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蒸汽、利劍與玫瑰
最後一班蒸汽列車駛向帝國的心髒。
暗夜籠罩了王城,濃霧漫上尖塔,哥特式建築輪廓模糊,街道上的行人被霧影吞沒。
身披風衣的黑發青年從最後一截車廂跳下,手提黃銅齒輪行李箱,穿過潮水般的人群,朝王宮的方向走去。
他微微低下頭,用尖牙咬掉純白手套,随手壓低了帽檐。
血紅色的眼睛隐沒在暗影中。
***
“陛下,有一位機械師求見。”
侍女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內回響,黑暗盤踞在高聳的肋狀拱頂間。
金發女王在王座上睜開眼睛,她膚色雪白,容貌端麗,氣質清冷高貴,唯獨那雙翡翠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迷茫。
看着眼前森冷幽暗的宮殿,以及身穿黑色長裙的侍女,伊莎琳确定了一件事。
她穿到了昨晚熬夜打通關的乙女游戲裏。
這座宮殿作為好幾個BE結局的發生點,令她印象頗深。
手指上佩戴的綠寶石權戒折射出一抹冷光,這吸引了伊莎琳的注意,她垂下眼,看到秘銀戒托上的一對鷹翼。
鷹之紋章是帝國王室的象征。
那麽她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游戲裏的最大反派,最後結局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殺的惡毒女王。
伊莎琳:“……”
讓她捋一捋。
《禁斷的月光曲》是XX游戲公司今年推出的最新力作,背景是魔改架空的維多利亞時代,講述了有音樂夢想的女主在考進女王學院以後,同四位男主的羁絆與交集。
一號選手,兼任上院議長的帝國公爵,斯文敗類系金發紳士,優雅又俊美。
二號選手,神殿的大祭司,九神選定的使徒,清冷禁欲系銀發美人。
三號選手,代表着舊貴族榮耀的騎士長,虔誠而忠貞,立繪帥到沒邊。
四號選手,探求禁忌知識的機械師,神秘偏執的瘋批美人。
紙片人除了好看,還是好看。
不過很可惜,紙片人不屬于她,身為惡毒女配,她主要的存在意義就是搞事。
一般按照這種穿越的套路,會有個系統什麽的東西,提醒她不要崩人設吧。
[答對啦!恭喜宿主綁定□□系統~請盡快完成對四位男主的攻略。]
伊莎琳:?
這系統名字怎麽還□□了?
伊莎琳:[如果攻略失敗會發生什麽?]
系統:[會BE哦。]
伊莎琳:……就知道。
站在王座下的侍女,壯着膽子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陛下,有、有一位機械師想要見您。”
“機械師?”
不會就是剛才的四號選手吧?
“對,”侍女解釋,“他宣稱能對帝國的戰艦進行改進,還提出了飛空艇的構想,并附上了圖紙,您要不要先過目一下?”
伊莎琳接過侍女遞來的圖紙,羊皮紙上漫不經心地繪着草稿。雖然潦草,但精密的齒輪與軸承結構中,卻暗含着和諧而有韻律的美學。
憑借前世的知識,伊莎琳勉強看懂了一點,微微颔首,“讓他進來。”
在四號選手的支線裏,她的結局是“作為阻礙工業和技術發展的陳舊王權象征,被送上斷頭臺”。這比流放還慘。
所以若不想BE,她肯定得給帝國點上蒸汽朋克方向的科技樹。
“是,陛下。”侍女微施一禮,從宮殿中退出。
偌大的宮殿裏,便只剩下女王和侍立在一旁的騎士。
騎士的存在感并不強。他身穿漆黑盔甲,手持長劍和盾牌,身形颀長挺拔,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伊莎琳現在才注意到他。
盔甲的眼縫下,是一對幽如寒潭的冰藍色眼眸,沉靜地平視着前方。
這雙眼睛和游戲立繪裏的三號選手很像,伊莎琳下令:“讓我看看你的臉,騎士。”
騎士不發一言,也未提出任何疑問,将遮面的護甲向上掀起。
伊莎琳眸光微變。
這是一張俊美深邃的臉龐,淺金額發低低垂落,搭在冷白的面頰上,光耀聖潔,猶如神殿廣場上屠龍英雄的雕塑。
“蘭斯洛特?”伊莎琳輕聲問。
蘭斯洛特是三號選手的名字。
“是,陛下。”騎士半跪在她面前,以手錘肩,嗓音低啞深沉,“您有什麽吩咐。”
“剛才我和侍女的談話你聽到了。”伊莎琳平靜地說,“會面時我的安全,将由你來保證。”
“只要這把劍還被我握在手裏,只要我還有一根手指能動,”蘭斯洛特唇角微勾,藍眸清澈,“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陛下。”
“很好,”女王擺了擺手,纖柔的手指上鷹翼指環栩栩如生,綠寶石流淌幽芒,“你可以退下了。”
蘭斯洛特再次站回陰影,侍女将機械師帶進了宮殿。
伊莎琳擡起眼睫,端詳起這位遠道而來的機械師。
他身披黑色風衣,內裏不像這個時代的紳士那樣搭配馬甲,而是穿着系有數條皮革綁帶的白綢襯衫,其上挂滿零件、齒輪和藥劑瓶,倒有些像神秘危險的煉金術士。
雖然外表看上去修長削瘦,但稍緊的綁帶仍勾勒出他胸腹部緊繃的肌肉線條,塊壘分明卻并不誇張。伊莎琳移開視線,看向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頰。
機械師脫下禮帽,朝她傾身致敬。
“很榮幸見到您,女王陛下。我叫塞維爾·梅菲爾德,在北郡學院任教,是蒸汽動力工程學的教授。”
“從現在開始不是了。”伊莎琳雙手交疊,笑意溫和,“鑒于那些圖紙提供的思路,你被任命為帝國首席機械師,負責軍械與民用機械的改進。”
塞維爾垂下鴉黑長睫,遮掩住因愉悅拉長成針尖形狀的瞳孔,“能得到您的認可,我感到十分開心,陛下。”
伊莎琳不置可否:“不早了,帶他去偏殿休息。”
“我住不慣宮殿,”塞維爾薄唇微勾,擡起戴着漆黑半掌手套的手指向窗外,“那個閣樓怎麽樣?”他聲音低柔輕佻,更像是某種蠱惑。
伊莎琳順着塞維爾的方向看去。
傍晚的濃霧散去些許,廢置已久的尖塔背倚碩大圓月,一群驚起的烏鴉在月光中印下剪影。
這個世界的月亮比穿越之前大了不少。
“可以。”她微微颔首,吩咐侍女去安排。
侍女帶着塞維爾離開以後,偌大的宮殿中就只剩下伊莎琳和蘭斯洛特兩個人。
“我送您回去休息。”蘭斯洛特低沉的嗓音從頭盔下傳來,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震顫,愈發性/感撩人。
伊莎琳自王座緩緩站起,裝飾繁複的絲綢裙擺拂過梯級,一截纖細的腳踝從裙衩間露出,在黑暗中白得近乎透明。
蘭斯洛特等在王座之下,朝她伸出一只手。
伊莎琳将手搭在蘭斯洛特的指尖,任憑他扶着她走過黑暗。她的手指白皙柔軟,帶有少女的體溫,騎士的手甲卻冰冷堅硬,就仿佛……一抹月光落在巨龍森寒的鱗片上。
走出宮殿以後,水銀般的月光傾灑而下。
寝宮在另一邊。風驅散了濃霧,蘭斯洛特将披風裹在女王裸/露的肩頭,帶她穿過夜晚的玫瑰園。
“我可以折一支玫瑰嗎?”在走到花園的盡頭時,騎士輕聲問。
“可以。”這是女王的花園,她有處置的權力。
于是蘭斯洛特用冷冰冰的手甲溫柔地捧起一朵玫瑰。
“我想将它送給您。”他說,“玫瑰花香能帶來好心情,也有助于睡眠,希望您永遠不會被煩擾所困。”
他怎麽知道她在困擾?
伊莎琳微微一怔。對新環境的不安,對未來的擔憂,這些都被她壓在了心裏,沒有表現出來。可他為什麽知道?
她在心底問系統:[我能查看一下他的好感度麽?]
系統:[蘭斯洛特·薩利,表好感度70,裏好感度]
見她沒有接過玫瑰,蘭斯洛特後退了一步,“如果我的話冒犯了您……”
“不。”
“不。”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伊莎琳回眸看去。
一位貴族站在月光下的古典石柱前。
他有一頭垂落至腰際的金發,遠遠看去仿佛從森林中走出的精靈。
而他的臉頰比精靈還要美麗。
不過精靈般俊美的男人卻打扮得像一位典型的帝國紳士,一絲不茍的深黑正裝外套,內搭同色馬甲和純白翼領襯衫,手中還拿着白銀玫瑰杖頭的黑榛木手杖。
“玫瑰是塔索的家徽。”公爵沉聲開口,“若是要送,應該由我獻給陛下才對。”
這次不用伊莎琳問,系統便主動提醒:
[愛德華·塔索,表好感度40,裏好感度]
伊莎琳的眸光和塔索公爵對上。
這是一雙過于冷淡的銀眸,虹膜顏色極淺,恍若陰冷雨夜的迷霧。
金絲眼鏡掩蓋了這份冰冷,只餘下斯文和矜貴。
“兩位先生,我不要你們的玫瑰。”伊莎琳在月光下眨了眨眼睛,“我想要的東西會自己去取,不是麽?”
她用嬌嫩的指尖拂去玫瑰上的露滴,将那朵含苞待放的花摘了下來,別在長裙胸口的蝴蝶結上。因為人體的溫度和魔力,猩紅的花瓣緩緩張開,襯得肌膚更為冷白,雪山間的溝壑愈發幽深。
馥郁的香氣在風中飄搖。
蘭斯洛特克制地移開眼神,擋在塔索公爵的面前。
“這個時間,公爵大人為何會出現在王宮裏?”
“為什麽不能?”公爵從口袋中取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随即又放了回去。表鏈低低垂下,閃爍着銀色的流光。
“我不介意用劍讓大人您好好說話。”蘭斯洛特垂下眼,修長手指已按上劍柄,“我們是在女王禦前,而不是你那奢靡的莊園。”
***
身為上院議長,塔索的确可以自由出入王宮。但他通常活動的範圍僅限于部分區域,這片花園離女王的寝宮太近了。
“我在散步。”公爵嘆了口氣,“有問題煩擾着我,一時不察,就走到了這裏。”
蘭斯洛特冰藍的眼眸中充滿質疑。
他冷哼了一聲,仍持劍擋在女王的面前。
“蘭斯洛特。”伊莎琳的聲音很輕,“聽聽塔索想說什麽。”
蘭斯洛特這才讓開身位,但姿态仍有些戒備。
塔索似笑非笑地瞥了蘭斯洛特一眼,才收斂眸光,正色道:“陛下,有人在下城區發現了惡魔的蹤跡。”
“惡魔?”
伊莎琳不記得這個乙女游戲裏有惡魔的設定,倒是同一游戲公司發行的恐怖逃生游戲裏,經常有惡魔作為小boss出現。
塔索微微颔首,慢條斯理地開口:
“古老的預言中,‘當神秘複蘇之日,惡魔與異種亦将現世’。我會親自去調查一趟。”
[特殊任務觸發。]
[獎勵:塔索的信任;神秘物品×1。]
“我和你同去。”
聽到系統的提示以後,伊莎琳做出了決定。
“請陛下慎重考慮。”蘭斯洛特沉聲勸說,“您身份尊貴,涉足下城區并不合适。那裏濃霧不散,環境惡劣,夜間常有歹徒出沒,身為騎士,我必須将您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伊莎琳勾唇淺笑,翡翠色眼眸溫軟清澈,“蘭斯洛特,身為我最忠誠的騎士,難道有你在還無法護我周全麽?”
蘭斯洛特擡起眼,同她對視了一段時間,冰藍眼眸深處暗流翻湧。
在女王的注視下,他垂下睫羽,謙恭地行了個騎士禮,“以劍為誓,定将護您周全。”
伊莎琳淡淡颔首。既然是系統發布的任務,也許會有波折,帶上蘭斯洛特至少安全有了保證。
沉默許久的塔索此時開口:“晚上十二點,我在王宮的側門等候陛下。”
“并非有意打擾您休息,”他溫聲補充,“只是情報顯示,惡魔在午夜時分才會降臨現世,留下亵渎的蹤跡。”
同女王暫時作別以後,塔索握着手杖轉身離去。剪裁得當的晚禮服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絲綢般光潔的長發在月下流淌着淡淡的鉑金色。
“陛下,塔索故意在您面前透露消息,就是為了勾起您的好奇。”
蘭斯洛特注視着塔索被黑暗吞沒的身影,“他定然另有所圖。”
“蘭斯洛特,”伊莎琳似笑非笑地凝視着他,“我相信塔索公爵不會損害帝國的利益。”
“您總是天真的相信所有人,我的陛下。”蘭斯洛特将手撐在大理石廊柱上,身軀陡然壓近,頭盔下響起低啞壓抑的聲音,“而他們恨不得将您拆吃入腹。”
“繼續。”伊莎琳注視着她的騎士。
“……貴族,祭司,商人,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誰不觊觎着您這顆帝國的明珠?誰不想折下您這朵玫瑰?”
夜風拂過蘭斯洛特冰冷的盔甲,面甲漆黑的眼洞下,淺金色的睫羽在風中輕顫,流溢出一抹冰藍的柔光。
女王忽然擡起手撫上了騎士的胸口。
“你。”
隔着精鐵制成的盔甲,她柔白的指尖點在他心口的位置。
“你不想。”她輕柔地重複了一遍。
蘭斯洛特的瞳孔如見到強光般驟然緊縮。
她朝他走近一步,繼續說道:“正是因為你的存在,我才對貴族、對騎士精神抱以希望。”
騎士後退了一步,沉入更深的陰影中。
“還要我說得更清楚一點嗎,”伊莎琳站在原地,白皙的臉頰籠罩着柔和月光,“你允許別人傷害我、獨占我麽?”
蘭斯洛特掀起面甲,沉聲開口:“決不,這是我身為騎士的使命。”
“那麽就陪伴在我身邊,永遠保護我。”女王取下了別在胸口的玫瑰,擡起騎士的手甲,将嬌嫩的花瓣放入他寒冷的掌心。
花瓣上還殘留着人類的體溫。
***
黑龍的喉結無聲地顫動了一下。
盔甲即是他的鱗片,他當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