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暮色漸起,灰色的玻璃罩子将大地蓋住,別墅自從宋思陽離開後再沒有一絲聲響,此時落在昏色中,像是一具茍延殘喘的軀殼,随時都會撒手人寰。
褚越站在窗前望着院外蕭敗的樹木,白皙的骨節被手機折射出的冷幽光芒照得似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屏幕常亮着,顯出一張照片——宋思陽和施源笑容滿面坐在盛星的院子裏吃蛋糕。
照片是半小時前由一個陌生號碼發到他手機的,收到照片的一瞬間,褚越第一想法是去盛星把宋思陽帶回來,可手握上門把,眼前卻不由自主浮現早上宋思陽遠去的背影,耳邊亦響起無法忽略的一聲聲哭訴。
宋思陽哭得那麽可憐,仿佛被逼到了懸崖邊的麋鹿,再逼近一步就會毫不猶豫地越下山崖,一去不複返。
褚越忽生猶豫,不敢再靠近,只能強迫自己收回腳步,他維持靜立在窗前的姿勢已有十來分鐘,浮躁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不用細想也知道照片是褚明誠的人發來的,不管意圖是如何,總歸是成功擾亂了褚越的思潮。
他關閉手機頁面,确認自己已經能理智地處理事情,這才動身去接宋思陽。
先見到人是最緊要的,其餘的等之後再說吧。
都快六點了,宋思陽怎麽還沒有回來,為什麽那麽久都不給他發信息?
褚越藏了一天的惦念在此刻傾巢出動,不再假裝無所容心,邊出房間邊給宋思陽打電話。
他願意退步一次,若是宋思陽跟他商量要在盛星過夜,他也能勉為其難同意,前提是他陪着對方一起待在那裏。
電話沒能打通,褚越的腳步在客廳處頓住,門口湧進來幾道身影。
他先是見到走在最前頭的褚明誠,唇角下意識抿緊,繼而瞧見緊跟而入的宋思陽,蕭條了一天的視野似是瞬間被點亮,眉目随即舒展開,其餘的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宋思陽方一進門,擡眼便撞上了前頭的褚越,雙腿剎時似是灌了鉛,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褚越不理會褚明誠,三兩步上前握宋思陽的手腕,好冰。
他這時才注意到宋思陽身旁還有一個少年,有點眼熟,應當是在哪裏見過,記不起來,于是不做搭理,只壓低聲音對宋思陽道:“先上樓。”
Advertisement
褚越牽着宋思陽就要走,可對方卻一動不動地伫立着。
褚明誠已然走出一小段距離,回過身對陌生少年說:“跟褚越做個自我介紹。”
少年緊張得有點結巴,“褚越你好,我是溫洋。”
連名字都跟宋思陽有同音字。
縱然是玲珑剔透的褚越,面對眼前這一幕也有幾分費解,就在他企圖為自己解惑時,宋思陽竟想将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來。
褚越猝然收緊力度,凝眸望着對方,“宋思陽?”
宋思陽腦子裏像有臺絞肉機在嗡嗡運作,他惶悸不安,連擡頭看一眼褚越的勇氣都沒有,張了張唇,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一沙漠的沙子,“我,我去收拾東西.....”
見到宋思陽的喜悅消散得幹幹淨淨,褚越擰起眉心,“什麽意思?”
宋思陽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抖着,得用力地握起五指才能止住戰栗蔓延全身。
他的沉默讓褚越又再次開口,“說話。”
褚明誠緩緩說:“我來替他回答吧。”
褚越卻半分不買賬,絲毫不給褚明誠這個父親面子,冷厲道:“我在問宋思陽,沒問你。”
褚明誠笑笑,不為兒子的不敬而惱怒,兀自把話說下去,“今天小宋給我打電話,控訴你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求我幫幫他,他是個最乖順的好孩子,想必對你也是忍無可忍了才會向我求助。”
忍無可忍?褚越目光陰沉地望着埋頭不語的宋思陽,五指愈發攏緊。
“你平時目無尊長也便罷了,身為你的父親,自然要對你多幾分寬厚,可我沒想到縱容你的後果竟會讓你無法無天。”
褚明誠說得真情實感,仿若确實因為褚越的行為痛心,“你跟小宋要談戀愛,我不阻撓你們,可小宋是活生生的人,你這不讓他去,那不讓他去,不準他交朋友,不許他社交,你扪心自問,哪個正常人受得了你這種作風?”
褚越定定看向褚明誠,咬牙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褚明誠厲聲打斷,“倘若真是你們的事,小宋何苦來求我幫忙?”
褚越臉色驟白了一分,褚明誠的每一句話都往他最痛處打,結合今早宋思陽落荒而逃的身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但他不聽別人說的,他只認宋思陽的話,他應當立刻向宋思陽求證褚明誠這番說辭的真實性,而宋思陽的沉默寡言似乎已經給了他答案。
褚越的五指漸漸脫力,就快要握不住宋思陽了,他看起來還是鎮定的模樣,可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竟也在喉嚨裏滾了幾回才敢吐出來,“宋思陽,我讓你說話。”
只要宋思陽否認,褚明誠的字他一個都不會信。
可在見到宋思陽的眼睛時,他忽而不想也不敢聽見宋思陽的聲音。
“褚先生說的,”宋思陽的牙齒在打顫,艱澀地将整句說下去,“都是真的。”
褚越閉了閉眼,“他威脅你了?”
宋思陽幹咽一下,機械地說出準備好的措辭,他知道的,這番話說出來他跟褚越就再也沒有回頭路走了。
“褚家這兩年資助我很多,褚先生是我和盛星的恩人,你是褚先生的兒子,我不能不聽你的話,你喜歡我,所以,我也要喜歡你.....”
一把隐形的刀斬了下來,痛得褚越握不住宋思陽的手,他眼瞳驟縮,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既感到難以置信,又可笑至極。
宋思陽覺得自己從所未有的殘忍,如同毫無天賦的演員,臺詞平坦得沒有一點起伏,“褚先生給了我三百萬,當作這段時間陪伴你的報酬。”
他還有話得說。
他得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由溫洋陪着你,溫洋比我聽話,你會喜歡他的。
他還有事情得做。
他得親自把溫洋交到褚越手上,讓溫洋代替他的位置。
可他做不到。
宋思陽在見到褚越漸白的臉色時,悔意鋪天蓋地而來,他究竟在做些什麽?
他在拿利刃淩遲愛他的褚越,刀刀見血,招招斃命。
縱然褚越異于常人的控制欲讓他無法喘息,可他聯合褚明誠這樣傷害褚越......
宋思陽下意識去抓褚越的手,但這一次褚越卻往後退了一步,他什麽都沒能抓住。
“報酬?”褚越低喃這個詞,聲音徹底沒有了溫度,“這算什麽?所以你是賣身補貼孤兒院。”
褚越太過驕傲,宋思陽所言簡直将他的自尊通通都踩在了腳下,他無法自控地開啓了抵禦狀态,越是痛苦說出來的話就越是刻薄,他輕輕一笑,飽含嘲諷地誇贊道:“真偉大。”
宋思陽抖個不停,揮出去的刀刃回旋狠狠刺入他的咽喉,被他咬破的腮肉又彌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褚越猶嫌不夠,眼神沉如霜雪地打量着宋思陽,輕聲說:“也就那樣。”
說罷,再不管宋思陽是什麽表情,轉身往樓上走。
宋思陽耳鳴眼花,渾身血液逆流,目視着褚越高挑挺闊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剛邁出一步,觸及褚明誠陰鸷的眼神,又無力地停下。
褚明誠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場他一手策劃的鬧劇,揮揮手揚聲道:“你要我幫的我已經幫了,溫洋陪你上去收拾東西,半小時後聶浩送你走。”
褚越聞言身形一凝。
宋思陽要走,走去哪裏?
他氣惱對方在外人面前不顧念他的尊嚴,記恨對方與他最厭惡的父親往來,忿恚對方被一時的利益沖昏頭腦,但他從未同意讓宋思陽離開。
到了這時,縱然被熊熊怒火包裹,褚越仍存幾分理智,如果宋思陽有苦衷.....不管有沒有,宋思陽都只能留在他身邊。
他猛然回頭凝視着宋思陽,蒼白的唇瓣動了動,只發出了細微的單音。
下一秒,突如其來萬箭穿心般的痛楚讓他彎了腰,他掌心大力地抓住心髒口的位置,重重喘息,卻無法驅趕錐心的痛楚,方一擡腳,整個人便從樓梯上栽了下去。
宋思陽驚恐地瞪大了眼,“褚越!”
他想沖上前,卻被褚明誠攔住去路,褚明誠很快反應過來,大喊,“叫張醫生。”
宋思陽魂飛魄散地望着前方倒地的褚越。
疼痛使得褚越蜷縮起身軀,嘴唇呈現青紫色,黑黢黢的眼瞳死死盯着他,只是一會兒瞳孔便迅速渙散開來,瞬間失去了焦距。
褚明誠呵斥呆滞的少年,“溫洋,給褚越做心肺複蘇。”
溫洋這才跑着上前跪地替褚越急救。
一直躲在房間的陳姨撥通張醫生的電話,場面一片混亂。
褚越眼瞳毫無光彩,對着宋思陽的方向伸手無力地握了握,頃刻,慢慢閉上了眼睛,徹底失去意識。
宋思陽牙關咯咯作響,站都站不住,雙腿一軟咚的一聲倒地。
褚明誠大喝,“聶浩,聶浩!”
聶浩就在門外,連忙跑進來。
褚明誠像看垃圾一般看着宋思陽,說:“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在褚越面前。”
他給聶浩打了個眼色,聶浩一把攥住宋思陽的手臂,将癱在地上的宋思陽往外拖。
宋思陽怔怔的,掙紮就像是被網住的魚,不過是徒勞罷了。
陳姨紅着眼不忍再看。
急救還在繼續,溫洋的動作很标準,可褚越依舊昏迷不醒。
宋思陽被一點點拖出了大門,被強硬地塞進了車內,聶浩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在別墅區外停下。
他有幾分于心不忍看着神情茫然的宋思陽,寬慰道:“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往前走吧,褚家養着最先進的醫療團隊,褚少不會有事的。”
宋思陽還是站着不動。
聶浩趕着回去複命,不再多言,驅車離去。
風雪刮個不停,宋思陽卻感覺不到冷似的,在白茫茫的夜色中孤身行走。
走至街道處,見到牆角一只蜷縮起來的黑貓,他蹲下身,一摸,黑貓并未能抵擋冬天的嚴寒,全身僵硬,已然沒有了氣息。
宋思陽慢慢抱起黑貓的屍體,強忍的情緒決堤,熱淚争先恐後從他眼裏爬出來,霎時在臉上凝成霜,他靠在牆面無聲大哭着,反反複複念叨着對不起我錯了。
路過的人像看瘋子一般憐憫地看着他。
宋思陽哭得撕心裂肺,可是他的道歉卻無法準時地抵達真正讓他感到愧疚的人身邊。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抱着黑貓一邊哭一邊踉跄前行,身影被夜色吞噬。
細雪越下越大,在這個酷寒的冬夜,死去的遠遠不止流浪的黑貓。
—
宋思陽什麽東西都沒有帶走就被驅趕出褚家。
他漫無目的在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用掉落的樹枝艱難地在泥濘的土地挖了個坑将黑貓的屍體埋進去,不顧肮髒趴在土坑上輕聲對長眠于地底的小貓說:“下輩子找個溫暖的人家吧。”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那麽愛哭的人,兩只眼睛哭得刺痛不堪,淚水卻仍怎麽流都流不夠。
宋思陽強撐着打車回到了盛星,施源見了他驚愕不已,他搖搖頭不想說話,渾渾噩噩地上樓,用被子将髒兮兮的自己包裹起來,凍僵的軀體卻并沒有因此恢複知覺。
周院長很快就過來瞧他,坐在他床邊愛憐地摸摸他的腦袋,“都會過去的。”
宋思陽還是無言,逃避地将腦袋也鑽進被窩裏,不想任何人來打擾他。
自責和愧疚像一捧又一捧的土蓋在他身上,承重而冰冷,壓得他胸腔沉悶,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消散。
他一閉眼,見到的就是倒地不起的褚越看他的最後一眼,黑亮的眼睛霧氣沉沉,全無素日的光澤,又或者是那只凍死在街邊硬邦邦的黑貓,小小的身軀硬得像石頭,抱在懷裏像是冰塊。
哭聲漸漸從被子裏傳出來。
周院長和施源都沒有再來打擾他,茵茵趴在門口也被牽走,依稀能聽見稚嫩的童聲詢問,“思陽哥哥怎麽哭了,是不是有壞人欺負他?”
宋思陽痛苦地抱住腦袋,他才是那個壞人。
到了後半夜,哭得迷迷糊糊的宋思陽發起了熱,魇住了。
耳邊回蕩着褚越那句高傲的、嘲諷的“也就那樣”,眼前是對方挺闊冷漠的、拒絕的背影,他追上去,想跟對方解釋,話到嘴邊又驚覺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他沒有資格求褚越原諒他。
褚越終于回身看他,眼瞳如同貓應激一般渙散,直到全然沒有了眼白.....
宋思陽捂住胸口驚喘一聲,猛然掀開被子嘔出了一地酸水。
天已經完全亮了,他頭痛欲裂,摸索到手機,忐忑地給陳姨撥去電話。
無人接聽。
過了一會兒,宋思陽收到短信,陳姨回:“思陽,小褚情況不太好,搶救了一夜,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褚先生不讓我跟你聯系,對不住。”
宋思陽眼前模糊,用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每個字。
他呆坐了片刻,跌跌撞撞下床往外跑,跑到周院長的辦公室,還未等周院長說話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音色啞得像吞了沙礫,“院長,求你,我想見褚越一面,就遠遠看他一眼,确認他沒事就行,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他沒有褚明誠的聯系方式,別墅那邊他也過不去了,除了求周院長聯絡褚明誠,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周院長連忙扶他,“先起來說話。”
宋思陽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甚至想要給周院長磕頭,“我就見他一面,就一面。”
他紅腫不堪的眼睛流出兩行淚,哀道:“求你。”
周院長痛心不已,嘆口氣,“我盡力而為。”
接下來的幾天,在盛星的宋思陽行屍走肉地活着,時不時就問一嘴他什麽時候能去見褚越,沒有得到确切的回複之前寝食難安。
短短時間原本就纖瘦的身軀更是沒幾兩肉。
施源将宋思陽的行為看在眼裏,只默默陪着,什麽都沒有多問,到這個時候,他已經能完全确認褚越在宋思陽心中的份量,也重新審視自己對宋思陽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情感。
他能猜到變故的原因,一切異常都發生在他生日那天,聶浩的到來、深夜回盛星的宋思陽.....施源甚至想,只要宋思陽能恢複以前的活力,不能回盛星就不回吧。
可事已至此,已經不由得宋思陽決定自己的去留。
第七天,在周院長的一再懇求下,褚明誠終于松口讓宋思陽去瞧褚越。
褚越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做了兩場大手術,醫生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但褚越的求生意志極強,硬生生挺了過去,盡管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仍在重症室監護着,大部分時間是昏迷狀态。
去看褚越的那天早晨天清雲朗。
聶浩詫異地看着形銷骨立的宋思陽,上一次見少年還是秀潤模樣,才幾天就瘦脫了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突發什麽重病,但他并不是多管閑事之人,只微微朝宋思陽颔首便帶着人進院。
他囑咐道:“只能在病房外看一眼,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出聲,更不能讓褚少知道你來過。”
宋思陽怔怔點頭,又低聲回答:“我知道。”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不斷往他鼻子裏鑽,他握了握因為不安而濡濕的掌心,将要到重症室前卻起了怯意。
他害怕看到重病中的褚越。
聶浩看出他的恐懼,提醒道:“你只有兩分鐘,把握時間。”
宋思陽聞言用力地咬了下牙,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将眼睛湊到重症室門口的一小塊玻璃上——玻璃是可遮擋的,聶浩提前将遮擋物挪開了。
宋思陽終于如願見到了褚越。
重症室裏除了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再無其它聲響,褚越穿着白色的病號服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纏滿了各種監測體征的管子,蒼白無色的臉上帶着氧氣罩,閉着眼,感應不到外界的變化,更不會知道在他昏迷的時候宋思陽來看過他。
宋思陽雙目一疼,又落下淚來。
他伸出手,拿手指按在玻璃上,隔空撫摸褚越的臉,腦袋磕在門上,仿若這樣就能離褚越更近一些。
聶浩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兩分鐘了,他卻有些不忍心去打擾宋思陽,但到底是拿人工資辦事,終是出聲,“該走了。”
宋思陽扒着門,顫聲道:“再一會,就一會兒.....”
聶浩猶豫着沒有立刻拒絕,這時從走廊由遠及近走來一個穿着防護服的人,宋思陽全心思都放在褚越身上,自然沒有注意,直到那人開口說話,“聶助,我來看望褚越。”
是溫洋。
宋思陽看向來人,少年只露出了一雙無辜的小鹿眼,朝他點了點腦袋,挺友好的模樣。
聶浩拉開宋思陽讓溫洋進內,宋思陽呆怔着沒動,等溫洋進去了又忍不住趴在玻璃上看。
溫洋走到褚越的身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繼而握住了褚越的手,這幅畫面猶如一根紮紮進了宋思陽的瞳孔裏。
聶浩道:“有醫生和溫洋照看,你不用太擔心。”
宋思陽痛苦地挪開目光,恍惚地往前走了兩步又求助地看向聶浩,“褚越會好的,對嗎?”
聶浩颔首,“會好的。”
宋思陽這才很勉強地笑了笑,他臉上仍挂着淚,這個笑容着實不倫不類。
他忽然想起褚越曾經跟他說過不想笑可以不笑,于是唇角的弧度又一點點落下,只深深地再看了重症室一眼就随着聶浩離開。
從今往後,陪伴在褚越是身邊的會是溫洋,他和褚越就真真正正再無瓜葛了。
他應得的,不是嗎?
—
褚越徹底清醒時發現房間裏多了一個陌生人。
他在別墅見過對方一面,卻連名字都沒有記住,少年見他轉醒,興高采烈地按呼叫鈴,又紅着眼睛湊近了說:“褚越,你終于醒了,太好了,醫生馬上就來,你感覺怎麽樣......”
好吵。
褚越皺了皺眉,想讓對方閉嘴,可單單只是呼吸他就要忍受淩遲般的痛苦,更別談說完整的一句話。
醫生給他做了細致的檢查,長出一口氣,“各項體征趨向正常,三天後沒有大問題就可以轉普通病房。”
又笑說:“幸好是熬過來了,以後可就要好好保重身體。”
褚越沉默着,這些天他并非全然沒有意識,有好多次他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卻總能想到那雙清亮的眼瞳,指引着他走出無邊的黑暗,可助他醒來的人卻不在他身邊。
醫生走後,褚越費力地摘下氧氣罩,陌生少年,似乎是叫溫洋,急忙忙道:“還不可以摘.....”
他忍着心肺處刀割般的疼痛說出轉醒後的第一句話,“宋思陽呢?”
溫洋一愣,半晌說:“他不在這裏。”
褚越咽下喉嚨口的腥甜,“手機。”
“你還不能玩手機.....”
在褚越如刃的眼神下,溫洋到底還是照做了。
“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褚越執着地一遍遍按下熟悉的號碼,一遍遍聽機械的提示音,自虐一般不肯停下。
一天、三天、七天,他接不到等待的通話,見不到思念的人。
褚明誠居高臨下看着他,“實話告訴你,宋思陽辦了退學,前幾天去了A市,你們之間在他那裏已經翻篇了,你也收收心,養好身體直接出國吧。”
“你不覺得溫洋跟宋思陽很像嗎,他會和你一起,想必你們能相處得很不錯。”
像?褚越漠然地看向屋內的少年。
無人可比宋思陽。
可宋思陽卻棄他而去。
春暖花開之際,褚越出院,又在依山傍水的療養別墅修養了兩個月,臨夏之際準備出國的事宜。
他又回到了和宋思陽共同生活過的地方。
陳姨将宋思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東西都堆在了倉庫,他打開蒙塵的箱子,只帶走了那只灰底紅身的積木小船。
他還去看望外婆。
老太太不清楚兩人的事情,但大概也知道外孫發病跟宋思陽有關,心疼地握着他的手,“連老太婆我都被他蒙騙了,以後看人要擦亮眼睛,都過去了。”
褚越笑而不語。
他派人去了趟盛星,得到的消息是宋思陽和施源都不在那裏了。
真的能過去嗎?
高考前夕,褚越遠赴大洋彼岸求學,與宋思陽奔向不同的人生路線。
但他确定,總有一日他們終将會再遇。
褚明誠給他上的這一課,讓他學會韬光養晦、隐忍不發,待到合适的時機再一擊斃命。
宋思陽休想翻篇。
--------------------
小褚(微笑):已黑化,勿擾。
進度條: 成功跑路。
下一階段:圍觀褚少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