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黎明之歌
甲板上的警衛越來越多,清潔工人們早已逃得不知蹤影,整個甲板都被警衛站滿了。我往橋頭的方向看了一眼還沒見到有車來,也沒聽到黑桃許諾的三聲鳴笛,因此還不得不把這場敵衆我寡的槍戰延續下去。這時候我基本上把甲板上我能扔向他們的東西都扔了一遍,手裏的槍也只剩四發子彈了。不得已我只好一路後退,退到某個樓梯口時猛地轉身逃入第二層甲板。
很快地一連串腳步聲追了下來,我躲在幾個堆疊着的大木箱子後面,等着被發現。第二層甲板光線要昏暗許多,矮小的空間中點着不少發着黃光的壁燈,作為僅有的光源。憑借着着一點點光我讀出了身後木箱上的字,是琉慕拉文。
士兵們很快發現了我,并且聚攏了起來,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而補全那另外一個半圓的恰恰是我身後的剛才被我用來當掩護的箱子們。七八杆槍指着我,槍口都小而黑洞‖洞的。我們僵持着,我無法做出任何突然的動作否則立刻就會被擊斃,他們也沒人敢輕舉妄動。
這時候一杆槍撥開一堆手臂伸了過來。是索西麗娅斯。
“你倒是很成功地拖延了四十分鐘,”她用帶了點高傲的戲谑腔調說,“不過沒用了,你的同伴被驅趕到曠野上,很快就要集體遭到屠‖殺——到地下去歡慶你們的勝利吧!”
我并沒有對她知道了我們的行動表現出吃驚之色,盡管我的确很吃驚。我低下頭,一動不動。船艙裏陷入了一片安靜,我試圖透過厚厚的鋼鐵船舷聽見外面車輛駛來的聲音,或者三聲長汽笛;然而那些鋼板太厚了我什麽都聽不見。
但是那輛車就在路上——是的,押送着薇麗耶娜的車,就要把她送上黃‖泉了。
這件事就要發生了,如果我不做點什麽的話。
還談什麽理想、什麽信仰,人都死了,一切就都沒了。
如果我還不做點什麽的話。
其實我手裏這把槍有一點好。它一彈‖夾子彈數量不多,但子彈在射中目标後能在目标裏面爆炸。這是個美好的巧合。就在索西麗娅斯朝我的額頭開‖槍的同時,我把手‖槍裏剩下的四發子彈全打進了身後的木箱中。
震破耳膜的巨響從身後傳來,接着是一連串巨響和巨大的沖擊力。就好像一門炸膛的巨大重炮,我們所在的恰恰是炮管中心。熱浪燒着了我後背的仿真皮膚,它們現在一定血肉模糊地和清潔工的工作服黏在一起。快要沒頂的壓迫感滾滾而來,周圍的七八個士兵我早已分辨不出誰是誰,一片模糊、一片混沌,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然而又沒有生命最初的那種希望,而是充滿了毀滅的絕望感。
就和Faille死前的感覺一模一樣。
被巨大的沖力推向船艙壁的時候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件事,我在昏暗的燈光下分辨出的那行字正好是“火‖藥”。
真是一連串美好的巧合。
我的中央處理器原本已經強制關閉,然而撞到堅硬的礁石時強烈的感覺又激活了它。我掉到了淺海的礁石上。中央處理器還運行得不很好,眼睛裏的微型攝像頭焦距忽近忽遠,讓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在這種惡劣的設備情況下我低頭看了看四周,發現礁石上全都是血水,估計是它撞破了我的仿真皮膚滲出的血水融進海水而染上的。我活動了一下四肢,發現左臂已經不能動彈,鋼鐵制造的肋骨似乎有幾根也摔變形了,那一塊的皮膚摸上去怪怪的下陷着。我的頭上磕了一個口子,仿真皮膚層裏的血液流了出來沾了一頭一臉,不過幸好被海水稀釋了一部分看上去還不是特別狼狽——不給我本就狼狽的樣子雪上加霜。
那艘船着了火,很厲害的火。半艘船已經淪為了燃料,火焰在上面熊熊燃燒,左舷被炸開了一個口子,我正是被從那裏摔出來的。甲板上不時傳來喊叫聲,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和士兵的吼叫。看來仍然是一片混亂的狀态,也就是說索西麗娅斯還沒有歸位。我不知道她是死了還是掉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不過現在我沒工夫想這些,我從海水裏站起身——哦,太幸‖運了,我的腿還都能動——朝岸邊用盡全力跑去。
碼頭的空地上現在也亂成了一鍋粥。
一輛琉慕拉軍車停在空地正中央,前兩個車門開着,後兩個車門卻緊閉。後面還停着好幾輛一模一樣的軍車,不過前後門都大開。接着我看到一群人在沒停車的地方纏鬥,槍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但這些人都和中央那輛軍車保持着兩米的距離。
我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我随即沖上前去,一手刀劈在一個正在瞄準準備開‖槍的琉慕拉士兵後腦勺上,然後在他倒下去的時候奪過了他手裏的自動步‖槍,朝着斜前方的一個士兵開了一槍。那個士兵應聲倒下,而剛才也舉槍朝向他的另一個人回過頭來,我快步往那個人那邊跑去。
“我們失策了,貝黎洛斯小姐,”黑桃快速地說,“敵軍早有埋伏,在橋頭劫下囚車後被他們的追兵逼到了這裏。中間的車裏是黎瓦藍女士。”我用力地點頭表示明白,同時他一把按下我的頭,我聽見細微的風聲從頭上呼嘯而過,接着他越過我的脖子開了一槍,遠處傳來了一聲慘叫和身體倒地的聲音。
“謝謝。”我都沒看他的眼睛,匆匆道完謝就轉身加入了這場混亂的射擊比賽。
槍聲響得亂七八糟,我不記得我開‖槍打死了幾個人,也不記得他們被打死的時候是怎麽倒下的,也不記得當時自己有沒有什麽感覺。我從來不會為殺人而感到惡心,因為我沒有消化食物的胃。但我感覺一股熱流翻‖攪而上,從身體直到喉嚨直到大腦。它憋得我透不過氣,讓中央處理器也變得異常遲緩沒法跟上動作節奏對眼前的事情一件件進行分析。倒是行動中樞十分活躍,我的動作拼接得異常流暢,以至于到最後都幾乎變成了享受慣性的表演。直到最後中央處理器才跟上行動中樞的節奏,那是我從後方擊斃了一名就要拉開關押薇麗耶娜的軍車車門的琉慕拉士兵,拉開他倒在車窗上的屍體,看見薇麗耶娜的時候。
那個士兵的血流了半個車窗,我是從後背打中他的,所以如果造成了貫穿傷那麽另一個創口應該在前胸。這是真正的人血,而不是我仿真皮膚裏的紅色液體。我的氣味感應器十分靈敏,捕捉到的空氣中處處彌漫的腥味讓我不舒服,那種窒息一樣的頭暈目眩又一次襲來。但我的行動中樞控制得非常好,我的動作仍然流暢、話語仍然清晰:“薇麗耶娜女士,現在你安全了。你趕快離開這輛車,和行動小組離開碼頭。”這麽說着我伸手拉她出來,她完全是一副驚呆了的神情,絲毫沒顧忌我手指上別人的鮮血也印在了她的手腕上。
“真可怕……真可怕!”她從車裏出來,用一副簡直像丢了心一樣的神情環顧着四周,起先的喃喃自語變得越來越大聲。我從她褐色的眼睛裏看到了橙紅色的火光沖向天空把淩晨生生變成了黃昏,火苗頂端飛散的火星就像夜空中成群結隊的螢火蟲;也看到那色澤溫暖的光線下橫落一地的屍體和他們周圍的血跡。還有我自己,被鮮血浸透了的軍服以及半邊臉和頭發,快成了破布的衣服以及布滿塵土、海水和血水的臉。
四下在拼殺結束之後都變得安靜了,人們都去救船上的火,因此暫時還沒有新的警衛追過來。正因如此我才能聽見薇麗耶娜的聲音,她看向我:“你是曾經和我關在同一間監獄裏的人造人,對嗎?金頭發,藍眼睛,典型的琉慕拉相貌,我記得很清楚。你為什麽要救我呢?”我在她眼中看見我自己背後是一片火光,而我則完全處在暗面成了一個剪影。
“因為你的歌謠,”我回答,“那首歌謠……很美。”
那首歌謠讓我找到了我自己未竟的理想,這是螢火蟲除了是光、是希望以外的第三個意義。
她的眼神有些迷惑,過了一會兒越過我的肩膀看向後面的大火。“謝謝你。”她輕輕地說,我則任這話從耳邊飄過,壓根不琢磨它有沒有真心實意,“雖然……我還是有些怕血。”她虛弱地笑了笑。
“戰勝野蠻,有時候就要用野蠻的方式。”我也笑了,帶着血在火光中的笑容一定很有戲劇性。是啊,誰能不怕?可是最可怕的死亡就要到我們面前了,流點血又能算什麽呢。
而且,如果我們怕,那我們的螢火蟲永遠也飛不過長夜。它會被篝火燒焦,被蟲網兜住,被雷電擊落,被黑暗窒息。而如果我們不怕了,我們飛過去了,那些蟲網雷電黑暗就會在我們身後通通被篝火燒毀。
那将是我們慶祝黎明的舞蹈。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更真是不好意思【學習比較忙OTZ
這次兩更補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