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塵睡了一個安穩覺,醒來時才發現已經沒在馬車裏,環視周遭,也不象客棧,因為太簡陋,甚至清貧。

“別看了,你有些熱燒,不得不借用村野民居。”單朗遞過碗筷,“吃吧,他家沒有米,只有玉米面,我将就着熬了粥,看我幹什麽?快點吃好,然後吃藥!”

白塵含笑接過,美滋滋吃好,甚至美滋滋喝了苦口的湯藥,美滋滋看着單朗,“你對我真好!等我好了,我也會對你好!”

“不用。”單朗收碗出去,很快又提個砂鍋進來,另一手拿着一只空碗,從砂鍋裏倒了熱水進去,遞給白塵,“你需要多喝點水,他家沒有杯子,你将就……你怎麽回事?老盯着我看什麽?”

白塵笑,接過熱水小口吹涼,瓊漿玉露般喝個幹淨,雙手奉還空碗,“謝謝你,不過你還是去洗把臉吧!你好花哦!”

白塵說着就笑,單朗伸手一抹,随即才發現手上都是柴火的黑灰,只怕臉上也好不到哪去!

單朗摔門出去,白塵在床上笑得想打滾,可惜身上還疼着,又想起昨晚單朗替他療治那處的傷,其實往日已被館中的師父或手或物進出不少,早已沒了所謂的羞恥,昨晚卻再次體會到初次受訓時的……不,初次受訓時只有羞憤,昨晚卻沒有一絲受辱的感覺,只有莫名的自卑夾雜着莫名的羞怯……

白塵紅了臉,病中的倦意再次襲來,朦胧睡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卻憶不起夢中情景,只有桌上的小油燈晃得眼花,房門一聲響,是單朗拿了晚飯和湯藥進來。

白塵吃好後,單朗又出去了,很快端着水盆進來,冷着一張臉,卻很溫柔地給白塵擦身換藥,事畢,又盤膝坐到了一邊。

“單……”

“別說話!”

“我渴……”

“別說……等着!”

單朗忿然出去,許久才倒了水來,扶着白塵喝好,然後便要滅燈睡覺,卻聽白塵說要小解,單朗原本要滅燈的手頓在半空,然後喪氣般垂下,呆在原地悶了半天,懊惱道:“他家大概沒有夜壺,你又不耐疼,不然自己去解決就行,難道要我抱你解決?”

白塵笑着伸出手,“扶我就行。”

單朗給了一個不耐煩的眼神,然後攔腰抱了白塵,一直抱到屋外茅房裏才放下,“解決好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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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塵嗯了一聲,背過身去迅速搞定,自己試着走了一步卻險些摔跤,單朗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抱起,張了張嘴,訓斥的話咽回肚子裏,只是冷冷瞪了白塵一眼。

回屋後,單朗給了白塵幾張銀票,“你拿去做點小生意度日子吧!我跟他家打過招呼了,明日會找人來照顧你……”

“你要丢下我嗎?”白塵急得跳下床,牽動傷處疼得摔在地上,順勢揪了單朗的衣擺,“不要丢下我!我會做飯洗衣收拾屋子,我還會泡茶捶腿捏肩……”

“那些是我媳婦做的事!我也不是丢下你,原本就沒關系的人……”

“你救了我!恩情就是關系,我吃得不多,不會花你很多錢,你帶我回去做個仆役,我不要工錢,只要吃半飽就行,如果你媳婦嫌惡我的出身,我可以專事茅房清掃,那樣就不會在人前露臉,如果你媳婦……”

“我沒有媳婦,只是定了親,她會不會嫌惡你,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帶着你,因為我很煩!”

“我可以做啞巴……”

“我不是煩你!”單朗把白塵抱回床上,拉過被子胡亂蓋好,見白塵淚汪汪看着他,這下是真有些心煩了,卻只是沉沉嘆了一口氣。

“我不習慣身邊有人,就算我将要娶的媳婦,我都不會帶在身邊……”

“你不喜歡她嗎?”

“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你都要娶她了,如果不是因為喜歡,為什麽要娶?”

“因為定了親。”

“就算定親也是因為喜歡啊!”

“不是,我兩個哥哥覺得我該娶親了,問我喜歡什麽樣的,我說随便,他們就給我定了一門,年前逼我去看過,莫名其妙就定在四月初二成親……”

“那就是十天後啊,你不在家準備成親,怎麽到處亂跑呢?”

“因為我煩,現在睡覺,明天……”

“我要跟你走!不要丢下我!帶我回家好嗎?”

“我四海為家,帶你去哪?”

“你在哪,哪就是家!而且你要成親了,之後總有固定的家吧?”

“別說了,我不會帶着你,銀票你收好……”

“我不要!”白塵揪着單朗的衣袖,“不要丢下我,除了之前說的那些,我還會做很多事,你應該是江湖中人吧?我能幫到你的,我會打探消息,我還會察言觀色……”

“你說學不會取悅讨好,但你正在這樣做,當然做得很糟……你幹什麽?”

單朗抓住白塵的手,白塵疼得抽冷氣,努力笑道:“我想取悅你啊!館裏的師父都說我的手上功夫很到位,一定會讓你舒服的,試試好嗎?”

“不用。”單朗起身,揮手滅了燈,依舊盤膝一邊,“睡吧,我不會丢下你。”

“我不信!你一定會趁我睡着了走掉……”

“我雖算不上一諾千金,但只要我說了便不會更改……”

“可是你突然就答應帶着我了……”

“沒有突然,你被野狗咬成那樣都沒哭喊求饒,我說不帶你走,你卻哭成這樣,甚至想用你自己都厭惡的事來讨好我,因此……”

單朗頓了頓,“我不會丢下你,明天啓程去陽州,那兒會有地方給你住,所以睡吧!”

“好。”白塵安心靠回枕上,不是安心于單朗說的言而有信,而是單朗頓言之前的那個因此,之後應該是對他的嘉獎甚至欣賞,至于為什麽轉了話頭,大概覺得欣賞一個男*妓很下作吧?

白塵悄聲苦笑,咽下喉頭哽咽,含淚睡去。

翌日繼續趕路,七日後,陽州到了,白塵不時掀簾探望,滿是好奇的眼裏時而驚喜,時而驚咋,單朗仍是漠然面色,甚至有些垂頭喪氣,打發走馬車後,帶着白塵進了一條幽靜小巷。

一路青石板,偶有香花爬牆,一直走到小巷盡頭的院門邊,單朗躍進去從裏面開了門,白塵還愣着,聽單朗悶悶道:“這是我的地方,不常回來,鑰匙早掉了,裏面有些髒亂,你不是會收拾……”

“交給我!”白塵撒歡進去,到處轉了一圈便熟悉了環境,立刻着手清掃收拾,果然是居家一把手,個多時辰就打掃幹淨,并且準備做飯。

“我沒有銀子,也不知道上哪買米面……”

“等着。”單朗出了門,居然還是從牆頭上躍出去的,白塵失笑,回屋做一些掃尾工作,把卧房櫃子裏的棉被抱出去曬,然後清掃床鋪,沒人住的緣故,墊底的床氈都是黴味,白塵整個揭起來,卻發現床頭的墊板有些異樣,近前一看,竟是活動的,小心地揭開來,只是一眼,便令白塵目瞪口呆。

暗格裏放着一個荷包,抖着手拿起來,是的不會錯,就是這個荷包,裏面裝過牛腩雜糖,後來只裝牛肉幹,最後一次,裝過一付平安鎖,瞧,還在裏面的,時日太久的緣故,原本耀眼的金色鎖片,如今已有些黯淡……十年了……

“你在發什麽呆?我在院裏叫你都不應,東西買來了,你……”單朗頓住,一步上去扳過白塵,順着白塵淚流不止的眼看下去,随即奪過白塵手上的荷包,“不要翻我的東西,做飯去!”

白塵不動,單朗有些惱了,“你的傷早就好了,我可是盡着上好的藥給你用,還想賴着不做飯……”

“那個荷包是你的?”白塵木愣愣問了這話。

單朗也愣一下,然後才發現原本裝在荷包裏的平安鎖竟然在白塵手裏,于是伸手奪過,“再說一遍,不許翻我的東西!”

“是你的?”白塵中邪般只問這個。

單朗不答,把鎖片裝回荷包,見白塵愣愣地只知道流淚,不由惱道:“你再嬌弱也是個男人,就算不會做飯我也不怪你,不要學女人灑淚耍賴……”

“不是學,你瞧瞧我的手,女娃都沒這麽嫩……”

“你說什麽?”單朗不自主上前一步,卻被白塵拉了手,眨巴着淚眼笑道:“你教我練劍好不好?如果我有你這麽厲害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你……”單朗愕然結舌。

白塵還是笑,“不教我練劍,交我做朋友可以的吧?”

“你是……”單朗驚疑難言。

白塵笑得越發燦爛,“我們只做朋友不做敵人,将來兩國交戰,你就不是通敵,如果我說了不算,那你說,你這麽厲害,你說了肯定算!”

“你真的是……”單朗頓住,不敢相信白塵真的是十年前那個愛撒嬌的小少爺,那個總是纏着他各種賴皮的小嫩娃,那個已被滅國的金蒙王室後裔,那個被二哥戲稱為小活寶,本名金成,但應該早就死掉的……

“我恨你,小狼哥哥。”

白塵如此一句,單朗無法再懷疑,因為這是十年前最後一面時,小活寶說的最後一句話。

單朗緊緊閉一下眼,輕嘆,“早就覺得你象了,沒想到你真的是金成……”

“不,我叫白塵……”

“你若真是白塵,怎能說出剛才那些話?”單朗恢複漠然面色,語調也平靜無瀾,“十年前,你要我教你練劍,我說你的手比女娃還嫩,下輩子也沒可能!你要交我做朋友,我是大鳳人,你是金蒙國王儲的唯一子嗣,我們原該是敵人,金蒙王都被我大鳳破城當日,你跟你父王逃出城東門二十餘裏便被追兵圍困,我和我二哥趕到時,你父王已中箭将死,卻依舊拔劍自刎,以此換得你不死,當時你說了,你恨我,之前你不知道我就是你恨的人,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小活寶,現在你可以接着恨,哪怕你已改名白塵,哪怕我已不是你的小狼哥哥,但你可以恨。”

單朗眼神誠懇,白塵還是笑,“我以為你早就忘了十年前的事,誰知你記得蠻清楚嘛!只是你弄錯一件事了,當年我說的恨不是針對你,不過我早就不恨你二哥了,如果不是他穿了管家的衣服引開追兵,我和管家根本逃不了,也許你覺得我是金蒙王室後裔,應該恨你們滅了我的故國,可是我不恨,信不信随你,但你給過我一個承諾,還記得嗎?”

單朗點頭,“當年你要拜我為師,我騙你磕了一個頭,後來被我二哥罵了,所以我就跟你道歉,當時我就說了,要我磕一個還你不可能,算我欠你一次,日後你若有難,我必傾力相救,所以說吧,要我做什麽?”

“帶着我,保護我,一輩子。”白塵異常鄭重。

單朗微皺眉,手上的荷包攥了攥,掌心被荷包裏的金鎖片硌得生疼,須臾便松開,鄭重吐出一個字,“好。”

随着單朗這一聲,白塵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之前很擔心遭到拒絕,現在好啦,而且他的小狼哥哥一點沒變呢!還是那個又兇又冷,骨子裏卻溫柔如水的狼崽!

白塵撒歡跑去做飯,單朗卻在原地呆了許久,不是後悔應了白塵,而是在自我質疑,為什麽呢?看到白塵因為自己的應諾而舒氣展顏的時候,自己竟會有那麽一絲欣悅,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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