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單朗要出遠門了,白塵未能跟随,因為他在生病,為此,單朗還延緩了兩天,确定小活寶不再發燒,他才打馬啓程。
白塵真想繼續陷入熱燒的昏迷,那樣就不會覺得度日如年,可是單朗走後的第二天,他就覺得身子輕便了許多,早知這樣,他該耍賴撒嬌纏着單朗帶他同去,現在好了,一個人呆在小院還無所事事,本來可以去書館,可是單朗說了,沒請到掌櫃之前,不準他獨自開店,都不知道小狼哥哥在擔心什麽,就算有歹人也不會去搶書館啊!
但是算了,聽話才能讓小狼哥哥高興,而且小狼哥哥說了,這次最多去十天,可是好難熬啊!十天竟比那十年還漫長似的,這才熬了兩天就覺得整個人都快瘋了,白天稍有聲響便會以為單朗回來了,夜晚則只想呆在院牆邊,盯着牆頭幻想那上面會躍下人來,直到脖子發酸,夜露上身,才帶着滿心失望回屋睡覺,夢裏,都是單朗……
真的快要瘋了,老天都看不下了去吧?第四日時,有人叩響了院門,當然不會是單朗,而是前來應征掌櫃的人。
“我叫雙飛,跟單朗是多年的朋友,幾日前收到單朗邀函一封,請我過來做書館掌櫃,不過他說了,用不用我,由你說了算。”
白塵聽得一愣又一愣,見雙飛遞了一封信過來,顯然是怕他懷疑此事真假,所以出示單朗的信件為證。
白塵只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單朗寫的,說實話,單朗的字寫得不那麽好看,不過單朗的劍法好看啊!術業有專攻嘛,雖然小狼哥哥說他二哥寫得一手好字,但他二哥不會劍法,他大哥精通劍術醫術,可是不會寫字,相比起來,小狼哥哥又會劍法又會寫字,兄弟中的佼佼者呢!
“我的手會酸的,白老板看或不看,給口明話好嗎?”雙飛不是怪責,反似舊友調侃。
白塵窘紅了臉,“對不起,我走神了,既然是單朗薦你來的,那就麻煩你幫我看顧書館,我從來沒開過店,半點經驗都沒有,我甚至看不懂帳本……”
“我教你。”雙飛含笑切語,渾若溫和兄長,令人信賴而尊敬。
白塵欣然點頭,做了午飯請雙飛一起吃,然後領着雙飛去了書館,樓上樓下看了一遍,雙飛滿意颔首,白塵便跟他商量書館的名字。
“單朗在信裏說過,這事也是你作主。”雙飛不是推脫,白塵卻微嘟了嘴,“可是我想不到好名字啊!跟單朗商量,他說麻煩,還說他是連招牌一起買下來的,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林氏書館跟我們有關系嗎?”
雙飛失笑,“為這點事你就怨他了,我該更委屈,當年認識單朗的時候,他說我姓得不好,非讓我改姓單,而且是拿劍逼着我改,看在他比我小兩歲的份上,我改了字,原本我字有翅,依着他,改為單翅,跟我的姓名背道而馳啊!”
雙飛故作苦笑,白塵則大笑,随即又覺不厚道,雙飛有所察覺,适時地轉換了話題,白塵覺得雙飛善意而爽朗,不愧是小狼哥哥的朋友呢,果然物以類聚!
書館有了掌櫃,稍事準備兩日後便鳴炮開張,并未大肆慶賀,只是放了幾挂鞭炮,掀了新店名匾額上的紅布,不知雙飛用什麽法子請了當地書香名流前來,白塵當然一個都不認得,不過來者均是謙謙君子,言談舉止溫文有禮,年輕人居多,走時也都禮節性購書一二。
晚間關店時,白塵笑問雙飛,“你不是豐州人嗎?怎麽請到那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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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飛故作得色,“我人品太好,素來美名在外,他們都是慕名而來!”
白塵嗯嗯點頭,“我也這麽覺得,雙大哥是好人!”
雙飛本是說笑,此時倒有些尴尬了,揉揉白塵的頭頂,“笨小孩!走吧!大哥帶你吃五珍涼面去!”
白塵窘色點頭,白天時,店前走過一個賣涼面的小車,當時他忙于接待賀客,卻依然被小販的吆喝聲吸引,直到雙大哥悄聲提醒,他才恍然回神,當場就鬧個大紅臉,此時雙大哥要帶他去吃涼面,同樣讓他羞窘,更多的則是備受關愛的感動,除了單朗,雙大哥也是真正關心他的人,但終究說來,都是單朗對他的關心,否則他哪能認識雙大哥這麽好的人?
香滿樓的五珍涼面勁滑可口,份量雖少,但正合白塵的量,雙飛則連吃兩碗尚不足,揮手又叫了一碗,此時白塵那一碗剛剛吃好,笑眯眯放下筷子,笑眯眯等着雙大哥吃他的第三碗,如果小狼哥哥也在,會吃幾碗呢?白塵想着就笑。
雙飛疑惑地看了小孩一眼,還沒問話就聽人喚他,白塵也順勢望去,一個佩劍的女子正朝他們這桌走來,風風火火的樣子,看得白塵莫名生畏。
女子一來就拍了雙飛一下,“好啊你!人都到陽州了,居然不去我家!怕我大姐吃了你呀!”
雙飛淡笑搖頭,答非所問,“令尊身體還好?”
“好什麽?”女子翻着白眼坐下,随即又笑道:“你不去我家,是怕我老爹打死你吧?但我不是給你寫過信嗎?都說我大姐不怪你了,不過你以後會後悔的喲,江家已經上門提親了,我老爹已經答應了喲!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因為我大姐還沒許口,你怎麽說?”
雙飛微微一笑,“前番退定已是不信,退而再反,越發反複小人,雙某不敢再負惡名。”
說着,笑對白塵,“這位是試劍莊的二小姐……”
“什麽二小姐!我叫梅如月,江湖人稱梅梢一點紅,你應該聽說過的,所以叫我梅女俠就好,只是你面生得很,在哪兒混的?”
梅如月微帶不屑,雙飛皺眉不悅,正要替白塵說話,卻聽白塵輕聲發笑,“我只聽過宵夜一抹紅,據說那是個采花賊,污了不少清白女兒,官府拿他不着,皆因他輕功了得,腰間常系一條鮮紅綢帶,深夜裏飛身而過,不見其相貌,只有一抹紅色掠過,因此稱他宵夜一抹紅,梅女俠的梅梢一點紅又是因何得名?”
白塵一臉天真的誠摯,果然懵懂求知的樣,雙飛暗裏好笑,梅如月則一臉得意,“我是因為劍法高明,只需一招便能刺人咽喉,江湖宵小都忌憚我的名號,從來不敢輕易跟我作對,你說的那個采花賊我知道,可惜他沒在陽州這片犯事,否則早就被我拿下了!”
白塵笑而不語,梅如月卻恍悟般拍了白塵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混哪兒的,叫什麽名字,怎麽會跟我姐夫來這兒吃東西?”
姐夫?白塵忍笑看向雙飛,對方只苦笑,并不辯駁梅如月對他的稱呼,只是替白塵正色作答,“這位是逍遙書館的白老板,我如今在他店裏做掌櫃……”
“什麽?”梅如月拍案怒道:“你堂堂雙家堡的三少主,居然跑來給別人打雜做工?別說我大姐,就是我都替你覺得丢人!你是沒飯吃還是沒事幹了?走,跟我回家去!明兒就讓你做我試劍莊的大當家!将來我大姐和你的孩子也可以跟你姓,保你不受半點委屈!走啊!”
雙飛紋絲不動,瞟着大堂櫃臺處,“梅女俠自己走吧!令尊已遣人來接……”
“讨厭死了!”梅如月回望一眼,匆匆抱拳告辭,卻是從後間逃竄而去。
白塵愕然不解,雙飛拉起白塵出了香滿樓,在路上給白塵買了一袋炒板栗,小孩吃得津津有味,雙飛看得心滿意足,誠如單朗信上所說,白塵真是個聰明又乖巧的小孩……
“雙大哥幹嗎這麽看我?剛你說了不吃的,現在都快被我吃完了,只剩六個了,我剝給雙大哥吃好嗎?”
“我不是想吃才看你,只是覺得你很象我認過的一個弟弟,只是我沒保護好他。”
“他怎麽了?”白塵問着就覺不妙,果然聽雙飛沉聲嘆息,“死了,三個月前。”
白塵歉疚,心裏想着道歉或安慰,嘴上卻問了違心的話,“為什麽會死?”
問着就覺不妥,拉了雙飛的手連聲道歉,雙飛輕拍笑哄,“沒關系的,我也拿你當弟弟,兄弟間沒什麽不可以問,他也是聰明乖巧的小孩,只是再聰明的人也邁不過一個情字,他喜歡我大哥,我大哥也喜歡過他,只是我大哥已有妻室,又是家業掌事繼承人,不可能為一個男孩抛卻名利,我也不願他做什麽偏房男妾,打算帶他離開,當夜他去跟我大哥辭別,回來就自殺了……”
雙飛頓了頓,續道:“後來我才知道大哥早就對他沒了情意,卻依然會跟他行親密之事,他雖聰明卻看不透這一點,直到辭別那晚還希望我大哥留他,卻被告以絕情狠話,說只拿他洩*欲而已……”
“太過分了!”白塵怒極,随即又忙道歉,“對不起,我只是替他不值……不是,我是說,你大哥不該……嗯,有點過分。”
“不是有點,而是該死。”雙飛拉起白塵繼續走,淡然道:“他是我從人販手裏救出來的,原本要賣給一家妓館,他寧死不從,撞到我的馬下尋死,內腑多處被馬蹄踏傷,單朗都束手無策,請了他大哥才把人救回來,最終卻因我大哥而死。”
雙飛駐步,替白塵抹去淚水,“笨小孩,我都不傷心了,你還替我哭?”
白塵搖頭,怔怔看着雙飛,“我不是替你哭,我是替自己,因為我跟他一樣……不,我比不上他,來這之前,我其實是堋州望春館的競價小倌,如果不是單朗救我,我早就死了,但我要說的是,我當日是自願賣進去的,雙大哥是不是覺得我很卑賤?”
“傻話!”雙飛輕拍白塵頭頂一下,“以後不許貶低自己,人生各有際遇,不在乎處位高低,身陷塵泥而不堕心志,勝過高高在上卻心性腐爛。”
白塵羞愧不已,“我沒有心志……”
“白老板太謙虛了,歇店之前,是誰雄心勃勃,說要把逍遙書館做大做強?”
雙飛挑眉笑侃,白塵羞紅了臉,“我那時餓了,說昏話呢!”
“那麽現在飽了,還想不想把書館做好?”
白塵使勁點頭,雙飛陡然沉肅,道:“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做帳,先說好,教授過程中,我會嚴厲至嚴苛,即便你現在後悔了要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
“我不後悔,我要學,雙大哥盡管嚴厲,只是我還沒行拜師禮……”
“這倒不用,與其說你拜師,不如說我高興教你,你若不學,我恐怕會逼你呢!”
雙飛說着就笑,眼中滿是兄長式寵溺,白塵感動又開心,卻突然想起之前就疑惑的一件事。
“那位梅小姐說你是三少主,還叫你姐夫……我是說,你應該是很有身份的人,連她都覺得你在書館做掌櫃是委屈事……”
“不是委屈,我只慶幸應邀而來,否則不會遇到你這麽可愛的弟弟,至于她叫我姐夫,那是因為我跟她大姐定過親,雙翅……就是我之前那個弟弟沒了以後,我殺了我大哥,別緊張,沒殺成,只殺個半死就被我父親阻攔了,然後我就成了雙家的不肖子,一個被家族驅逐出戶的人,怎麽可以連累試劍莊的大小姐跟着受苦?所以我退了親,值此落難之際,承蒙白老板不棄收留,雙某感激涕零啊!”
雙飛拱手說笑,白塵卻紅了眼眶,“我真的應該替你大哭一場。”
雙飛怔住,誰說這是個笨小孩?心細如發,察人悲喜而體貼善良,纖小的身子裏,藏了一顆剔透而堅韌的心。
這個弟弟,看似需要保護,實則足以護人——能夠看顧人心才是真正的保護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