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十一·驚心烏石蓮花淖
多一個人是瞞不住的,尤其是多出來的這一位動辄哭天抹淚,別說叫他先回去穩住多羅宗的人,就是叫他出個房門,他那個架勢恨不得抱在溫鏡腿上不撒手。
等傅岳舟起來,忽然發現局面變成他們不僅有一位“明妃”,還有了一位“濕婆”。
一下子五樓的這幾位就變成了琉璃島的貴客。他們出手闊綽啊,慢說是一頓飯,那是整日整日地包明妃和濕婆,左擁右抱,齊人之福,惹得島內賓客們豔羨無比。這幾個青年人也不知是什麽來歷,尤其是玄衣的那一位,琉璃簽子在他手中仿佛不是金子換的,而是沙子換的,打賞起來毫不吝啬,沙彌們見風使舵,忙不疊地奉了珍馐佳釀打破頭想往五層樓沾一沾光。
既然如此,幾人一商量,那正好,暗訪無果不如試試明察,李沽雪也不客氣,這日拉住一名沙彌就說在室內悶得膩味,要邀請明妃與濕婆出游,覽一覽琉璃天的風光。
沙彌卻一臉焦急的遺憾:“施主對不住,今日不湊巧,今日乃是島上的齋日,客人們都回歸房中,殿裏也無人奏樂作舞,冷清得很,不如您明日再行出游?小僧一定給您安排妥當。”
李沽雪非常大爺地揮揮手,即将到嘴又随時有可能飛了的肥肉,小沙彌仿佛是饞得眼睛都紅了,一臉殷勤,千叮咛萬囑咐明日一定要再召他來,這才出去。
溫鏡則在想,齋日,釋家教徒于特定之日持八齋戒,謹慎身心,反省行為,并行善事,每逢這些日子,信徒們戒葷戒欲,清靜身心,沐浴焚香,虔心禮佛。溫家與法源寺交好,十齋日的日子自然詳熟,可今日算算日子是哪個都不沾。溫鏡沒露聲色,只說既如此大家各自休息,明日再說,轉臉他就一個人又準備溜出去。
卻又在廊上被攔住去路。
攔他的人跟上回是同一個,還是李沽雪,只是這回溫鏡十分坐懷不亂,堅定道:“我自己去。”
“我還能拖你後腿怎的?”
那倒不是,溫鏡是擔心若是這邊萬一有個什麽事,傅岳舟這種一輩子沒到過煙花之地的乖寶寶應付不來。比如萬一有要上進的小沙彌忽然領着一隊神侍來搞個什麽獻舞之類的,就小傅帶着付聽徐和榮五,那不露餡才怪。
這道理李沽雪也明白,他右手握緊又松開,就準備讓路,忽然幾乎是與他退開的身形同步地,溫鏡自袖中抽出一枚琉璃簽擲在他懷裏,笑道:“乖,給爺看家。”
李沽雪臉上空白一瞬,而後一把就将撩完就想跑的某人揪回來:“我就值這麽點兒?”
他将人按在廊上,欺身而進,兩人呼吸相聞,手中冰涼的琉璃簽劃過溫鏡的臉頰,遠處時不時經過的小沙彌時刻有可能看見這處回廊,房間內的傅岳舟、付聽徐等人也随時有可能推門出來。
溫鏡無法,只得放松神情笑道:“這麽點兒還是你的,多了我也出不起。”
他被李沽雪抵在廊下,懶懶地仰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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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仰着頭的時候眼睛總是半睜半阖,因此便顯得格外迷離,一見知君即斷腸,李沽雪方知前人之詩并非胡寫。他只覺得面前人的眼睛好比雲宮隔水,浦月卷簾,眼睫微動又好比桃枝驚霧,迷鴻振翅。
這桃花,這驚鴻,都點在李沽雪心尖上,他先輕輕呵斥:“混賬,拿我當什麽人打發呢?”又喟然嘆道,“去罷,回來哥哥再教你規矩。”
溫鏡可沒認他這個哥哥,身形一矮蹿出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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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羅歡喜宗,溫鏡不信他們還能正兒八經齋戒。他行在山尖和樓宇之上,身形步法拉到最快,一口氣就蹿到他們這處客房對過的佛殿。這座佛殿即是琉璃寺本寺的主殿,乃是全島最高處,可俯瞰內外島全景。內島這邊昨日還歌舞升平的白沙殿,今日空無一人,安靜得像是随時可以鬧鬼。溫鏡彎着腰靠近佛殿歇山頂的正脊,小心地探出一個頭去觀望外島的景象。
倒真是見了鬼,今日外島梵聲朗朗,檀香陣陣,往來香客絡繹不絕,僧人們服飾規整,誰的腦門子上也沒有朱砂,一個個慈眉善目、清心寡欲。
這是什麽情況,溫鏡有些混亂,難道是穿越了?琉璃寺在平行時空就是這般規規矩矩、神聖凜然的海天佛國?
溫鏡再往遠處看,再往外就是外島的港口,今日那裏…倒是熱鬧程度不遜于往常。千帆林立,百舸争流,近港處的一艘船很有些怪模怪樣,體狹而長,外表黑乎乎的,像一只鼓。溫鏡認出那是官船,因為只有官船的艦隊才允許建造這種艨艟。它外表黑乎乎的,乃是因為有生牛皮蒙船覆背,方便開掣棹孔和弩窗矛穴,這是戰艦才有的配置。
溫鏡心思一閃,猜測這是近海巡查的官船恰好巡到這裏,因此才有的“齋日”。
要清場啊。
海防巡洋,琉璃島要防着官船的巡查,溫鏡暗暗松一口氣,那還好,那就是說琉璃島并沒有和官府勾結。
他又轉念一想,若是這地兒就是官匪勾結才有的呢?就此罷手麽?他的靴子踩在锃光瓦亮的鎏金頂上,腳下瓦片層疊,他攀援至此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他的心中也沒有絲毫雜音。他的紫衣映照在一碧萬頃的天空下,冬季的海上有風有浪卻無雲,晴朗的天光沐浴四方,他的心中也沒有絲毫陰霾。
呵,管他有沒有官府撐腰,管他背後是誰,罷手二字從沒有入過溫二爺的眼。
入了溫二爺的眼的…等等,溫鏡一手攀在正脊一手握着采庸一緊。
這佛殿一角建有廊庑,也有三層高,最頂層露天架着一座梵鐘,紅木吊梁,黃銅浮雕,上刻銘文,下設撞木,此時大約正逢整時辰,是該敲鐘的時候,這沒甚稀奇,尋常寺廟也敲鐘報時,只是這敲鐘的人…
敲鐘的僧人白紗海清,寬袍大袖,容貌昳麗,眉宇卻莫名地顯出些陰沉,溫鏡剛剛松快兩分的心瞬間又提緊。
聖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