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二·七裏灘前許劍來

聖蕖回來有兩種可能,一,他在揚州的事已經辦妥;二,他回琉璃島有更重要的事。

一時溫鏡不知道哪個可能更棘手。聖蕖此人陰狠乖戾難以捉摸,武功又奇詭,可應當不能夠未蔔先知,不能夠知道他們已來到琉璃島中了吧,或許只是普通的返回總舵述職?

希望如此,他不太願意細想聖蕖在揚州的事具體辦得怎麽樣。

不過若是今日這外島的香客,其中沒有演員,都是真的來上香拜佛的,那麽看來短短時日琉璃寺的信衆又增加不少。

有一行香客,因有些排場,前呼後擁的,溫鏡便注意到他們。大約是頗有家財的一家人,一位家主模樣的男子領着低眉順目的妻眷,後頭年紀各異的女子跟了好幾個,想來是妾室。這些妾室簇擁着一位鬓發斑白的老婦人,雖然鬓發皆白但是面上保養得還很得宜,她身上的簇雪煙花绫溫鏡認得,那是揚州有名的綢緞莊看家的料子,這家綢緞莊專做貢品生意,煙花绫一年才流出來幾匹。

揚州的富戶都拖家帶口來這裏燒香,聖蕖的差事大約辦得很順利,溫鏡握緊采庸,心想得抓緊。只是,這琉璃島關押人的宮室到底是哪一座?奇了怪了,琉璃島總共這麽大點地方,還能把人關在哪裏?

大白天的內島又空無一人,終究不方便再探,溫鏡老老實實回房間。

他的房間很熱鬧。先前是只藏着榮五,後來李沽雪得到溫鏡的暗示說要留意榮五,他便堂而皇之挪了過來,付聽徐見狀,慌忙表示要跟“霞兒的朋友”呆在一起,不願意自己呆着,因此他也火速蹿到溫鏡的房間,剩下一個傅岳舟,你說他要找人商議什麽事能去哪呢?只能也到溫鏡的房間。

溫鏡推門進去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副五花八門的場景。跟外面內島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他的房間熱鬧得有些過了分,李沽雪這厮正在教付聽徐骰盤令,兩人在外間的圓桌上擺開架勢,李沽雪正斟滿一只酒盞:“滿盆星!來來來,不許賴啊付老三!”

付聽徐也沒打算賴,十分豪橫地搶過酒盞:“喝就喝!”話雖如此,“搶”的過程中滿杯的酒被他晃蕩得只剩下半杯。

見溫鏡進來,立在一旁的榮五喚道:“溫公子。”觀戰的傅岳舟也站起來:“外面怎麽樣?沒人發現你罷?”

李沽雪卻笑道:“阿月,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正贏了付兄一整壇瓊荂。”

溫鏡過去在桌邊坐下,也沒說李沽雪不正經,也沒說喝酒恐誤事,而是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閉着眼睛一氣灌下去。付聽徐一拍桌子:“好!海量啊溫兄弟!”

李沽雪卻安靜下來,将溫鏡手中的酒壺接走:“你從不愛一口黃湯,怎了?”

溫鏡:“聖蕖回來了。”

一屋的人安靜下來,榮五看神情有些不明就裏,付聽徐則拍拍腦門:“等等!聖蕖?怎聽着如此耳熟?是誰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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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付前輩,”傅岳舟很有耐心,“就是先前講過的,在揚州城分發聖水的妖僧。”付聽徐:“哦!大鬧咱家醫館的那個?”“對對,…”傅岳舟拉着付聽徐和榮五重新講聖蕖的“光輝事跡”。

間或聽見付聽徐大呼小叫幾聲,“豈有此理”,“剝了丫的皮!”

一片聒噪裏李沽雪笑道:“阿月,你別擔心,若無意外你哥哥已回到揚州,溫大旁的地方好不好不好說,腦子是好的,說不定還引來了金陵法源寺的援軍,你家裏定然安然無恙。”

…借您吉言,溫鏡心想,可話也是說,“若無意外”。李沽雪又道:“這個聖蕖我倒想會一會,你一見了他就心神不寧。”

嗯?這話就…他是什麽人吶,你見了就跟丢了魂兒似的,你給我說清楚。溫鏡不自覺臉色松快幾分顯出些笑意:“聖蕖是個不好相處的美人,”眼見李沽雪睜大眼睛,溫鏡拍拍他的手臂正經起來,“我卻不想讓你會他,沽雪,咱們得盡早下島。”

李沽雪也嚴肅起來:“這還不讓我會一會?看你如此如臨大敵,究竟怎麽回事?”

溫鏡淡淡笑道:“你還有多少金子能換琉璃簽?你不心疼我還心疼。”

李沽雪聞言也挑着眉戲谑地看他,喲,這麽急着進門管錢呢?溫鏡舌頭猶如打了結,蒸着臉勉強裝作無知無覺正正經經:“先前咱們擔心琉璃島背景不純,但今日我在咱們上島的港口看見了艨艟,而內島萬籁俱寂,封了入口,外島看過來只會以為是一座山罷了。琉璃島這樣忌諱官船,我想不如咱們找機會先帶付聽徐和榮五回岸上,而後就去報官。”

“艨艟?你可看清了?”

溫鏡點頭:“我曾想不如直接登船報信,可又怕驚動了多羅宗的人,且今日…香客也很多。”

香客很多,若艨艟上的指揮使是個愣頭青,或者不相信溫鏡的話,當即就要上島察看,說不好一言不合就要當面起沖突,而多羅宗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須知艨艟乃是沖鋒艦,“外狹而長曰蒙沖,以沖突敵船也”,原就以“快”而聞名,身上又沒有作戰的命令,只是近海巡防,不見得會載有許多士兵武械,與在琉璃島經營多時的多羅宗對上未必有勝算。

溫鏡相信若是必要,多羅宗一定敢下這個黑手。而要查內島的官兵他們敢殺,一旁看見了來龍去脈的香客他們也敢殺,這才是他說“今日香客很多”的原因。一旁李沽雪聽明白了他許許多多的未竟之意,心裏嘆息一聲。

還是心軟。

顧念着香客,這許許多多或許與他素昧平生的人,阿月都放在了心上。李沽雪忽然想起月前在崇文館當差,學士們正講到《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披香殿娘娘生的九皇子死活未能領會要意,答了幾篇策論都不得法,害得當日的幾位學士都受了罰。

若是溫鏡去聽,大約不用費勁就能盡得真谛罷?

還有這麽幹脆就決定要去報官,李沽雪覺得稀奇。報官固然是最穩妥的路子,可一旦報了官,琉璃島就要充公。要說溫家也不是沒産業沒底子,琉璃島成堆的金銀玉器又不是吃不下,還有那好大一座丹砂礦,竟然就真的絲毫不動心。

李沽雪心想,這溫大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正,怎生教出這樣的好孩子。

溫鏡沒察覺自己的形象陡然高大,他若是會讀心術,一定會好好跟李沽雪講一講。其實也很容易想,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丹砂擱現代在溫鏡的概念裏跟慢性獨品差不多,還有強行掠人的,那不拐賣人口麽?禁毒,打擊違法犯罪行為,有事情報警,這是每個現代人的慣性思維,什麽“據為己有”“武力征服”,正常人的腦子一般不想這些。

可是他的慣性思維在李沽雪眼裏就很難能可貴,所謂君子不器,身懷利器而不恃其堅,此乃真君子。既然有人要做君子,李爺自然奉陪,李沽雪拍板:“今晚就走,我去通知船上的夥計。”

贈君以百煉精鋼之劍,許君以百折不回之心。

而此情恰如此劍,劍長在君手,情長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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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贈君以百煉精鋼之劍,…《結交行》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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