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跟人起了沖突之後,宋思陽整個下午都心神恍惚,因此忽略了隐隐作痛的額頭,自然也不知道他撞到牆面的那片皮膚已然開始顯現出痕跡。
一塊青紅交加的淤青像是印章一般蓋在他白淨的額角處,觸目驚心。
他很快就回過味來,下意識想把傷痕隐藏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欲躲避褚越的桎梏,但他一動,褚越也跟着動,直到他的背貼到了牆面,褚越的手還是牢牢地擒着他的兩腮。
褚越不滿宋思陽的躲藏,低聲道:“別動。”
宋思陽立馬像是被點了穴一般乖乖地貼着牆讓褚越檢查。
褚越微微使力将宋思陽的臉往上擡了點,細細地注視着那塊淤青。
他是極少将情緒寫在臉上的人,此時眉心卻顯而易見地深深蹙起,明明白白地表露他的不快。
他的心口處甚至燃起了一簇暗火,那是當看到自己的所屬物被貼上了不該有的标簽時應該有的郁怒。
褚越的手改了方向,按在了那塊淤青上。
宋思陽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卻沒有躲,只是怯怯地喚了聲褚越。
一開口很不争氣地帶了點顫音,他又趕忙抿緊了唇,不讓自己的懦弱偷偷跑出來見人。
褚越的眼神沉如深海,有點神經質地不肯将手從染了顏色的皮膚上挪開,仿若這樣就能抹滅掉這塊痕跡,是宋思陽的痛呼聲讓他從詭谲的情緒裏剝離出來,他緩緩放下手,聲音冷若寒霜,“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宋思陽回想起今日發生的事情,他無法對着褚越說出那三個字,也不想讓病中的褚越操神,微紅的眼睛閃爍着,半晌,笨拙地扯着慌,“我,我不小心撞到.....”
褚越厲聲打斷他,“說實話。”
對方的語氣太過于嚴厲,宋思陽像挨了批評似的打了個抖,他飛快地瞅了眼神色不明的褚越,又迅速垂下腦袋,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宋思陽的刻意隐瞞給褚越的心口又添了一把柴火,對他而言,宋思陽在面對他時只能是坦誠的、赤裸的、一眼就能看透的,無論大小諸事他都有權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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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思陽在學校受了欺負并不是跑來向他求助,而是選擇遮瞞,甚至用拙劣的謊言來應付他,難道在宋思陽看來,他就這樣不值得信任嗎?
宋思陽仍沉默不語,似乎做好了絕不開口的準備。
褚越愈發氣悶,“你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到。”
宋思陽聞言倏地擡頭,對方冷冷抛下這句話就往房間走,他條件反射地挽留,握住那只白玉一般的手,似被燙了下,怯然地想要松開,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握牢了、攥緊了,他哽聲道:“不要。”
宋思陽不想褚越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褚越回身,“不想我查,那你自己說。”
宋思陽眼睛泛起水光,唇動了動,“我跟人,打架.....”
褚越刨根問底,“為什麽打架?”
宋思陽睫毛也染上了水汽,在褚越的注視中,他終是無法阻止委屈和憤懑破土而出,眨一眨眼,大顆的眼淚就滾下來濕了臉頰,他帶着哭腔氣道:“就是不讓他們那樣說你.....”
褚越是何等穎慧之人,只是沒頭沒尾的一句就猜測到宋思陽是因為他才跟人起沖突。
沒有人比他清楚宋思陽的性格有多柔順,以至于聽到宋思陽受傷的原因他先是有幾分驚錯,再才是被突如其來湧入的陌生且濃烈的情感湮沒。
被別人言語羞辱卻只敢躲進更衣室的隔間裏默默哭泣的宋思陽,卻敢為了褚越跟別人動手,這樣極致的反差,足以證明褚越在宋思陽心中的重量。
他把褚越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宋思陽說完那句話哭得更厲害了,想到主任的偏袒,抽噎着:“不是我的錯,是他們不肯跟你道歉.....”
他還抓着褚越的手,仿若能借此汲取一點力量,可還是委頓道:“我打不過他們。”
宋思陽不愛當着別人的面哭,可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在乎的褚越,他哭得太可憐,臉頰挂滿了晶瑩的液體,像濕了毛的小狗,濕漉漉的、可憐巴巴的,再冷情的人看了他這副楚楚的模樣也會将漠然化作憐愛。
褚越胸膛裏像注入了一汪滾燙的泉,也許是宋思陽的眼淚潤澤了他常年冰封的心,最表面的冰層被熔融,那些他刻意壓制在深處的情愫猶如火山爆發似的洶湧地沖擊他的理智,猶豫與遲疑如雲散風流,只剩下最原始的、熾盛的春情在他如同荒原一般的心底遍地開花。
宋思陽還在喃喃,“他們憑什麽那麽說你.....”
這樣在乎維護他的宋思陽,因為他掉眼淚的宋思陽,為了他和別人打架的宋思陽。
褚越凝望着眼前連哭都如此乖順的少年,澎湃的情緒似海嘯般席卷他原先水波不興的世界,掀起疾風驟雨,将冷靜、理智、自持這些他曾自認為極重要的品質盡數驅逐出境。
黃昏雖終至,但在天黑之前褚越仍能享受陽光的照拂,也許是三十年,或者只有十年,也可能只是幾個月,他不知道他能被命運眷顧多長時間,但在這一刻,褚越想要将這縷作為炙熱的陽光抓在手心占為己有。
一旦攥住了,就絕不會松手。
褚越毅然将仍在嗚咽着宋思陽拉入懷中,如此陌生的動作他卻仿佛早已經演習了千萬回,他的雙臂從宋思陽的腰間穿過,将纖瘦的身軀完完全全地納入自己的懷抱之中,又猶嫌不夠地拿掌心按壓着宋思陽的背,使得對方無限地貼近自己。
宋思陽因褚越兀然的動作噎住,他臉上還挂着淚,呆呆地不敢動彈,茫然地喊了聲,“褚越.....”
因為哭泣過,他渾身滾燙得就像個暖爐,而和褚越的擁抱更讓他的溫度達到巅峰。
褚越音色一貫如常,清朗淡然,可細聽多了點不明的意味,“以後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明明是冬天,宋思陽卻熱得腦子昏昏沉沉,他從來沒跟任何人這樣親密的擁抱過,太過于瓷實的貼合讓他産生了一種會和褚越骨血相融的錯覺,但與此同時他又有幾分隐晦的竊喜和興奮。
他喜歡被褚越這樣抱着,卻不知道褚越為什麽突然抱他。
宋思陽思來想去,覺得褚越應該是在安慰他,吸了吸鼻子,局促地嗯了聲。
他小心翼翼地将垂在兩側的手擡起來回抱住褚越,因為不想讓褚越挂慮,輕輕地拿手拍褚越的背,甕聲甕氣說:“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額頭也不是很痛......”
他又小聲地做保證,“我以後不會跟別人打架了。”
說完在心裏無聲做補充——但如果聽到他們說你壞話,我還是會要求他們跟你道歉。
受傷也沒關系。
兩道緊密交疊的身軀投射出眷戀而又暧昧的影子,久久不曾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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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宋思陽不讓褚越去查這件事,但褚越還是去調了監控,在屏幕裏見到宋思陽被人按着腦袋撞在牆上時,他沒有多說什麽,唇瓣卻一寸寸地抿緊了。
姚家和褚家都是響當當的大家族,褚越也從來不否認家世在方方面面帶給他的便利,但本家勢力再大,要在明面上讓人退學未免落人口舌,再者事情牽扯到宋思陽,做得太過明目張膽的話最終吃虧的還是宋思陽。
所以他只是找到寸頭一等人,客客氣氣地要他們同宋思陽道歉。
寸頭他們雖然不服,可到底心虛,再加上宋思陽沒有将他們議論褚越的話說出來,也就佯裝誠意地致歉。
這件事就這麽翻篇了。
只是在事情過去大半年後,宋思陽卻聽說寸頭幾人在俱樂部出了事,不知道怎麽的就跟一群混混動起手來,全都負了傷,寸頭傷得最重,鼻骨被打歪了,斷了兩根肋骨和一條腿,鼻青臉腫躺了三個月都沒能下地。
宋思陽将聽來的八卦告訴褚越,感慨道:“那得多疼啊.....”
他是不記仇的人,雖然很讨厭那幾個人編排褚越,可也不會幸災樂禍。
褚越對此不怎麽感興趣,只是摸了摸宋思陽完好無損的額角,并未接下這個話題。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沒有人會懷疑到褚越和宋思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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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學期将要結束,學校幾個社團聯合舉辦了晚宴。
褚越自然在受邀的名單之中,而作為褚越跟班的宋思陽也沾光收到了請帖。
高一時也有類似的活動,但褚越不愛湊熱鬧并未參加,這次是宋思陽第一次收到邀請,他只在電視劇裏看過類似的場景,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追着褚越問晚宴是怎麽樣的。
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跟褚越的關系越來越親密,特別是在打架事件過後,他能明顯感覺到褚越對他更加優待了些,為此宋思陽暗暗高興了許久。
褚越瞧出宋思陽的好奇,答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宋思陽又起了怯意,翻弄着請帖沒有立刻回答。
參加晚宴的學生非富即貴,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他和那些人的區別無異于貧民窟和銷金窩,去參加晚宴格格不入不說,也許還會被看笑話。
宋思陽想了想道:“還是不了吧.....”
褚越輕而易舉猜到他的顧慮,替他做了決定,“你跟着我去,沒有人敢多說什麽。”
宋思陽只要待在褚越的羽翼下,外界的所有狂風暴雨都傷害不到他。
他翻開着精美的請帖,仍是躊躇不定。
褚越輕聲說:“你不去的話就留在家裏。”
宋思陽果然上鈎,“那你呢?”
“我找別人和我去。”
宋思陽一聽到褚越要找其他人作伴,遲疑不翼而飛,嘟囔道:“那我要去。”
想要拿捏宋思陽太過于簡單,褚越垂眸彎了彎唇。
他想,宋思陽就該永遠這樣簡單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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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指指點點):褚少,你的貴在自持呢?
小褚(冷漠):我降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