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波散盡

行動小組用最快速度帶薇麗耶娜逃離了這個地方,而他們逃往哪裏,我已經無權幹涉。他們和我的交集已經結束,連告別都沒有。

而我也準備趁亂逃出碼頭,警衛已經撲滅了大火,我得抓緊這最後的機會。我繞過堆在碼頭上成山的貨物,接連走過了幾個泊口直到喧嚣已經有些遠遠的不真實感的時候才停下腳步。這個時候的我不能被任何人看見,得趁着還僅存的夜色逃進甘督斯城,然後換下這身衣服從此再也不回軍隊。雖然左肩損壞得很嚴重,那幾根肋骨估計也沒指望自己好了;損壞的仿真皮膚倒也許還能修複,不過現在肯定是不行了。但是,不管怎麽樣,都比我再次回到部隊要好。我幾乎沉浸在自己的憧憬中了,以至于看到兩道黃色光線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我走進它的照射區域,看見兩個人。

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原本我應該記得最清楚的事被我忘記了,和薇麗耶娜一起回琉慕拉的人是安傑麗卡尼慕微。而她這個時候正站在我眼前。

洛倫佐穿着軍裝,抱着雙臂倚在車頭前,而安傑麗卡在軍裝外面套了一件長風衣——就是在琉慕拉軍隊登陸那天我曾經見過的那件——将手插在口袋裏站在車燈旁邊。也許他們真的就是看見那邊的爆炸而停在這裏的,結果卻被我不巧碰上。

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若無其事地按照規矩給她敬禮一定十分奇怪,而其它事情我什麽也不能做。所以我傻站在了原地。

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碰見我這副樣子的人會是她。我低下頭去,似乎那樣就不會讓她看見我悲慘的容貌;然而我也知道那是徒勞。唯一的好處就是,我不會看到她。不過,偏過頭的時候我在心裏苦笑了一下,這不也就是我所希望的嗎。她這下一定就會注意到我了,就算這副樣子也夠人記住一陣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個小孩,用盡手段博得別人的注意,實際上那些手段都蠢得不行。

我就這麽胡思亂想着,到頭來還是她先開了口:“爆炸是你制造的?”

仍然是冰湖一樣從容不迫的聲音。“你怎麽知道的。”我仍然不看她,啞着嗓子說。

她似乎輕輕笑了一下,不過聽不清楚,我又不看她的臉,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後背皮膚被燒焦了,身上還有海水,是爆炸的時候被炸飛了吧。”

“爆炸的時候有很多人……”我忍不住争辯道,擡頭正視了她的眼睛。不過停了不到一秒鐘立刻又挪開了。

“可是只有你會這麽做,”她不慌不忙地說,我頓時啞口無言,“最不守紀律的人造人士兵。不過我還是好奇,”她話鋒一轉問道,“這個時候為什麽你不在檔案廳呢?”

檔案廳?她為什麽會知道我在檔案廳?不過話說回來,我整個被抓和被釋放的過程都充滿着莫名其妙。也許這正是個機會問問她,這個可能的知情人。然而還沒等我開口,她就又說:“或者說,你為什麽要頂風作案幫亞缇璃人呢?”

她不笑了。我能聽出來。

“難道說因為那個女博士也有雙褐色的眼睛而讓你想起了其他什麽人嗎?”她很快地又補充了一句,在我聽來似乎有些惡毒的滋味,這在她的話中實在是不多見。

可是她的話令我很惱火,非常惱火。好像被觸犯了禁地。

我猛然擡起了頭:“褐色眼睛?哈,您真是太會開玩笑了,長官!”我的嘴角綻出一絲冷笑,“我是不是該說您的記憶力真好?連只有一面之交的死人的容貌都能記得!不過我要提醒您,如果我真的想愛麗絲,那我看誰——包括您——都會想到她而跟眼睛的顏色無關!我幫助薇麗耶娜是因為……”我忽然噎住了。像是很多東西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一下子激動的情緒讓我的邏輯變得有些混亂。我想起在我回琉慕拉以前的那段日子,在我眼裏任何人的容貌都能被安傑麗卡取代,我看所有人都能看到漂亮的冰綠色眼睛和銀白色長發。

是啊,我對任何人都沒有過這麽深刻的迷戀,并且直到現在這種迷戀仍然在我內心深處翻騰着。

等到平複下來以後,我才又說:“因為我相信亞缇璃有他們自己的信仰,我也有——它才是我生命的價值所在——我正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我的身體歸屬于你們,但我的心歸屬于他們;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我的身體聽從我的心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腦海中不禁閃過許多安傑麗卡的面容,她在談及她的理想和帝國的時候那種迷人的飛揚神采到現在我都記得,正是那種類似犧牲的崇拜精神的力量,才使得她的神情那麽迷人。

琉慕拉有這種東西,亞缇璃也一定有;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我相信人都有一個促使他們存活的理由,這個理由讓他們信仰生命,也挑戰生命。這個過程可能會極其漫長,但是經過漫長的時間會有螢火一樣的希望。這是人為之陶醉的,也是為之奮鬥的。

而薇麗耶娜,就是我找到的螢火,我要盡力挽救。

安傑麗卡默不做聲。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再次開口:“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是我。我安排他們保釋你出來,又恰恰是因為我對你記憶的修改導致你沒有被檔案廳改成那種特殊的記憶模式。我會再救你一次,如同你給亞缇璃追求希望的機會一樣,我也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親眼見證你的幻想坍塌。”語氣恢複了冷靜,而且多加了一層厚厚的堅冰一樣的冷淡。我聽着她這樣對我說話竟然一點也不感覺心裏沒底,我也壓根不想收回剛才的話。我為我的堅定信心感到驕傲,在這一點上,我一點也不比她遜色。

“上車。”安傑麗卡冷冰冰地命令道,随後轉身走向車的後門。我剛要移動腳步,卻感覺一個硬東西抵住了我的腦袋。我的腳步停下了。

安傑麗卡聽見身後沒有聲音也回過頭來,看見我身後的人之後又走了回來。“誰也不許走。”索西麗娅斯安布羅修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也确實地從安傑麗卡眼中看到了她的影子。

“安傑麗卡,還有該死的人造人。”她的口氣簡直充滿了毒液。我能感覺出來她的尖銳不是指向我,而是指向安傑麗卡的。或許她們曾經有過什麽更嚴重的過節也說不定——領導層中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與之相反安傑麗卡到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索西娅,”不過她開口用昵稱還是讓我有點吃驚,“你速度真慢啊。”

“不要跟我套近乎。”索西麗娅斯頂着我腦袋的槍管有用力了點,“你這麽說就好像我們是朋友似的。”她冷笑了一聲,手上的力道毫不放松,“我收到要我親自護送你回國的消息時就想,我要在半路上把你和那個亞缇璃女人都殺掉。”

“那樣的話你一定會被解職,也許還會被判死刑,我的警衛總署最高長官。”安傑麗卡不怒反笑,連我都吃驚我似乎好長一陣沒看見她笑了,“那樣的話,你也看不到你想看的和平了。”

“和平?那還是我可以奢求的東西嗎?”索西麗娅斯的話音裏似乎摻雜進了一絲悲涼,“也許盼望着你死去才是更實際的。你死了,你那扭曲的信仰就會少掉一個祭品,沒有祭品連神也活不下去,何況是魔鬼呢?而至于這個,”索西麗娅斯的手箍住了我的下颚,将我的頭緊緊貼在槍口上,“這是一切的禍根,必然也要被消滅!”

要不是她這一下,我都開始聽她們的對話聽的興趣盎然了。看來安傑麗卡和索西麗娅斯以前的确是認識,而且似乎還有一段了不得的過往——至少從索西麗娅斯那裏聽來是這樣的。我要感到好奇了,如果抛卻現在的生命危險的話。

安傑麗卡不再搭腔,直接走過來握住了索西麗娅斯在我下颚處的手。她把那只手緩緩地移開,這個過程中不小心碰了我的皮膚一下,我感覺到她的手指十分冰涼。“你不也是在為琉慕拉軍隊效力嗎?”安傑麗卡接着移開索西麗娅斯貼在我腦後的槍,“口口聲聲高喊着和平,卻一同充當着劊子手,索西娅,你不覺得你比我還要扭曲?”她不看索西麗娅斯,我試圖從那雙低垂的綠色眼睛裏看出感情,然而什麽也看不到。安傑麗卡徑自拉起我,朝那輛軍車走去。

就在我以為索西麗娅斯不會再有反應了的時候,面對她的洛倫佐忽然叫了一聲小心,結果下一秒一發子彈就射‖進了我的後背。子彈高速穿透了仿真皮膚和仿真肌肉,擦過鋼鐵制作的肋骨,打碎了我左胸口心髒位置上重要的儀器和保護它的刀刃,最後又穿透前胸的肌肉皮膚彈出來。

我的軍服頓時全都被血液浸‖濕,胸口的血液汩‖汩流出像是泉水。而我對疼痛沒有太強的感覺,卻感覺到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關節都像生了鏽無法活動,更要命的是我的記憶在一點一點被抽空。我想抓‖住它們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絕望淹沒了口鼻,帶來冰冷的窒息。這一次是真的臨死的感覺。算上Faille的,這種感覺我總共經歷了四次。也算是經驗豐富了。

胸口那個印記,一定爛了吧。它不再發光了。

索西麗娅斯真是會選地方,正好打在人造人兩個要害之一。而且還是一槍命中,好槍法。

天應該快亮了,可是我感覺它黑了。

“貝拉——”我聽見有人叫我,那聲音就像冰湖上出現了裂縫。冰面出現裂縫那就是要融化了啊。

啊,亞缇璃的夜空真藍,有螢火蟲從冬青和百裏香的葉子中間飛出來呢。彎彎曲曲的小溪裏倒映着白色的風信子和風車,站在那裏的女孩是愛麗絲格洛威。我的目光越過她,看到她身後站着一個漂亮的女人,她有一頭銀白色的長發,用絲帶束在腦後,她手捧着鮮花,微笑着站在風信子花田裏。她還沒有名字,我還沒給她起名字,我的綠眼睛美人。

我笑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讓它雪獅子和風信子、高樓和實驗室、戰車和廢墟都在螢火蟲飛過的篝火裏焚毀吧,我們什麽都不要,我們已經到了黎明,我們就要去睡覺了。

晚安,安傑麗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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