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月初二,單朗成親的日子,白塵以為會見到單朗的兩位哥哥,誰知單朗這邊的親人一個都沒來,問起原因,單朗說是他要求的,否則他就不成這個親了,白塵不解,單朗只添加了一個解釋,就兩個字,麻煩!
白塵好笑之餘又莫名郁悶,雖然單朗還跟十年前一樣,讨厭麻煩,但是再麻煩還不是成親了,而且新房沒有設在小巷的小院裏,另外買了大宅子給新人住,并且不準他過去,害他只能送到院門邊就得回頭,可是不想進去,今晚,小院就他一個,單朗要在新宅大院跟新人洞房呢……
白塵怏怏地做了晚飯,卻一口也吃不下去,随便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書來看,翻不上兩頁就沒了興趣,開窗往外看,院門處黑糊糊、靜悄悄,牆頭上也不會躍進熟悉的身影……熟悉嗎?
十年不見,小狼哥哥竟能長得這麽高,記得那時只比他高半個頭的,究竟是怎麽長的啊?害他踮起腳也只到小狼哥哥的肩上高一小點,小狼哥哥還有一處地方也長壞了,十年前還會偶爾笑一下的,現在半絲笑容都沒有,難道這十年裏發生過讓他再也笑不出來的事?
不可能吧?小狼哥哥的大哥是江湖第一黑道,暗盟的首領之一,二哥更厲害,有一個做過皇帝的愛人,他本人也做過大鳳前朝的男後鳳麟君,有這麽厲害的背景支撐,怎麽可能遇到笑不出來的事?
又或者象他那天說的那樣,成親讓他很煩,所以他才笑不出來?但是成親是喜事,難道冷着一張臉去拜堂?又或者新娘不太漂亮,但是已經定下了,他又是言而有信的人,所以只是為了履行承諾而成親,其實心裏不樂意,然後才笑不出來?
大概是這樣吧!不然還會是怎樣?
白塵繼續撿起書來看,心不在焉翻了十幾頁,倒是發呆的時候多,聽遠處梆聲響,竟是三更天了,此時小狼哥哥在洞房吧?
白塵心下澀然,稍事清洗便上了床,翻來覆去睡不着,搬了椅子去院牆邊坐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盯着牆頭看,明知那上面不可能躍下人來,可是看着安心一點,幹脆連被子抱來吧,心裏一安定就有點困了呢!
翌日清早,單朗躍進小院時吓了一跳,上前推醒白塵,“你怎麽睡這兒?”
“屋裏就我一個,睡不着。”白塵揉着眼睛,又懶懶地打個哈欠,随即愣了一下,“你怎麽回來了?”
“不怎麽,我先睡會兒,做好飯叫我!”
“好。”白塵擁着被子笑,盯着單朗的背影,大紅喜服竟晃疼了眼,抱着被子跟進卧房,卻見單朗已經睡着了,一手擱在胸前,一手垂在床邊,指上捏着配裝的紅色發帶,有大半垂到了地上。
白塵小心地抽出發帶放在床邊小幾上,扭頭看着單朗的睡顏,悄聲坐過去,定住了看,他的小狼哥哥呢!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
白塵心跳如鼓,逃命般出了卧房,單朗慢慢睜開眼睛,發帶被拿走時他就醒了,知道白塵又在看他,雖不知有什麽好看,但也不用湊這麽近地看吧?幾乎臉對臉了,就象昨晚那個女人要親他……
白塵也想親他嗎?單朗無端惡寒,心底卻無端空落,翻過身繼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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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白塵在熬粥,這兩日試出來了,單朗不吃甜食,偏愛肉類,所以蒸個臘香腸,再拌個涼菜,配粥應該不錯吧?
一切妥當,白塵拿托盤端了出去,誰知單朗已經起來了,白塵忙跑去打洗臉水,回來卻見單朗已經開始盛第二碗。
“你就餓成這樣嗎?臉都不洗一個,來我給你擦擦!”
“不用。”單朗偏頭避開已到臉上的帕子,見白塵有些尴尬,于是奪過帕子胡亂抹了一把,繼續端了碗吃。
白塵頓了頓,坐到對面,托腮盯着單朗,漸漸有些疑惑,“你好像真餓壞了?昨晚不是有喜宴嗎?你沒吃?”
“亂七八糟的,誰吃得下去?”單朗開始盛第三碗。
白塵愣了愣,“什麽亂七八糟?”
“什麽都亂七八糟,別問了!”單朗面現不悅。
白塵識趣地閉嘴,跑去廚房炒了一盤雞蛋,正趕上單朗添第四碗,并夾了最後一片臘香腸,見着炒雞蛋時,給了白塵一個滿意兼謝意的眼神,然後繼續吃。
白塵還是托腮看着,喃喃發問,“你的媳婦漂亮嗎?”
“不知道,沒注意看。”
“怎麽會?再說你年前也看過了呀!”
“忘了。”
“那你昨晚掀蓋頭的時候總看了吧?”
“看了,沒太注意,現在也忘了。”
“你……”白塵語塞,自己都不知道在氣什麽,稍微想了想,笑道:“帶我去看看你媳婦好嗎?”
單朗不語,咽下最後一口,站起身來,審視般看着白塵,“你怎麽知道掀蓋頭的事?”
白塵愣了一大下,笑道:“這種事就算沒經歷過也聽說過呀,你不知道?”
單朗皺了皺眉,似在自語,“我是昨晚才知道的,之前雖想過會很麻煩,但是沒想到這麽麻煩,我以為掀了蓋頭就完事,誰知還要洞房,她竟然……”
單朗頓住,白塵也愣了愣,“她竟然什麽?”
單朗嘆氣,“沒什麽。”
“明明就有!”白塵抓着單朗的胳膊,“告訴我呀,她竟然什麽?”
“她好像要親我。”單朗微有怒色。
白塵哭笑不得,“她是你媳婦,親你很正常吧!都洞房了還不準親嗎?”
“我沒洞房!”單朗幾乎怒吼。
白塵愕然,“你……你不會是……那個……那個吧?”
“我當然不是,你以為我兩個哥哥都是跟男人一起過,我也會那樣嗎?”單朗甩開白塵,真有些惱了。
白塵澀澀一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以為你不行,如果真的有問題,你該早些就醫……”
“我大哥醫術高明,我一身所學多數傳承于他,若有需要就醫的問題,我自己就能……”單朗頓住,随即羞惱,“你以為我那方面不行?”
“不然呢?你昨晚沒洞房吧?一般都會認為你不行啊!”白塵忍笑。
單朗黑了臉,突然拉過白塵的手按在某處,“你不是手上功夫了得嗎?試試看我行不行?”
白塵紅了臉,低頭嗫嚅,“你別……抓疼我了……去……去床上……我……給你試……”
“不用了。”單朗放開白塵,見白塵全身都在抖,心裏微覺煩躁,卻又燒起莫名怒火,冷笑道:“你以為我會怎麽你嗎?或是你想我怎麽你,就象方才你想親我那樣,但是很惡心你知道嗎?我不喜歡男人!我不洞房只是因為我不想!最後說一遍,不許過問我的事!”
單朗說完就走,白塵追了兩步,見單朗只是去淋浴更衣,于是回去收拾碗筷,至于單朗剛才那些貌似傷人的話,其實只是惱羞成怒罷了,果然沒變啊,還跟十年前一樣,一生氣就口不擇言,不過只跟親近的人生氣哦,或者說,小狼哥哥是專門回來生氣的,那個新娘才不是他親近的人,我才是!
白塵得意地笑,洗好碗筷就找了單朗的衣服送過去,正碰上赤着身體出來拿衣服的單朗,兩人都怔了一下,單朗先回神,讷讷地接了衣服,本想進去穿,又覺得都是男人沒什麽好避諱,于是慢條斯理穿起來,手腳卻難免僵硬而笨拙。
白塵一直低着頭,心裏想着要避一下,身子卻動不了,餘光瞟到單朗半天穿不好,頓時有些好笑,低頭上去幫忙,自然而然的動作,仿佛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其實已落下十年的時光……
“我還想叫你小狼哥哥,可以嗎?”
“沒人的時候,可以。”單朗奪過腰帶自己系好,頓了頓,拍拍白塵的肩,“你不是我的仆役,不用做這些侍候人的事,倒是該找人來侍候你……”
“我不要!”白塵抱了單朗的胳膊,“不要別人,只有我們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眼神,仿佛經常被棄的小狗,單朗軟了心,适度抱了白塵一下,“放心,不會有別人。”
白塵點頭,有些留戀單朗的懷抱,卻不敢主動上前,擔心惹惱單朗,更擔心被單朗誤會,因為單朗說了不喜歡男人,雖然是氣話,但在有時,氣話亦如酒後真言……
“走吧!”單朗一聲喊,白塵愣睜,“去哪?”
“你不是想去看我媳婦嗎?”
“哈?”白塵苦笑,“我是說笑的,你當真了?”
單朗沉沉呼氣,“不要跟我說笑,雖然沒問過你,但我知道這十年你過得不好,如果早點知道你是他,我不會讓你被野狗咬……”
“你想彌補我嗎?或者贖罪?”
“我何罪之有?當年金蒙王荒淫無道,百姓民不聊生,大鳳不是滅了金蒙,而是救金蒙子民于水火……”
“我不是說那個,我只是擔心你覺得有愧于我,就算你不承認,但你對我有負疚感,我沒說錯吧?”
單朗不答,悶了半天才若有似無點一下頭,白塵也喪氣般垮了一下肩,“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這兩天都在考慮要不要離開,因為我不希望你對我負疚,還因為我好像成了你的麻煩,如果不跟你相認就好了,但那樣就沒法留在你身邊,可你只是礙于當年那個承諾才勉強帶着我,其實心裏恨不得我死……”
“沒有!”單朗冷聲惡氣,“我從來沒有希望你死!當年我二哥替你們引開追兵,自己卻中箭堕江,我甚至沒去撈我二哥,我只忙着尋你的蹤跡,你知道我尋了多久嗎?”
白塵含淚搖頭,單朗沉聲一嘆,“六年!除了江邊那條路,其他每條路上我都延伸着尋了一遍,西至耶蘭國,北到羅斯國,去到南面的玉甸國時,正碰上他們的王儲內亂,到處都是戰場,有人說在某個難民地見過你,我趕去時,那兒已是一片火海,有一具燒焦的屍體手上捏着一根金鏈,跟你拴平安鎖那根一模一樣……”
單朗哽聲頓住,續道:“我以為你死了,在金州首府,也就是原來的金蒙國王都東郊二十裏處,有一座碑名為小活寶的墓,你知道我在墓旁住了多久嗎?”
白塵淚流滿面,咬唇搖頭,單朗恨恨道:“三年!我在根本沒有埋了你的墓旁邊住了三年!你自己說,我是不是恨不得你死?”
白塵使勁搖頭,上前勒住單朗的腰,緊緊貼在單朗胸前,萬千愧疚無顏出口,唯有淚水不斷,緊咬下唇不出聲,血淚相和。
單朗任他哭個夠,半晌才擡手拍撫,發現白塵咬破了唇時,不由惱火,“你這脾氣什麽時候改?當年也是咬破唇也不肯哭出來!可是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麽好顧忌的?不許咬了,放開!”
白塵搖頭,單朗不敢硬來,只得捏了白塵的颌骨,白塵疼得松了口,破損的唇瓣流下殷紅的血,單朗伸手抹去,擦過唇邊時頓住了,拇指不受控地來回輕撫,夢語般喃喃,“你不止手嫩,這兒也……我去給你拿藥!”
單朗甩手出去,身形有些慌亂,白塵則有些失神,擡手撫在自己唇上,觸到傷處也沒覺得疼,只有澀澀的困惑湧上心頭——
不喜歡男人的小狼哥哥,為什麽尋一個男孩,尋了六年?為一個男孩守墓,守了三年?剛才還那樣撫他的唇,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