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單朗一早就沒好臉色,雖然一直都是冰霜臉,但是極少陰沉黑霾,眼中隐現紅絲,眉頭緊蹙,似有萬千煩難。

陸倩巧本來在吃早飯,此時也放下了碗筷,“不合胃口嗎?還是昨晚沒睡好?”

單朗不語,心內則怒火翻天,什麽沒睡好?我根本沒睡!虧我擔心小活寶一個人在小院會害怕,結果從晚飯時辰等到天黑也不見人,書館那邊也鬼都沒一個,回家一直等到二更天也不見回來,再去書館卻發現小活寶居然在跟那家夥親嘴!

“你怎麽了?”陸倩巧怔怔,單朗的神情太可怕,不似疲倦,倒似要殺人,“是不是朱家知道你帶了我來,他們為難你了?”陸倩巧小心探問。

單朗心煩意亂不想答話,但這女子是恩人的遺孤,不是可以任由情緒發火的人。

“你只安心住下便是,但有一點,不要過問我的事。”

陸倩巧點頭,取出一個荷包,“這是我給你做的,瞧你腰上那個,跟你的身份太不搭襯了……”

“別動!”單朗格開陸倩巧的手,微帶歷色道:“令尊一生清廉,滿腹才華寧付鄉間幼童,不與權貴半絲沾染,你雖是女子,但也要持守父志,不該淪入俗世謬誤……”

“但你是逍遙候,戴這樣的荷包出去,別人會笑你嘛!”陸倩巧委屈嗔怪。

單朗心裏越發煩躁,但仍按捺道:“誰人愛笑任他笑,況且以你的言論,我是逍遙候,誰敢笑?”

“可是那麽粗鄙的東西,我都看不過去!”陸倩巧撇嘴。

單朗輕撫荷包,想起小活寶做這東西時的笨拙樣,然而那麽用心,那麽專注,偶爾還會停下來思量斟酌,咬着被針刺疼的手指,皺着可愛的小眉頭……可愛?

單朗一個激靈,同時發現陸倩巧的手又探了過來,顯然要換上她做的荷包。

單朗起身,“我說過了,不許動我的東西,另則,我已派人去打聽過,令尊生前給你定過一門親……”

“那是陳年舊事了,而且是口頭定的,我連他樣子都不記得了,父親過世時,他家都不曾來人,現在突然想起我了,必定知道我如今的境況好了,才會忝上來想得些好處,你千萬不要如他們的意……”

單朗擡手止住陸倩巧,“你雖言從于心,不會虛言巧詐,但是心眼不正,言論便謬誤,再則我說了,是我去打聽的,令尊與他父親是同窗好友,能與令尊結交之人,必然也是品性端正,你怨他家不曾靈前憑吊,卻不知他父親與令尊竟是同一天過世,家中也是一貧如洗,鄉鄰幫襯完喪,贈他會試路資,以他才華,今秋必中舉人,明歲春試可望榜上有名,但他目前生計艱難,我已派人去接他,此處東廂小院可予他溫書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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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要幫他?難道你不生氣?”

氣!我怎麽不氣?小活寶跟那家夥的進展未免太快了,還不到一個月就能親嘴,敢不敢下個月就拜堂成親?我真是白為他操了那麽多年的心,現在卻沒了操心的資格,只能操些不在心上的人事,要不是為了報恩,我吃撐了才去管你的未婚夫!

單朗吸氣又吸氣,按下一肚子火,擺手道:“你不必多心顧慮,令尊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理當替你籌措謀劃,倘若你還有需要看顧的人,一并告訴我,我會盡力周全,只要合情合理,我都不會生氣。”

陸倩巧想了想,搖頭道:“我不高興他住進來,你雖樂善好施,但他要是考不中呢?難道一輩子養着他?他連我們的朋友都算不上,憑什麽啊?”

單朗愣了一下,“他是你未婚夫。”

“沒有的事,我跟他只是小時候見過一面,之後再無關系,所謂的婚約早就不算數了,你不要盯心這事好嗎?”

我當然不盯心,真正盯心的我管不了!單朗暗裏惱火,嘴上淡淡嗯了一聲,思量道:“我雖還有其他地方供他溫書,但是重新安排很麻煩,所以你住你的西廂小院,他在他的東廂,據我所知,他雖是讀書人,但是很能自我照料,所以不需你看顧,秋試後,他中與不中,到時再說。”

“我們為什麽非要管他?根本沒有關系的人……”

“他是令尊唯一好友的遺孤,況我打聽過了,他雖是文人,卻頗有俠義之風,鄉鄰對他贊不絕口,我樂意幫這樣的人。”

“你就是心太好了,要是他賴在這兒不走了怎麽辦?”

陸倩巧撇嘴冷哼,單朗僞裝的好脾氣終于完蛋,“你以為他跟你一樣勢利取巧?你若不是我恩人的女兒,我早就給你一頓好瞧還廢這麽多話?你又以為我幹嗎帶你回來?要不是你哭着說不要丢下你,簡直跟他當日那話一模一樣,我瘋了才不嫌麻煩幫你安居落戶!你怕葉安賴這兒不走,你可知棱州靖王薦他做太子侍讀他都婉言謝絕!錦繡前程、富貴名利,于他不過浮世煙雲,若非鄉鄰盛情難卻,他才不屑仕途争名,願承父志啓蒙鄉裏,你再想想你自己!”

單朗一口氣罵到這兒就打住,他是瘋了嗎?傷精費神訓斥一個不打緊的人,惹她哭得亂七八糟吵死了!

單朗擡腿就走,陸倩巧上前拖住,“我錯了,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怕你懷疑我跟他還有什麽關聯,而且就算兩廂隔得遠,但始終在一個宅院裏,如果你不在家,就算他不出東廂,時日久了,難免生些閑言碎語,我又沒個名分,不說外頭怎麽看,就是家裏的下人也會胡亂猜疑了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的是你!”單朗甩開陸倩巧,眯了眯眼,冷笑道:“我竟不知你藏了這份心思,先前就覺得你好些話有問題,你不會是想嫁給我吧?”

陸倩巧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紅了臉,“我既随了你來,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只有索命鬼,如果早知你是這般打算,我不會帶你走,但事已至此,若送你回去又是一樁麻煩,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則我會收回予你的一切……”

“為什麽?你明明說過喜歡我的!”陸倩巧哀怨哭吼。

單朗想了想,點頭,“是的,我說過喜歡,但不是你……”

“明明就是我!當日你要給我銀兩,我說只求跟着你,你還說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這是我最後一次聲明,你若再糾纏此事,我只有送你回去,你若自此安分,來日履行婚約也好,自許良配也罷,我會替你周全打理。”

單朗說完就走,陸倩巧怔在原地,卻一下就軟在地上,始終想不明白單朗怎麽會變了心,或者不是變心,而是被朱家為難了,一時煩難才會說那些狠心話,等他氣消了就沒事。

陸倩巧破涕為笑,吩咐下人備轎,她要去珠寶行挑選首飾,單朗說她父親一生清廉,其實是窮得叮當響,吃不如人,穿不如人,還得操持家務照顧她那個多病的爹,現在好了,她非但不再是鄉下人,而且會成為逍遙候的妻子,現在過的也是富貴日子,早晚她會入住真正的單府,比現在還尊貴享受!

陸倩巧洋洋得意,珠寶行裏一擲千金,之後又去了裁縫店和胭脂鋪,逛到寶來街的首飾店時,突然發現姓白的小子匆匆走過,手上還提了個食盒,雖說臨近午飯時分,但他給誰送飯呢?

白塵不是給雙飛送飯,而是做了兩人份的帶來書館一起吃,剛盛好兩碗飯就見陸小姐在門邊探頭探腦,白塵覺得奇怪。

“陸小姐可是有事?”

“我沒事,你在這兒幹什麽?”

白塵不及答話,雙飛出來了,“這位小姐是要買書嗎?”

“我買書幹什麽?你又是什麽人?”陸倩巧嗔怪而不屑。

白塵心下詫異,懷疑眼前的陸小姐不是真人,倒似一朝得意的小人一般,不過還是有跡可循的,初見時就覺得陸小姐沒有農家女孩的質樸,說實話,她配不上單朗,但是單朗喜歡。

白塵黯然,雙飛已有了大致猜想,微笑道:“在下姓雙,是逍遙書館的掌櫃,你應該是單朗帶回來的陸小姐吧?現在是午飯時辰,你不在別院給單朗做飯,來這兒有何貴幹?”

“你也認識單朗?”陸倩巧說着就上下打量雙飛,然後撇嘴,“你不過是個小書館的掌櫃,就算認識單朗也不該直呼其名,你應該叫他候爺!”

雙飛笑,拉了白塵進去吃飯,“餓死我了,還以為來了趁錢的客,誰知是個胡亂訓話的……呀,我昨兒就随口一說,你還真做了紅燒肉啊!”

“只是試着做的,雙大哥嘗嘗味道怎樣?”

哪等白塵說?雙飛早就搛塊入口,滿意得點頭啄腦,埋頭狼吞虎咽,白塵笑笑,也端了碗,卻聽身後腳步響,然後是陸小姐的怒斥聲。

“你說誰是胡亂訓話的?既然知道我是單朗的什麽人,就該小心點不要得罪我……”

“你也最好不要得罪我,逍遙書館的掌櫃吃飯的時候聽不得聒噪,立刻出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陸倩巧驟然啞口。

白塵覺得奇怪,又見雙飛跑到櫃臺邊寫了一幅字,上書“午飯時辰,暫停營業”,然後把字幅挂在陸小姐伸出的一只手臂上,再把木偶似的陸小姐搬到門邊一放,小跑了回來繼續吃飯。

白塵看看門邊的“人形啓事”,再看看對面若無其事的吃飯人,心裏雖覺好笑,但仍覺不妥。

“雙大哥點了她的穴吧?還是解開好些,她畢竟是女子……”

“傻話!男女都是人,犯了錯都要受罰。”

“可她是單朗喜歡的人……”

“別說單朗不可能喜歡她,就算喜歡,也不能跑來影響我吃飯,你也乖乖地不要說話,食不言知道嗎?”

白塵點頭,其實有些哭笑不得,心裏則七上八下,如此懲罰單朗喜歡的人,單朗會氣得殺人吧?

“你居然沒做我的飯?”

如此一聲,吓得白塵整個跳起來,随即下意識看了門邊一眼,然後沖單朗歉意地笑,“對不起啊,我們不是故意的……”

“我餓了!”單朗坐到小桌邊,白塵忙把自己的飯遞過去,“你吃這碗,家裏還有,我再去……”

“不用了!”單朗把飯倒進紅燒肉裏,空碗還給白塵,奪過雙飛的筷子就開吃,雙飛氣得要搶,白塵忙把自己的筷子遞過去,雙飛剛要接又被單朗搶了還給白塵,“你吃,不用管他!”

“喂你合适點,霸了紅燒肉就算了,搶我筷子還不準我吃飯,又想打架了不是?”

“正是!”單朗啪地放了筷子,雙飛也放了碗,兩人幾乎同時起身。

白塵急忙把雙飛拉到身後,沖單朗深深揖禮,“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氣不過,可以點我穴,也把我擺門邊去……”

“我點你穴幹什麽?只是氣你沒在家給我做飯!”

“你不是搬到別院去了嗎?我以為你不回來……”

“誰說我搬去別院了?小院是我家,我不回那兒去哪?”

“可是……”

“沒有可是!吃飯!”單朗拎筷坐下,扒了一半紅燒肉在雙飛碗裏,雙飛頓時眉開眼笑,端了碗繼續吃。

白塵愣了愣,回頭看看門邊,又看看兩個悶頭吃飯的人,敢說他們剛才要打架?

可是單朗,門邊擺着你喜歡的人呢!你真的不管她?

你說小院是你家,你還說過成親不是成家,但你都有喜歡的人了,你跟她,不是一家嗎?

白塵一頭霧水,百思不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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