
利威爾看着他有些發愣,而後回過神不自然地側開頭。“別說的那麽奇怪,我寫的歌就是不是給我唱的也是我的歌。”
“對啊。”艾倫忍不住笑,“但是感情不一樣啊。”他寫着寫着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對了,忘了告訴你,裏面除了完成曲還有我清唱的版本,是我練習時候錄的。”
利威爾嘆了口氣。“說了我不聽你說這個又有什麽用。”
“如果哪天你覺得你可以聽了就可以先從那個開始。”艾倫的回答無懈可擊。“又不用擔心我找你要聽後感,随便你放到什麽時候。”
利威爾這下無言以對。
“對了,聽公司說今年過年我們還要再發一張專輯。你現在是在忙這個嗎?”艾倫看到他身邊的紙張問道。
“算是吧。”利威爾漫不經心地回答,指揮着護工做好專輯的每一點清潔工作。
“那個我都有好好清理……”艾倫忍不住說。
“你做的不算。”利威爾直截了當的給他一劍。
“……”
“過兩天我們要去參加一個訪談節目。”艾倫說起來時看着他的眼睛帶了點期待。“有字幕。”
利威爾看着他歪了歪頭。“好吧,哪個臺?”
艾倫的唇角滿意地勾了起來。
如果不是在某些方面和這人有些分歧的話,其實他也是個挺好相處的人呢。
【9】
“待我們把深淵打破
舊時光蜿蜒成河
黑暗中你我
直至溺死也詠嘆頌歌”
那張專輯他理所應當的不會去聽,事實上把它放在自己的領地裏已經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了,至少護工是這麽覺得的。
誰讓那少年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好意思當他面把它扔一邊去。
說實話,要不是他的邀請,他大概壓根想不起來還有電視字幕這麽回事,他已經不看電視很久了,偶爾覺得寂寞的時候還非常的憂傷。
竟然做出了這麽愚蠢的事情,幸虧那少年沒注意到。
反正護工注意到了,那一整天看他的眼神都是要笑不笑的,氣得他想砸牆。
Unsullied要參加訪談的消息報紙上也刊登了,他壓根不用問艾倫是在哪個臺播出。
總覺得入院期第一次的看電視行為奉獻給了他一點也沒興趣的明星訪談也真是太可憐了。
所以節目播出那天他特地推遲了晚飯時間準備拿電視節目當下飯菜,省的後頭太無聊他對那花花綠綠亂七八糟感覺很髒的屏幕忍無可忍就放棄了。
節目晚九點開場,開始的時候他盤算了一下時間,懷疑自己今天的澡可能要洗到明天早上。
那什麽時候睡覺呢……還沒等他盤算好作息表,Unsullied唱着他們的成名曲酷炫登場了。
雖然不太喜歡明星,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公司将Unsullied的風格定位的很好,既不随大流又不會太過個性讓人難以接受,而且選擇的成員都是清一色貌美多才的青少年,如果可以一直這麽走下去的話,Unsullied的成員成年後還可以繼續組合下去,為Unsullied進行全新的诠釋。這個想法現在看來并不困難。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字幕上一句一句的歌詞和舞臺正中主唱艾倫的唇形相互輝映,他的表情非常認真投入,游離的眼神在搖擺的燈光之中流露出超越年齡的深沉和美。
他沒聽過那些歌,但是看到過曲譜,不過他自己不太擅長歌曲,填詞時哼唱也是斷斷續續還可能跑調的,所以歌曲的成品出來效果到底怎樣他不太清楚,但是看場下搖擺的熒光棒和海報的密集程度應該是很受人喜歡吧。
前途無量啊少年。他靠在床頭上打了個哈欠。
因為主持人實在是太羅嗦了中途他竟然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等再度醒來的時候訪談似乎已經進行了很久,主持人正在問隊員們是怎麽走上這條演藝道路的。
艾倫最後一個回答,他坐在夥伴們中間,衆星捧月一樣,臉上的笑容淡淡地,表情自然,帶着點謙遜。
“我喜歡唱歌是因為母親以前是教堂唱詩班的領唱。我是單親家庭,跟着母親在教堂長大,是修女們照顧着我,從小聽得都是唱詩班的聖歌。後來我也加入過唱詩班,但是因為我怎麽都無法變成一個信徒,就自動退出了。”艾倫說着微微笑了一下。“但是那種氛圍真的很美妙。所以我愛上了唱歌,因為我覺得這是件神聖的事。”
“所以大家才都說Unsullied的風格比較偏向宗教。”主持人說了一句。
“其實沒有。”艾倫搖頭。“樂曲和演繹方式都并沒有多特別,或許是因為歌詞比較與衆不同,才讓人覺得格外的有個□□。”
“說起Unsullied的禦用詞作者威利,是為非常神秘的人呢。Unsullied的成員見過他嗎?”
他看到這裏忍不住挑了下眉,不過艾倫最終還是跟着同伴一起搖頭了。
“雖然沒見過,但一定是位非常厲害的人。”一個隊員面露崇拜的說。“每次拿到曲子,總覺得很普通的譜子也會因為他的歌詞而顯得特別不一樣。”
“确實是這樣。”艾倫笑着附和了一句。
“他的歌詞,總讓人覺得那種感覺不屬于這個世界。”主持人很文藝地說。“比較有意境。”
“或許威利是個隐居派。”一個隊員笑道。
噗。他想笑。那個人說的還真有點道理,他現在這個樣子确實挺像隐居中。
“艾倫是因為這個原因加入Unsullied的嗎?”主持人問。“因為威利的歌詞?”
“我加入的時候威利還沒有給我們寫歌。”艾倫說。“不過那個時候,在談論組合定位的時候,經紀人說:艾倫以前是唱詩班的孩子,不适合唱那些浮誇的東西。然後我們就想,什麽歌才不是浮誇的呢?然後有人給我們推薦了威利的詩集,看完之後,我們和經紀人都說這個人的作品非常适合我們。”他咧開嘴笑了,“事實證明,大家的選擇真的非常正确。”
“可以說,威利才是Unsullied的開創者。如果沒有他,Unsullied就不會成立,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成就。”
“誇得也太誇張了吧這小子。不要什麽名頭都往我身上按啊。”他忍不住嘟嚷了一句,突然很想給艾倫那張笑臉一拳。
這個想法冒出來之後還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可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冒出諸如這種給誰一拳的關于身體接觸的想法了。就像是潔癖症嚴重到了連思想中都下意識不會再想這回事,否則也覺得很髒的地步。
但是這次竟然冒出這樣的念頭,果然是因為聽到他以前也在唱詩班呆過所以感覺比較可以忍受嗎?
但是那只是曾經,曾經的純潔到了現在也會變髒的。
“突然很想聽艾倫唱聖歌呢。”主持人很應景的說了一句。
“很抱歉我要拒絕你。”艾倫的表情溫和堅定。“唱給神的歌曲是聖潔的,從我離開唱詩班離開教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唱過聖歌。雖然我不是信徒,但這是給予信徒和他們的神明的尊重。”
“原諒我的失禮要求。”主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揭開了這個話題。
他定定地看着電視畫面裏艾倫俊逸的臉,持續了幾分鐘,之後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腦袋裏似乎想了很多但更像是一片空白。
而後他讓護工關掉了電視,下床進了浴室。
【10】
公司收到了一個消息。
Unsullied的詞作者威利決定,在為Unsullied寫完最後一張專輯的歌曲後,辭職。
一聽到這個消息艾倫腦袋一炸,什麽都沒想扔下話筒就跑出了練習室。
從公司到病院的路程至少一兩個小時,他沒坐車,直接跑步過去,吹着冷風喘着粗氣,在幹冷的秋末想着那個不啻于核彈一樣的消息。
Unsullied是因為威利火起來的,他在訪談中說的完全沒有誇張。如果威利決定丢下這個工作,Unsullied 真的将再無前途可言。
他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前去看他的時候,明明還在為Unsullied編寫新歌……
艾倫不明白。冷風吹得他頭疼,但是那個消息讓他心疼。
一口氣從公司跑到病院,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力氣和毅力,進了病院門的時候他差點撲在草地上,不過硬是堅持着上了電梯。
利威爾正在房間裏整理他的草稿,說是草稿其實也都很整齊,畢竟淩亂也是髒的另一種體現,他是不會容許任何一種可消除的髒污出現的。
對于艾倫的到來他并不意外。不過那人氣喘籲籲快斷氣的樣子和漲紅的臉色到讓他有些驚訝。
“你怎麽了?”
艾倫壓根沒力氣寫字回答他,靠在護工身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不過軟趴趴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能拿起筆的,護工于是幫他代寫。
“我從公司跑着來的。”
利威爾做出個驚訝的表情。“你真厲害。”他真誠地贊揚。要知道經紀公司在城市最內環的繁華區,而病院在城市最外環還外面的荒山野地裏。他從那邊跑到這裏跟跑了一場馬拉松的距離差不多。
做藝人還能保持如此好的體力,值得學習。
估計是看他的想法飛的越來越遠了,護工趕緊把第二句話寫上去。“我聽他們說你要辭職,為什麽?”
“哦,果然是因為這個。”他不意外的點點頭。“沒什麽,就是不想再寫歌了。”
“為什麽?”艾倫不依不饒必須求得答案的本事再度發揮。
“因為寫歌很累啊。”利威爾說,“比寫詩累多了。”
“你要放棄Unsullied?”艾倫緩得差不多了,搶過護工手裏的板子飛快的寫道。
“你這樣說有些不對。”利威爾搖頭,“Unsullied和我沒有必然聯系,我走了你們還有新的詞人擔當,你們依然會繼續向前。”
“你明知道我們是如何看待Unsullied和你的。”艾倫露出受傷的表情。“如果沒有你,Unsullied走不到現在,你辭職的話,Unsullied将沒有未來。”
“別說的這麽嚴重,少年。”利威爾忍不住嘆氣,“你們是演藝圈的人不是其他什麽圈子的,走一個人就無法維持。在這個圈子裏人換來換去很正常,你何必把我和Unsullied之間的關系看的那麽緊密?Unsullied不是因為我建起來的,我也不是為了Unsullied而寫歌的,只是有個恰好的原因讓我兩撞上了而已。但是這個原因不可能持續一輩子。”
艾倫垂下頭,“但我從開始就一直唱着你的歌……”
“你總是要接受別人的。”利威爾收起臉上的表情,“你所在的是一個盈利的組織,不是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的。”
艾倫很久都沒有回答,而後他突然在板子上寫道:“你聽了我的歌了嗎?”
利威爾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側過頭。“……還沒有。”
“你會聽嗎?”艾倫用板子敲敲幕牆迫使他扭過頭。
“……或許吧。”利威爾含糊不清地說。
艾倫點了點頭。“如果你有聽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你的感想。”
“我會的。”利威爾覺得有點焦躁,語氣帶了點不耐煩。
艾倫把板子放回護工手裏。“我出來太久了,還沒給他們打招呼,先走了。”
利威爾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艾倫已經轉身顫顫巍巍地離開了。他一路跑過來,雙腿肌肉已經超過負荷,現在動一下都有點艱難。不過到這裏之後他沒有坐下,問完要問的之後就一刻不留的離開了。
這還是第一次。利威爾心裏忍不住想。我的回答一定讓他很難過。
他試着用帶着負罪感的心情看向被他放在角落的那個盒子,但是猶豫了很久都沒有勇氣走過去。
【11】
“鮮花以芳香誘鳥
蛛絲成網無色牢籠
而後直至落入你消聲陷阱之日
那恍若純白無污的天堂”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閉關寫歌,好像是要在辭職之前把所有的歌詞都一次寫完,然後徹底淨身出戶。艾倫很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