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嗯嗯。”我含糊不清,正琢磨着是不是也給肖文韬弄次“九寶飯”,提高一下家裏的夥食水平。
“我覺得這米飯不好下口,外國香米味道一般。”敏君吃完了半鍋飯後開始評論。
“将就着吃,別挑毛病,也許是我們煮法不對。”我倒覺得所有米飯都一樣,只是這鍋飯看着材料豐富,口感卻很一般。
“瞧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怎麽樣都不挑不剔,偏偏在感情上死心眼。”敏君的眼睛在陽光下眯了起來,“非瞅着那個叫做陸晨曦的不放。”
“師姐,我這叫自讨苦吃。”一聽到晨曦這個名字,糾結就開始蠢蠢欲動,好像吃進的東西化作蠕蟲搔着我的內髒,晨曦,晨曦……曾經他就像早晨的陽光照進我的生活,真是人如其名呢。
“還記得我跟你提過‘時間銀行’這個事情嗎?”敏君想了想又問。
“嗯。”我含糊應道,忽然對敏君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她不過比我大兩歲有餘,已經在研究所對“時間銀行”這個課題奉獻了三年青春。
第一次從敏君嘴裏聽到“時間銀行”這個概念大約是在一年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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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在一個小而溫馨的茶座內,敏君神秘兮兮跟我提到“時間銀行”的事情,卻不引起我的興趣。
“‘時間銀行’就是存時間、取時間的一個地方,一個人如果把為他人服務的時間登記在冊,需要時可以得到同等回報。”我想了想說,假如我一輩子都不結婚不生子,恐怕也得争取趁年輕力壯的時候多為他人做貢獻,将來老了以後才會被照顧。
“我說的‘時間銀行’另當別論。”敏君作深沉狀,眼睛深邃起來,像是自言自語,“或許你都不敢相信這個事情。”
“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能相信的?”我笑着反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口氣,“就是你說昨晚和外星人燭光晚餐,我也相信。”
“誰跟你開玩笑!”敏君有些惱怒了,“有些人就是長時間,甚至永遠失去一些記憶了。”
“腦袋損傷了就會這樣啊。”我争辯着,電視劇裏不是常有車禍失憶的情節嗎?
“有些人一切正常,就是記憶無緣無故丢失了,就像被人給抽走。”敏君氣得要翻白眼,她第一次跟我談到自己的工作,沒想到我的态度會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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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要。”我聽着覺得不錯,失憶而已,不一定是壞事對吧?
“禾曉芙!無論你心裏如何怨恨着一些人和事,我都不希望失去記憶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這才是重點。”敏君緩了口氣正色道,“失去記憶人生是有缺憾的,這比女人切除子宮更凄慘。”
“我不贊同哩。”我搖頭否認道,“與其保有一段不愉快的記憶痛苦終生,不如忘記,一了百了。”
“不可以。”敏君看着我的眼睛認真說道,“這個‘時間銀行’又叫做‘記憶銀行’,。是一個神秘的空間,在那裏人們許下儲存記憶的願望後,就有幾秒鐘的時間失去了知覺,以後就可能永遠不記得一些事了。
“而那些選擇儲存全部記憶的人,醒後的心智就跟嬰兒差不多。”敏君的口吻完全像是在報道空難。
“哪有這種事。”對敏君如此般正襟危坐的分析,我完全是懶洋洋的姿态回應,“照你這麽說,有些人不就忽然間變得什麽都不會了?”
“那不至于,因為時間銀行還提供一些常識記憶和專業性的記憶,這都是從別人儲存記憶裏抽離出來的,算作當事人儲存記憶的‘利息’。”敏君耐心解釋道。
“聞所未聞,太不可思議了。”我訝異,繼而又說道,“那為什麽不選擇将自己的記憶去粗取精呢?就不需要用到別人的記憶了。”
“這就是‘時間銀行’的規矩。”敏君稍稍恢複了正兒八經,長長吐出一口氣。
“怎麽樣才能輕輕松松就甩掉大包袱生活呢?把一切煩心的、不痛快的記憶全體放棄。”我琢磨着,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對于“時間銀行”越來越向往了。
“不可以對自己過去的記憶為所欲為,失去記憶的你還是你嗎?!”敏君一時激動得站起來,上身越過桌面抓住我的肩膀。
“當然可以。”我激烈回複道,對敏君抓我的舉動大為反感。
“那必須是內心強烈的願望被‘時間銀行’感應到了才行。”于此,敏君只好指明我根本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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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過去的記憶,我還是我嗎?”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覺得這真是一個難纏的問題,又問敏君,“你該不是以為肖文韬因為‘時間銀行’失憶了?”
“完全有可能。”她鄭重對我點了頭,一點開玩笑的成分也沒有。
原來是這樣。和敏君相交多年,我知道她對“時間銀行”這個問題很是執着,一頭栽了下去,不理不管這是一個多麽難辦、無前途的問題,無怨無悔。不過她現在倒是有些小題大做了,畢竟這個神秘空間很難接觸,而且肖文韬跟我們兩個都沒多大關系。
“有什麽依據嗎?”我實在是好奇了。
“當然……還沒有了。”敏君搖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麽說我就放了心,把自己砂鍋裏的飯菜一掃而光,心情暢快無比,果然沒錯,吃飯比肖文韬重要多了。
吃罷飯,我很快把碗洗過,接着和敏君作伴去超市采購了一些生活用品回來,然後我就送她出門了,就像我們之前說的,我在她家住幾天,她呢就到我家住着好了,正好可以見見肖文韬,也許就此促成兩個人的好事也說不定。
“小心應付肖文韬,實在不行就用博大精深的、傳統的中國功夫招呼他,往死裏用力就是。”我在門口向敏君大手揮揮。
“以柔克剛不是更好嗎?”敏君對我妩媚一笑,頓時讓我全身起疙瘩。
“去去去,別把這招使在我身上。”我等她身影不見就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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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君離開後,我躺到沙發上重新思量起了時間銀行的事情,心想道,如果真有這事,我是不是真會想要去儲存,或曰,舍棄一段記憶呢?
如果用過去二十四年的記憶換取保證基本生活的記憶,然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我的确會渾身輕松,可是沒了負擔是不是真的就會從此幸福了?我是不是從此失去了獨屬的烙印,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我反複思索不得答案,這時候我的手機開始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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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擾人休息的人真讨厭!”我一個咕嚕起了身,從包裏翻出了手機,看到號碼的瞬間,所有的埋怨和不快飛到了九霄雲外,“砰砰砰砰”的心跳聲愈來愈烈。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我我存了又删,删了再存,反複無數次的一個,是說夢話的時候也不會念錯的一個,是昨天下午的時候又删了一次,這會兒還沒有再存進去的一個。
“喂,我是禾曉芙。”按下接聽鍵後,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兒顫抖了。
“我是晨曦。”電話裏是一個低低的男性嗓音,“有時間嗎?我想見你。”
“有有有,在哪裏?”我連聲搶答道,情緒全面高漲。
“那就老地方了,不見不散。”對方說完這句就果斷挂了電話,留下我六神無主地聽着忙音。
“老地方是哪裏?”我立刻慌慌張張起來,“不行,我還得梳頭整裝才能出去,這亂七八糟的衣服也不能穿出去。”我發現這日穿的春季長衫雖然輕松簡約,可是沒一點兒女人的風味,真是差勁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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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機的時候我看了時間是四點正,現在四十五分鐘過去,我的人已經到了青草青公園。我向荷花池的方向走過去,眼簾中多了一個穿白襯衫的身影,心中的漣漪便層層蕩開去。
幾分鐘前從出租車下來的時候,我還有點兒心疼那幾十塊錢的打車費,可是這會兒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我面帶微笑向那個柳樹下的白襯衫走了過去,心裏只惦記着,自己花了時間換的衣服、梳的頭發是不是得體?前面一個他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晨曦,”距離他十幾米的時候,我喊出聲道,一路走來這個名字在我腦海裏回響了無數次。
是啊,晨曦,陸晨曦!我的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了!真不知道為什麽都二十來歲了還這麽不能自制!
“你來了?”晨曦的手随意插在口袋裏,回頭轉身看了看我。他還是一副清秀的模樣,幹淨的臉上一股淡淡的憂郁消之不去。
我是沿荷花池走近這棵柳樹的,而晨曦是背對着我的——咦,他竟然放着大好的荷花不看,卻對着樹幹愣神?我想道,猜測晨曦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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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惠風和暢,可現場氣氛偏冷,看晨曦不欲言語的樣子,我呆呆地原地站立,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心裏跟着消沉下去。或許他今天什麽也不說,就準備一直沉默着。
“曉芙,你坐過來。”晨曦輕輕說道,離柳樹遠一些,坐到了旁邊長石椅一側。
“嗯。”我過去也坐在石椅上,與他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你對我誠實嗎?”晨曦坐定後遙望看着前面開放的荷花,搭在椅背上的手慢慢收緊。
“我?”我結巴了,不知道他會說出怎樣的下文,心裏只是莫名的緊張。
“你已經回答了。”晨曦的淡淡一笑在我看來像是諷刺。
“我大多數時候是誠實的。”我趕緊說,更添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悶,呀,這會兒覺得說什麽都是錯,不說什麽也是錯。
“那你坦白告訴我一個問題。”晨曦目不轉睛說道,他白皙的面龐在夕陽下顯得光彩奪目,亦或許是一種蒼涼的頹廢。
“好。”我點頭道,正襟危坐,大氣不喘,不時偷瞄他的一舉一動。
易地而處,倘若剛才這個問題是肖文韬開口問的,我肯定會立馬上前對他揮舞拳頭嘀嘀咕咕,詛咒他今晚失眠、明天食欲不振,可是眼前的晨曦并不是我總能肆意的一個,而是讓我心心念念、不能自已,視若天神的——我的初戀。
如果暗戀也算初戀,那麽晨曦的确是我的初戀,如果不算,那麽我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