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整一個學期,所有人都知道褚越身邊有個甩不掉的小跟班。

起先大家礙着褚越的關系對宋思陽尚算客氣,但漸漸的大家都發現褚越對宋思陽的态度很是冷淡,雖從來不趕走宋思陽,但除非必要,幾乎不跟宋思陽有交談。

衆人稍加一揣測,也就知道了宋思陽并不是什麽重要的角色,不再笑臉相待。

奉承褚越的人多不勝數,在大家看來宋思陽無疑是其中之一,還是最為攀龍附鳳的那種。

一個靠着資助才能到鼎華就讀的孤兒,應該安分守己才是,偏偏宋思陽一天到晚見縫插針地跟着褚越,難免惹閑話。

宋思陽不是感受不到各色的白眼,可除了忽略別無他法。

他明明也在鼎華讀書,卻被排斥在一個個小圈子外,這其實達不到校園霸淩的程度,但被冷嘲熱諷和忽視也足以戳人心肺。

這種感覺無異于一只食草動物掉進了肉食猛獸堆裏,即使知道猛獸日日填飽肚子不會動他,可依舊惶惶不安。

好幾次他都産生落荒而逃的沖動,甚至想打電話告訴周院長他要回去,可每每想到周院長的諄諄教誨,他的退縮又會咽回肚子裏,化作無限的能量支撐他走下去。

被人嘲笑的蹩腳英語口語,他就下足了功夫去練習;面對全然不同的學習方式,他強迫自己接受并改變;同學們對他陰陽怪氣,他就裝楞頭呆腦聽不懂;對于褚越既不接受也不拒絕的态度,他也不曾表現出自己的委屈,而是以更恭謹的姿态把自己一再放低。

宋思陽确實是很堅韌的性格,像是從堅硬牆角迎頭鑽出來的一顆小草,無畏地面對狂風暴雨。

作為跟他相處最長時間的褚越,當然也在悄無聲息地觀察着宋思陽。

他其實不止一次看見紅着眼圈的宋思陽,但宋思陽哭歸哭,從來沒有真的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似乎從開學以後,褚越就很少見到宋思陽真心實意地發笑。

他沒忘記宋思陽笑起來是什麽樣的,圓眼微微彎着,整個人朝氣滿滿,而現在落在他眼裏的笑容都帶了點虛假的小心翼翼的意味。

但宋思陽對他和對同學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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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陽在他面前很乖順,像是只懂得讨好主人的小狗。

褚越的想象是有具象的,宋思陽如果是小狗,一定是白色的,毛絨絨的一團,興高采烈地圍在主人的腳邊打轉,就算得不到誇獎也會眼睛發亮地搖着短短的尾巴。

宋思陽在家裏不必說,吃飯前一定會先來叫他,還會時不時地端着水果敲響他的房門,他吃得少了會勸他多吃點,就連他吃藥時也要眼巴巴地張望,還總是吃他吃過剩下的東西,周到得不得了。

在學校也是鞍前馬後,做什麽都要和他在一起,上課、作業、吃飯,無一例外跟在他身邊,仿若沒了他就沒有了落腳點。

褚越雖然不想跟宋思陽走得太近,但也并不否認他很受用宋思陽的這種殷勤,即使有可能是裝的、假的。

沒有人被這樣事事讨好會不順心。

宋思陽可不知道褚越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期末小考宋思陽并沒有考出一個好成績,但微微的氣餒後就是欣喜,因為寒假就要來了,他終于可以回盛星——他事先問過周院長,已經得到褚明誠的同意。

整個學期宋思陽只回了盛星兩次,他學業繁忙,再加上不好意思麻煩林叔,也就沒能實現之前所說的周末會回去的諾言,為此施源和茵茵還跟他鬧了一小通脾氣。

可是寒假就不同了,他可以在盛星待将近一個月。

宋思陽幾乎是迫不及待想離開,放假的第二天他就沒忍住在吃飯時跟褚越開了口。

“褚越,能拜托你件事嗎?”

他見褚越擡起眼看他,語氣更軟,“我想回盛星,可不可以讓林叔送一送我?”

宋思陽雙手緊握放在胸前,亮盈盈的眼睛裏盛滿了期待。

每次他想回盛星都得經過褚越這一關,也總是用這樣的神情看着褚越,褚越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的回答是不可以,宋思陽的眼睛一定會像熄滅的小燈泡似的猝然暗下去。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褚越難得起了點逗弄的心思,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淡淡道:“這幾天林叔有安排。”

宋思陽果然如褚越所想,眼睛微暗:“那下周呢?”

“下周也沒空。”

宋思陽放在胸口處的手慢慢垂下,臉上寫滿失落,但還是不放棄,仰着腦袋再問:“那林叔什麽時候有空呢?”

他很少有這樣不依不饒的時候,但實在不想拖到過年前幾天再回去。

褚越靜靜地看他幾秒,收起戲弄的想法,“明天我讓林叔抽空送你。”

驚喜來得太意外,宋思陽怔愣半晌露出笑臉。

他不知道褚越是有意逗他,把褚越的話當了真,飽含感激地道謝,心裏念着要去收拾行李,忍不住加快了用餐的速度,罕見地比褚越先離桌。

褚越看着雀躍着小跑上樓的身影,因操縱宋思陽的情緒而驟生一絲微妙的愉悅感。

宋思陽的行李少之又少,冬裝不必拿,孤兒院都有,至于旁的屬于褚家的東西他一樣都沒帶走。

次日他醒得早,幫着陳姨準備了早餐,如同往常一般去喚褚越。

林叔已經在外頭等候,宋思陽再無法細嚼慢咽,三兩下将粥喝了,起身跟褚越和陳姨告別。

“陳姨,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年後見。”

褚越聞言舀粥的動作一頓,繼而擡起眼沉沉地看着宋思陽——對方并沒有跟他說要回去那麽久。

宋思陽一心想着盛星,沒有察覺到褚越眼神的變化,此時的笑十分真切:“林叔在外面等我,我走啦,褚越,謝謝你。”

他說着,也不等褚越發話,像陣風一樣快步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任誰都能瞧出他有多迫切想離開這裏。

褚越放下勺子望向陳姨,似随口問道:“宋思陽回去過年?”

“是啊,還沒放寒假就跟我念叨想回去了,到底是在那裏長大的,這半年怕是不習慣。”

褚越抿了抿唇不發表意見,想到宋思陽方才的笑容,又聽着屋外車子發動的聲音,面無表情地重新拿起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卻沒有再動一口。

宋思陽像是魚兒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水塘。

茵茵和施源起先還佯裝生他不守諾言的氣不肯搭理他,前者拿零食哄一哄就萬事大吉,後者跟他一同長大,并不是不知道他的難處,宋思陽放軟語氣求對方原諒就又打成一團。

孤兒院的生活雖然清貧,但緊繃了半年的宋思陽在這裏快活又自在,不必擔心會不會惹惱褚越,也不用受盡同學的冷眼,每天都眉開眼笑,度過了輕松愉悅的十來天。

除夕當日,孤兒院的孩子們都做了手工當作禮物互贈給朋友。

宋思陽用紅紙給施源和茵茵剪了窗花,三人拿着喜氣洋洋的剪紙,腦袋湊在一起拍了張合照,他把這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大朋友和小朋友都有新年禮物”。

除夕飯比平時多了一只炸雞腿,宋思陽把雞腿讓給了茵茵,吃完飯又到院子裏去玩兒仙女棒。

微弱的焰火光芒照亮茵茵粉嫩的笑臉,施源蹲在一旁也跟着笑。

宋思陽望着熱鬧歡欣的畫面,不知道怎麽的想到了褚越。

對方現在正在哪裏過年呢,是跟家人團聚還是依舊在那棟冷冷清清的別墅?

雖然這十幾天他都沒有跟對方聯系,但覺得應當給褚越發個新年祝賀,想着也就付諸行動。

他打開跟褚越的聊天頁面,由他給這空白的畫面增添第一筆,很老套的祝福語,“褚越,祝你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學業有成,事事順心。”

施源大喊道:“思陽哥,再不來玩仙女棒就沒有了。”

宋思陽收起手機,小跑過去,“來了。”

叮——

褚越在姚家過年,此時正在客廳陪外婆聊天,手機時不時傳來祝賀的短信,他不甚在意,但還是點開看了一眼。

最新一條是宋思陽發來的。

特地加了他的名字,并不是群發。

他又鬼使神差地點開宋思陽的朋友圈,見到了喜笑盈腮的合照和配文。

宋思陽從未有過的眉目舒展,腦袋和陌生面孔抵在一起,笑得極為歡悅。

褚越的眉心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但只是一瞬又落下,連他自己都探究不到這點細微的不悅來源于何處。

外婆叫了他一聲,褚越将手機關了擱置于一旁。

因為那點轉瞬即逝的不快,他并沒有回宋思陽的新年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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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論打工人的職業道德修養。

小褚:他好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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