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0)

臉上不見肉,兩頰微凹。南風看在眼裏,愁在心裏,變着法兒哄他多吃兩口,虎子和雨兒過來搶菜,倒激起他的食欲。大抵是什麽東西都是搶的香。

再好吃的山珍海味,天天上桌,也覺得沒意思了,南風惦記上清水河灣道那一灘荷花,蓮子羹,蓮藕排骨,棱角粉,都是夏日消暑好菜啊。在三家村上塘下河也不是沒幹過,趁着洗衣衫那會兒,摸兩枚蚌,兜兩只魚,聞着腥葷吃飯香,那會年紀小,又背着人,倒沒關系。上了十歲成了小姑娘,這些事都不能做了。

融安是何等玲珑剔透人兒,娘子的心事,他慢慢也品了出來,這日借了大哥家裏的烏篷船,邀南風去劃船摘蓮子玩。南風樂的找不到北,随即顧慮夫君的手,找了個借口道:“天熱,容易曬黑,豈不是跟雷公似的。”

他的左手傷口淺,已無大礙,手背上留了層層疊疊的痕跡,遠看竟如怒放的玫瑰,近看猙獰不堪,便是天天塗抹去疤痕的藥膏也不能全消。從堆積雜物的屋裏翻出兩頂蒙皂布的鬥笠,戴在她頭上道:“岸邊密密麻麻排着柳樹,荷葉也多,我們戴鬥笠保證一絲日頭也見不到。躺在烏篷船上,頭頂是荷花,底下是游魚,做夢都是香的。你要不是去,那我就自個去了。”

“這麽好玩啊。”南風心向往之,在三家村下河捉魚蝦可是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大夫說你的手不能碰水,你想去,得我看着,只許看,不許動。”只要不碰水,自然無大礙,反正劃船摘蓮子有她就好了。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兩人從屋後小河灘上解了繩索,推船下水,小小的烏篷船在南風手裏根本不聽使喚。劃船看起來和走路一樣簡單,可是初次上手難免磕磕絆絆,長篙在手,獨立船頭,她一揮手,船往回走,再一動手,船打旋兒。居高臨下看着在船頭悠閑自得的夫君大人,南風心不甘情不願嘟嚷,“明明看人劃船簡單的很,怎的到我手裏跟活了似的,不聽使喚。真真欺負人。”

融安半眯着眼,手執蘆葦杆兒往她那褲腿處撓啊撓,揚眉道:“你這樣子劃到明年去也到不了,還是我來吧,一只手就能成。”

“我就不信邪,兩只手還比不過一只,你等着。”她也不甘示弱,話音剛落,幾只水蛙後腿一蹬,撲通撲通從岸邊往河裏跳,呱呱蕩起一圈圈水紋兒。

也就是眼睛看到的路途,南風劃了将近半個時辰才挨到清水灣。輕風徐來,一一風荷舉,高高低低的荷葉,深深淺淺的綠波,綻綻含含的荷花,大大小小的菱角,還有飄飄蕩蕩的柳條,天光雲影,花香鳥語,共在這十裏荷塘上演。

他們被眼前的美景震撼,皆說不出話來,融安半響嘆道:“每次一來,就舍不得走。”

南風深以為然,把之前劃船的苦惱抛諸腦後,索性收了長篙,任由烏篷船在清水灣裏游蕩。一躺一坐,任由荷葉蓋頭,整片水域,水聲,風聲,荷聲,蛙聲,野鴨叫聲,甚少人聲兒,樂的清靜。

她舉手觸到帶毛刺的荷葉杆兒,沿着頂端一折,一傾荷露兜頭澆臉,把紅撲撲的芙蕖臉蛋兒塗了晶瑩兒。

“呵,不是說有人收集荷露洗臉兒麽,我這就洗了一遭。”她嘻嘻笑道,故意往他身上甩水珠兒,素手捧了一朵綠蓮蓬,回望那孤零零的荷杆上冒乳白的水兒。

融安可不怕她,任由她蹭,露出一口大白牙,左手拈了半透的胸前夏衫,戲谑道:“娘子,這還沒吃呢,你怎在這裏偷藏了蓮子。”

夏衫本就菲薄,裏頭還有件亵衣呢,那白玉上頭的頂端根本藏不住,南風氣的臉冒煙兒,把剛剝的幾顆青蓮子往他胸前砸去,笑罵道:“流氓。”

一聲流氓驚奇野鴨無數,烏壓壓的騰空而去,刮燥燥的亂叫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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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奇快叼了一顆蓮子兒,粉紅的薄唇襯着青澀的蓮子,半含半露,輾轉纏綿,那眼神往她胸前繞啊繞,南風恍然覺得他含的就是自個胸前的腫脹。似逗弄夠了,他咬破殼兒,撷住她鮮花般的唇瓣,把蓮子渡了過去。唇齒相交間,他淺淺一探,并未停留,倒是她的唇似有意識一樣,追着他不放。

“娘子,我好心給你剝蓮子,你怎的”他把她親的昏頭暈腦,還故意打趣道。

“哼!”南風才不要同他計較,嚼了兩口嫩蓮子,一股透心的苦味充盈在其中,眉頭蹙起,吐着粉舌道:“苦死了,苦死了,我才不要吃蓮心。”

融安捏了一把娘子嫩頰,笑道:“蓮子可就是蓮心最好,……”南風心道,苦有什麽好吃的,我把蓮心剝開就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徹底叫苦,“你要不吃,我就把蓮心收起來,給你泡一碗蓮心茶。”

她賭氣一般偏頭,看那鯉魚兒輕輕啄荷杆兒,突的一下,水花四濺,一尾半斤重的紅嘴魚兒出現在他手上,“這這這”,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捉魚起來探手就是,動作快的看不清。

清水鎮的小兒都是水裏長大,一到夏日,紛紛紮水玩呢,融安徒手抓個魚不在話下,他挑起好看的眉眼,把魚放在她手裏,可惜道:“只能一手下水,不然抓兩只給你玩兒。”

人天□水,婦人多束縛,男人沒的顧忌,比如在河邊洗澡,有婦人給幾歲的小兒子擦身子,小兒洗完不肯上來,一到傍晚,河邊沒得婦人,村裏的男人跟下餃子似的,全往水裏撲。南風抓去滑溜溜的魚肚子,靈活的魚尾大力撲騰,沒幾下,脫離掌控,重獲新生,跳進水裏。南風遺憾道:“可惜我還想喝魚湯呢,得,喝河水罷。”

“這有什麽要緊,你要幾條,我都可以捉。”融安手起水落,幾條上手,這回直接丢到了魚簍裏。南風羨慕的緊,也想捉兩頭來玩玩,結果一碰着魚,那家夥跑的比賊還快。問他捉魚的訣竅也說不上來,道是多捉就習慣了,她心裏诽謗,大約是魚在他手裏就傻了。

烏篷船一路開道,劃出清淺的水痕,南風摘了幾十個蓮蓬和菱角,堆積在船頭。水面清澈,游魚細石皆可見底,淺岸處不及大腿根,她沿途在荷杆石縫間撿了一些蚌和螺,兩人言笑晏晏說話兒。

南風攀在船口舀水玩,感覺到一滑不溜秋的東西輕觸手心,轉頭一看,吓的三魂丢了七魄,哪裏是什麽魚啊,分明是一條曲曲折折的水蛇,抽身得快,沒動嘴咬人。

“它逗你玩呢,不是蛇,是條泥鳅,河裏的泥鳅沒人要,它膽子大。”融安趕緊把撲在蓮蓬上嗚嗚大哭的南風抱起來,抹着眼角的淚珠哄着。

她滿腦都是滑膩的觸感,又是後怕,瑟瑟發抖挨着他緊實的胸膛,耳邊是他溫柔的話語和有力的心跳,心才慢慢放回肚子。卻再也不敢近水了,只想着上岸。

烏篷船中央頂蓋棚布,下面鋪了張窄涼席,南風和融安卡在其中,她一使勁,船忽悠忽悠的晃動。對于在地上走慣的人,總是心懷恐懼,半點都不敢動。

肖大夫滿意的笑了,他一口咬在娘子那紅蓮子上,一招游魚戲蓮,她覺得身子跟水底的淤泥似的,軟乎乎黏乎乎。紅唇緊咬,呻吟聲若菱歌婉轉,在藕花深處蕩漾,呼出的氣兒,說的話兒,帶着一股蓮子清香。她難耐的拱了拱身子,把那軟香往他嘴裏送,嗚嗚哭喊道:“輕點兒,會被人聽到。”

因為手不得力,近來床帏之事,肖大夫多數被壓。如今有了天時地利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他手也不動,故意用唇舌撩開衣襟,舔吻身下幼白細嫩的玉頸,堅實胸膛不停揉壓微微顫動着白玉團兒。

融安喜歡聽嬌糯糯聲音,手下的力道也越來越重,兩指擠捏、擰轉挺翹的殷紅蓮果。南風舒服又痛苦擺頭低泣,十指深深插在他的墨發中。

身下是搖晃的船板,她完全找不到着力點,因為在荷花池裏的顧慮,強烈的羞恥感在他撫弄下化為更敏感洶湧的欲望。她的那裏熱流濡濕一片,挨着他滾燙的昂首。

“夫夫君……不要了,我……受不了。”她的身形如彎弓,只待一箭發射,只因他的手指頭伸到了那裏,撩撥脆弱而又嬌美的妙處。然後一個圓乎乎的物事被擠了進來,想奮力擠壓出來,卻往裏掉。

天啦!他居然情熱面紅,把蓮子塞到了那裏。南風吓的臉色慘白,撐着船板脫離他的掌控,大哭大喊道:“出去,出去。”因為太過激動,帶動下面的汁液狂噴,蓮子滑了出來,她全身無力顫栗軟倒在船板上。

他誠摯的道歉,大手溫柔的摸着她的後背,輕柔的按摩着,溫柔道:“是我不好,我以後都不這樣了。”

“壞人,壞人。”她雙手成拳,落在他緊實的胸膛,皺眉道。

“我不喜歡你把別的東西塞進來。”

“那只有我進來,好不好。”

“嗯”

他是極擅長掌控水上船只,下面深深撞了進來,船吃重下降,深吸一口氣,水位上揚,上上下下無需着力。南風只覺得身後有一只溫柔的大手推着她,擠着她和他親密。

光影搖晃,水波蕩漾,一切的感官都被調動起來,他的眸子亮的驚人,那張臉上美的不成樣子。就是這樣的時刻,這張臉勝過所有。

她驚豔的神情讓深眸變得柔軟,他只想讓她一個人看到自己的美好,搖頭淺笑的湊上去吻她的唇兒,“我們一起出來。”

嘎啞的承諾叫她心頭暖暖的,伸出嫩舌舔舐回應。

藕花深處,驟雨初歇,天際蔚藍,白雲朵朵,水上多了一對交頸鴛鴦。

☆、73、了結三

73、了結小三

周氏是禮佛之人,屋內長年彌漫着一股濃重腐朽的檀香味,早奉三柱香晚奉三柱香,自個能連生三子歸功于送子娘娘的功勞。但是最近她心神不寧,總覺得女兒鬧心,兒子遭罪,夫君傷人全是因為自己對娘娘誠心不夠,畢竟六月十九的觀音誕她錯過了。

“娘是說要我和大**陪您去無相寺燒香理佛。”南風手執紅梅調羹舀了一碗綠豆湯送至婆婆跟前,低眉順耳回道。

周氏用慈愛的目光看着小兒媳婦,飲了一口黃湯兒,贊道:“好,好。”也不知是說湯好,還是人好。臉上板正的紋路略有起伏,牽動僵硬的肌肉,露出一個慣常的笑臉,“還是我兒懂為娘的心事,觀音娘娘今年六月華誕未盡心,我心有戚戚然,如今家中不寧,又遭血刃,老二家的臨盆在即,我等去聽聽無相大師誦經說法,也好消災解難。”

南風沒有閑功夫猜婆婆的心事,她整個顆心都系在夫君身上,往他空了一半的碗裏夾了兩只肉包子,擡頭複見覃氏臉上挂着興奮勁兒。略一想,打通了關節,婆婆去上香,必要帶媳婦去,老大家的在名單上,老二家的去不成,自己是不想去的,融月看婆婆的意思。屋裏總要留下一人守着。

“無相大師是得道高僧,度一切厄運,勞您為這個家操心,是媳婦的不是。此去南山相去二十裏,路途遙遠,我年紀輕,不懂事。有大**在您身邊照料,必妥妥當當。您放心,我會把家管好。”南風隔着袖子捏了一把融安的溫熱的大掌,低聲詢問:“那無相大師可是雲游回來了,算算也有一年了吧。”

融安左手執了青黃的竹筷,行動間不見初時的滞澀,微微偏頭,露出一個暖黃的淺笑,道:“有機會我帶你去拜訪大師,他的**是我知交好友。”

覃氏有些氣節,眼睛閃過一絲不屑,對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很是膈應。周氏在七情上面向來不顯,融安受傷,她心有負罪,有心彌補不知從何下手,便把慈愛的心思分到了南風身上,見二人感情燕好,甚是開懷,難得打趣兒,“你們這兩只小雀兒,在老身面前叽叽喳喳,莫非我聽不見。南風啊,也不用等下回,娘這次帶你去,寺裏的素齋頂頂有名,也去觀音娘娘面前拜拜。”

南風先是驚訝,後是受寵若驚,激動道:“娘疼我,只是家裏一堆事兒,我也放不下心。”

“融安,你怎麽說,媳婦為了你不肯出門哩。”周氏也不接南風的話茬,一副為媳婦讨公道的模樣,看來是鐵了心要帶她去,“這幾個月,她圍着你打轉兒,沒吃一口熱菜兒,沒睡個好覺,小臉瘦了一圈,你不心疼,我都心疼。讓她出去松泛松泛。”

這話說的滿屋成親的掩嘴偷笑,沒成親的漲紅了臉。融安欣喜領命,對親娘體貼很是感激,“就讓南風去侍候娘吧。”他的左手已行動自如,一只手系褲腰帶的絕活練的爐火純青。

事情就這麽敲定了,翌日出行的名單有周氏,覃氏,南風,如花。融月去個幾次道是又無趣又難走,還不如待着家裏,也是繡嫁妝才是大事。王氏的肚子還有一個月臨盆,越發出不得屋,産婆産房都已經安排好,只待瓜熟蒂落。

他們一行人坐着青布馬車一路奔馳在官道上,從天抹黑走到日頭曬頭頂,馬車在南山腳下崎岖的山道邊的茶棚口停駐。臨川地界四面環山,中間多平緩原野,沃野千裏,零星分布了幾座高山,南山就是其中之一,在平野上一柱拔天,上承雲峰,下接洛河水道。山頂和山腰有幾座寺廟,據說是極為靈驗,即便是陡峭沖天的山路也不能阻擋遠來近處的求佛者的腳步。

在茶棚底下作別趕車的老漢,約定日落前下山。婆媳四人拾階而上,青石板壘就的山道環山繞個圈兒,入眼多為蔥郁的松柏,墨色近乎黑,雜樹鮮花摻雜其中,迎面撲來沁涼的清新空氣,将暑天的悶熱郁積散了一半。初初在山腳下還聞得人聲鳥語,越往上,寒氣越甚,路邊流水潺潺,鳥雀呼晴,待到半山腰只聞梵音喃喃,仿佛到了另外的世界,顯得格外安寧。所謂入山拜山,入廟拜廟,南風學着周氏作揖上香,略作歇息,往此行的目的地―山頂南寺行去,穿過層層迷霧,莊嚴雄偉的寶殿在青山綠樹中初露勾飛的檐角。

南風好奇看着灰衣僧人锃亮頭頂,略和家裏的鐵鍋一比,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周氏和站殿前迎接的圓臉僧人說話,揮手把她招呼過來道:“見過無色師傅。你們且去求一支簽,讓大師來解。”

寺裏的香客三三兩兩,按照小沙彌的指引拜菩薩求簽,南風和覃氏一人求了一支,那無色大師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佛偈,總之一句話,心想事成的上上簽,而覃氏那支不甚好,無色大師的說來說去是好自為之。

她求的是家宅平安,早生貴子,不知覃氏麽。

周氏側耳聽了大師的講解,面無異色,還拍手安慰了覃氏一番,又道:“我去跟無相大師求幾道平安符保家宅平安,你們随處轉轉吧,拜拜菩薩。午時到齋堂來吃素齋。”她是想支開兩個媳婦。

南風本有些見一見大師,周氏沒這個意思,她也不好奇,見山中景色奇殊,當下點頭應是,覃氏也道為兩個孩子拜拜菩薩。

三人各自散開,南風漫無目的走了幾步,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行了個優雅的福禮,嬌聲道:“肖娘子,我家姑娘有請,勞煩移步禪房。”

正是那趾高氣揚的綠衣小婢,真的到哪都能遇見她。南風的好心情少了一半,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覃氏,在她逼視下,覃氏當看不見轉過身子。原不是巧遇,是安排好的,不知周氏在這裏扮了什麽角色。

她彬彬有禮笑道:“姑娘有禮,久聞四姑娘大名,今日有緣相見,何不在這山亭之中。”遲早都要見,梁四愛佛的心路人皆知,南風初來乍到,還是小心為上。

綠衣小婢鄙夷道:“我家姑娘身子金貴,不如娘子受的風吹日曬。此番安排必當妥帖,不讓娘子為難。”

南風不置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何妨。

推門而進,內有一美遺世獨立,素服素容,如皓月臨空,吹花照水,仿若說說一句話,多呼一口氣都是亵渎。

“肖娘子,請坐,綠珠下去吧。”那美人正是美名遠播的梁四姑娘。她席地而坐,動作優雅擺弄着身前小幾上紫砂茶具,清冽的泉水和青嫩的茶葉在她手中有了生命,肆意盛放,徒留一室茶香。

只一手,南風便知,這是天上的雲,枝頭的花,自個一灘爛泥比不得。

品着矜貴的明前雨茶,她的目光依舊黏在眼前的美人身上,一舉一動皆可入畫,真真美的勾魂攝魄,她是個女人,也看呆了去。

“可還入的口。”金玉相切的嗓音,溫柔體貼的目光,無一處不熨帖。南風甩甩頭,暗道可不能栽了去,笑道:“極好。”

四姑娘露出一個矜持的笑,道:“貿然請南風過來,請別見怪。”和小婢綠珠相反,四姑娘十分溫柔可親,這話就是至交好友的口氣。

“承蒙姑娘照顧,我代肖家感激姑娘大恩大德,若有來世,當結草相報。”越是不顯山露水,只怕越是難對付,南風繃緊了神經,露出感激的神色,言外之意不外乎為你的心意,我們不需要,別想挾恩徒報。”

“神醫有心,多年承蒙恩德,臨江銘感五內。上月祖母大壽,神醫的心意”這話有幾個意思,一是她和融安多年相交,二麽,融安心裏還有她。若是平常人,早被唬了去。

南風笑道:“哦,太夫人喜歡我娘家哥哥尋的觀音,乃大善。姑娘是天人之姿,福澤綿後,在此地可謂明珠蒙塵。”不怕不出招。

矜貴的梁臨江乃是梁府小妾之女,端是花容月貌,儀态大方,從小嬌養着,便是待有一日待價而沽。她看慣了富貴人家的龌龊事,有心尋一門尋常親,故意作踐自個身子,把三分病折騰成七分。原本她對肖融安并無特殊感情,那日偶遇他對娘子的千般呵護,生生熬紅了眼,欲把那份溫柔貼心占為己有。上面有親爹大哥壓着,她只能小打小鬧,對方鐵板一塊,油鹽不進,有了今日南寺一約,想來親自會會村姑南風。她左看右看,不覺得這位容貌普通的村姑有何過人之處,敢擋了她的道。

“臨江這幅殘破身子,勞南風看的起,不過是掙日子罷了。”她那一彎遠山含翠眉輕輕蹙起,捧心咳了兩咳,皎潔的帕上染了紅印,泣道:“若南風憐惜,讓我多活幾日便是幾日。”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到底是把話出來了,南風發愁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天上的雲該到天上去,您這幅矜貴身子就當金山銀水侍候着,到那朱門富豪之地,自有良人憐惜,自有名醫将養。何苦把牡丹困在方寸之地,活活把自個耗死。萬事萬物且有章法,個人有個人緣法,看的透,看不透,只在一念之間,水中月再美,不及懷中明珠實在。您是矜貴的人,老天爺定會給您矜貴的緣法。姑娘,您等等,我去叫您婢女來,這麽咳可不成。”言罷起身不欲多說。

梁四看着遠去的身影,嬌花一般的身子伏在案上,心潮起伏,如揚帆起航的船返程歸來,還是覺得岸上最美。終是絕了望,罷了罷了,肖融安,還不值得自己彎腰!

☆、74、前車之鑒

74、前車之鑒

南風推開那禪房門出來,遠遠探頭的綠珠憤憤然飛來一個刀眼,蹬蹬的繡花鞋踩木板聲由遠及近,然後停在梁四姑娘身側。到底是主仆情深,她的嘴角略略彎出一個幅度,沿着禪房□胡亂走着,烏金在山頭露了半邊臉,像是害羞的新嫁娘,山霧缭繞,草木滴露,目之所及範圍乃幾仗許,耳聞鳥聲伴梵音。

思緒宛如這漫天霧氣随處飄散,說起來,這是她和梁四第一次正式打交道,也恐怕是最後一次。梁四的出現,并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危機感,其中有依仗融安的喜愛,也有梁四的不盡心。“薄命憐親甘為妾”,真正算起來,只怕沒人願意吧。梁四的願意是為何呢,融安再好,也只是個下九流的大夫,出身和出息只有這麽大,他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不看名利那就是看感情,融安是個古板冷漠的大夫,便是對病人,也是有一句說一句,顯得不那麽親切,尤其對婦人,更是厲色三分,南風是親自領教過的。根據種種跡象表明,梁四之前并未動心,有異動是在見過他們二人之後。莫非是羨慕他們夫妻感情,融安對病人是冬天下雪的冷淡,對南風是春風化柳的溫柔,她每每融化在盛滿柔情的眸子裏,就連王氏也常常打趣道:“別人那是嘴上抹了糖,三弟看弟妹,那是眼裏含了糖,膩歪的很。”所以說來說去,是感情好招人眼紅了。

金尊玉貴的梁四姑娘并沒有下定決心為愛瘋狂,一是因為自古親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畢竟總瓢把子有個九品官身,梁五和梁七二位素有才名,梁四如此才貌,梁老爺豈無打算,往朱門裏頭送掙大富貴罷。二是她厭倦了富貴之家的虛情假意,又舍不得那實實在在的好處。于是派了個綠衣小婢來小打小鬧,全了名聲,了卻遺憾。這番借了南風的嘴斬斷自個的奢念。說來說去,南風還得謝謝她壞心辦好事,讓自個更加珍惜融安。

手執山間含苞微揚的黃蕊嫩菊,手心染上了淡淡的花粉,一縷長枝勾住青色的馬面裙,她猛的回神,眼前雜樹交叉,布滿了猙獰的荊棘,胡亂走到了死路,左手邊是一人高的殘垣斷壁,順着右手往下看,竟是深不見底的峭壁,她将腳下的石頭踢下去,半天不聞回音,一叢碗口粗的荊棘從峭壁往上爬,連起那斷壁,形成天然的屏障。這可如何是好,她往回看一道交叉口,分出兩條小路,也認不出來時路。左右顧盼,半個人影也無,發愁之際,荊棘那頭走來兩個人,隔着稠密的荊棘縫隙,聞得那着湖綠紗衣的年輕女子道:“李媽媽,這是夫人你的,人已經往這邊來,待那小蹄子上來,你就把這藥放在紅梅的茶杯裏,只消她喝了”

聽話聽音,她如今這般走運,撞見了大戶人家丫鬟計劃做陰私勾搭,南風此時是走不敢走,留不敢留,幸而站在牆後面,遮住了身子。她豎起耳朵細細聽着。

“玉燕姑娘,”另一個聲音又粗又嘎,像是沙子磨拉宣紙,語氣裏盡是谄媚,“能為夫人做事,是我李婆子的榮幸,您放心,保管做的妥妥帖帖。小賤人就想肚子的種做姨娘,那是做夢,您這金貴的人兒都未受擡舉呢。”

南風腳下一軟,死死摳住粗粝的青石端,這才不至于昏倒在地。周圍一切都淡得失了顏色,黑白一片,只存了隐隐約隐的輪廓,然後被布天蓋地的血流淹沒。那久遠的如同上輩子的記憶從陰暗的臭溝裏翻了出來,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臭。

那個聲音輕蔑道:“下作的蹄子,就憑你,也想做府裏的姨娘,便是給我們夫人倒夜香也不夠格。”

“你就是南風,擡起頭來。”

“我們夫人是個賢良人,你和莊子裏的私通,肚裏都有了孽種,把這藥喝了去,了去孽緣。夫人到時候放你離去。”

所以的一切,被她刻意遺忘的所有,明明白白擺在了眼前。

就是給她喂堕胎藥的李婆子!

南風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感讓眼前的牛鬼蛇神淡了痕跡,大約是血行湍急,這種時刻,腦子飛速的分析起剛才聽到兩句話。唐六夫人讓貼身丫鬟玉燕給粗使婆子李婆子一包藥,給丁字禪房的人下藥,那人是唐六少有了身孕的丫鬟。

這不正是另一個自己麽!

她渾身顫抖看着那青紫的荊棘,陽光下流金溢彩的尖刺兒仿若有了生命,聚攏而來,在身上紮上千百個孔。應該沖過去把那些人都殺了,可是,她舍不得為了這些人渣,毀了這一世的幸福生活。

那玉燕姑娘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的聲音傳到南風的耳裏,“老貨,別在本姑娘的面前賣乖,家裏的三個小少爺還嫌不夠鬧騰。”

“您說的是,我嘴笨,不會說話。夫人都生了三個少爺,該是為姑娘您打算打算,這回把那謝公子您的機會不就來了。”

“這些話可不許胡說,夫人自有夫人的安排。”玉燕的話裏透了和緩,顯然是極為受用李婆子的馬屁,續道:“什麽謝公子,就他也配和少爺要不是夫人看在他不會生養的份上,哼居然敢撺掇少爺做買賣,敗光夫人的嫁妝銀子,真是狗膽包天。”

兩人又說了幾句混話,才離了地。

南風艱難的起了身,踉踉跄跄走了兩步,提起裙角飛奔在□小道上,呼嘯的山風在耳邊催促,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能讓世上再多一個冤魂。也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到熟悉的景色,胸口像是塞厚厚的棉花,呼吸間從胸口帶出悶痛,她拉着一個路過小沙彌的袖子,不顧對方驚訝的目光和通紅的臉頰,急巴巴道:“請問禪房丁字號在哪裏?”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您沿着這條路左拐再由拐就是。”稚嫩的小沙彌還是半大的孩子,大概是第一次被婦人拉着袖子問路,留給她青皮瓜頭頂。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連忙放了手,做了個念佛的樣子算是道謝,一路急行,終于看到禪房緊閉的丁字號牌。

難道已經晚了!她吓傻了眼!

一道纖細的身影跪在觀音娘娘金身面前,她虔誠的跪拜,口中喃喃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信女雲秀請娘娘保佑我兒平平安安。”如此三遍。

旁邊站着一位嬌豔的姑娘,梳着婦人鬓,眼角含媚,她眼裏閃過一絲陰霾,很快消失不見,親熱的挽起欲起身的雲秀,笑道:“雲秀你的心願觀音娘娘定會實現。做了姨娘可不要忘了我啊。”

雲秀五官平凡,略圓的臉有菜色,她扶着微隆的小腹,弱聲弱氣道:“只盼着我兒平安,其他不敢想。柳青姐,既然到了這重塑金身的觀音娘娘面前,你何不拜拜求子,也好有個出路。”

柳青面上糊了一層笑,做出感激的樣子,道:“多謝妹妹體貼,姐姐的身子怕是無福消受。我們還是快些去禪房吧,讓夫人久等不好。”

她的話讓雲秀本就蠟黃的臉蒙上愁色,打了冷戰,心頭湧上淡淡的不詳。

“我,我,還是不去了。”雲秀本就膽小,話一出口,滾燙的淚水滴在灼在手背上,掙脫同伴的手,泣道:“我上不得臺面,恐夫人生氣。姐姐你素來伶牙俐齒,勞煩您代我去吧。”

柳青臉上笑僵了,換上一副憐憫的口氣,緊緊扣住雲秀細細的手腕,用不容拒絕的語氣道:“雲秀,為母則強,你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肚裏的孩子,難道你讓他一輩子在外頭無名無份麽。你聽我說,夫人最是賢惠了,唐家上下哪個不誇,你這會過了明路,便能進大宅子了。”

“可是,可是”雲秀嚅嚅了半響,也說出話來。

柳青見狀,半拉半拖把她往禪房趕,又拿了些好話哄着。

待他們到了丁字號門口,一個長臉俏丫鬟笑容可掬站在那裏道:“可把你們盼來了,夫人可是喝了兩盅茶。”也是婦人鬓,穿着乳燕投林圖案的絹布褙子,和暖的日光将耳邊那對明月映在臉上白裏透紅。真真是嬌俏好麗色。

他們兩個不覺矮了半分,心知這是夫人身邊大丫鬟玉燕,話裏透着三個意思,繞是伶牙俐齒的柳青磕磕碰碰接話道:“勞煩姐姐久等,是妹妹的不是,還請恕罪。”

玉燕的目光在雲秀肚上一輪,暗道瞧着醜樣子,也虧少爺下的了嘴,真真是礙眼。若是這肚子在自個身上就好了,憑着夫人對自己的寵愛,哪輪到鄉下丫頭給自己臉色看。心裏有千百個法子讓他們出醜難受,不過眼下麽“夫人,柳青和雲秀向您請安。”玉燕恭恭敬敬朝門裏喊道。

“外頭怪熱,進來吧。”那聲音真真是親切的不得了,含着體貼又不失威儀。

雲秀是踩着裙角進去的,她畏畏縮縮行了禮,磕磕巴巴問了好,手心的汗水濡濕了裙角的布料,大氣都不敢出。而柳青則大方多了,她說話不再刻意吊着嗓子,眼睛也不敢亂轉,行完禮後還湊趣說了個笑話,把六少夫人逗的臉上笑出了淺淺的紋路。也是,三十歲的婦人,已經生養過四個孩兒,保養的再好,歲月還是留下了痕跡。

“你就是雲秀,上前來給我瞧瞧,早就聽少爺說過你了,守規矩,懂禮節,是個好孩子。”說起來雲秀今年才十五,跟六少夫人比起來,确實是兩代人了,話裏的意思竟是把她當成小輩看了。

雲秀抖着身子上前去,依言擡了頭,不敢擡言,任由對方打量。

真是又蠢又呆又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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