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生如夢亦如戲,只是也有搭好了戲臺,角兒們久不上場的時候,譬如白塵為嘉義候拟定了劇本,以為唱罷就便黑白分明,令人各歸其位,可是嘉義候演他自己的劇本去了,理由是白塵說過,千萬別讓朱小姐回去。

皇上一如既往允了嘉義候的請求,着令朱氏于鳳寧庵帶發修行,念佛反省,同時又命單朗帶白塵入宮赴宴,不似除夕時的分桌,而是摒棄尊卑,家人團聚一般的圓桌同席。

然而會宴的人并不全是血親王族,除了惠王,入席者有嘉義候及仁武候,白塵雖第一次見到仁武候,但是不止一次從京城街聞中聽過這位候爺的事,其間雖有贊譽無數,但是不雅流言更勝一籌,說他是個蓄養男寵、虐玩小倌的惡心變态……

的确有些惡心,雖相貌堂堂,但目光渾濁玩味,尤其看向這邊的時候……白塵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企圖以此擺脫對面射過來的,盯梢一般的眼光。

“皇上,臣請退席!”單朗說着就拉起白塵,竟然不等答複就走,嘉義候疾聲勸阻,皇上卻當先出了門,留了一道口谕給單朗,“帶白塵去臨閑閣。”

單朗悶聲應諾,一路囑咐白塵,“不用怕,皇上的意圖很明顯,特意叫了仁武候這個渾蛋作陪,無非是警告我管好你,也是要我嘗嘗自己的寶貝被人盯着是什麽滋味,皇上大概猜到我們要幫他教訓嘉義候,我退席就是接受了他的警告,現下叫我們單獨聆訓,應該是為別的事,但是不論他說什麽,你都不用忍着,心裏咋想就咋說,知道了嗎?”

白塵點頭不語,單朗不放心地又交待一遍,“我說了你可以任意随心,以前就說了不讓你受委屈……”

“知道了!”白塵小嗔一眼,又安撫般挽了單朗的胳膊,“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再忍氣吞聲了,只是你沒發現嗎?皇上好像不舒服……”

“舒服才怪!從除夕到現在,他都沒見到慶王一面,欲*火都憋成了郁火,家事國事天下事,沒一樣讓他省心,說不定就是叫我們去罵一頓洩憤敗火!”

白塵抿笑不語,眼見前方不遠處站着皇上的執事太監,知道臨閑閣到了,本想松開單朗的胳膊,誰知單朗反握了他的手,小孩賭氣般拉着他進去,随侍的宮人也只偷笑,于是白塵明白了,單朗果然狷狂成性,也果然是皇上默許而成。

按禮拜見後,皇上罷跪賜座,宮人上過茶點便悄聲退下,單朗一面哄白塵吃點心,一面抱怨般嘟嚨,“皇上生什麽氣就明說嘛,叫那混蛋陪席算什麽……”

“算是打你的臉。”皇上淡笑冷語,“從前你笑他為個男寵就失心發瘋,如今你不過五十步笑一百罷了!”

單朗愣住,随即尴尬又惶急,拉了白塵的手,“你聽我解釋一下,我笑仁武候的時候還沒認識你,而且我笑的重點不是他為個男寵怎樣,而是瞧不上他的虛僞做作,那男寵活着時他沒好好待過一天,等人死了他才濫演癡情,當然那是他的事,我只是義憤而已,你別生出其他誤會好嗎?”

白塵點頭,低嘆,“人總是失去才曉珍貴,因此仁武候也并非濫演癡情,就算你出于義憤也還是有幸災樂禍之嫌,所以尋個機會跟他道歉比較好……”

“我為什麽要道歉?笑他的人多了去,他是咎由自取,任人笑罵也是他活該!”

“可是你教過我,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啊!你都說了是義憤嘛,所以你不是笑他,而是替那個男寵不值,因此你當初其實是想揍他一頓的不是嗎?但你沒有從心而為,所以你該為你的曲意表現而跟他道歉,然後可以打他一頓,這樣就把事情糾正過來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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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朗讪笑不語,皇上則冷笑,“你膽子不小啊,非但唆使單朗打人,之前還教唆端木霖為你求許不少,朕該為你的聰慧賞你,還是為你的狡詐?”

白塵跪地示罪,單朗拉他起來,“別怕,皇上吓唬你的,之前還以為皇上要訓我們,其實皇上真的要賞我們呢,端木霖身邊都是些奉承小人,半個實心惬意的朋友都沒有,還好他天性純良,否則早讓小人帶壞了,以前皇上還想讓我帶他一下,可我最煩身邊有人,而且他跟個廢物似的什麽用都沒有,我帶着幹嗎?現在他跟你是朋友了,我多少會待見他一點……”

“你是說,你寧可給這男寵面子,也不願聽朕的命令?”皇上語氣不嘉,面上卻無表情。

單朗則一下就站了起來,“白塵是我的愛人,不是男寵!”

天,你弄錯重點了!白塵急得拉了單朗跪下,“請皇上恕罪,單朗不敢違逆皇命,只是擔心照顧不好皇上托付的人,如今承蒙嘉義候看得起草民,願屈尊結交,有此一節,單朗才能公私兼濟,不負皇命所托,也不負嘉義候請交的恩義……”

“他對我們有什麽恩義?不嫌棄他就很好……”

“你別說話。”白塵低斥,卻把他自己吓一跳,因為擔心惹惱皇上而不準單朗狂言,可是竟然忘了禦前喝令皇上的臣子也是不敬之罪。

白塵惶恐失措,卻聽皇上得意笑道:“朕今日才知,單朗不過懼內之人而已。”

“懼內才是好男人!白塵這麽聰明漂亮的一個,我當然要聽他的,不然晚上他不給我……”

“你閉嘴!”白塵已經氣得不顧死活了,低吼的同時還狠掐單朗一爪,單朗只是笑,“別生氣嘛,皇上說我懼內,其實是認可了你是我媳婦,對吧皇上?”

“只能私下認可,不會降旨賜婚。”

白塵驚喜擡頭,只見皇上面帶微笑,目中卻有隐隐哀惜,果如端木霖說過的那樣麽?皇上希望他拴住單朗,現下也果真給了口頭上的認可,這其實已經是聖旨。

“謝皇上。”白塵哽咽叩首,不聞皇上免他的禮,卻是被皇上單手托起,“你雖出身不堪,但是能讓端木霖主動結交的人唯你一個,就算他曾喜歡過的朱氏,他也不曾執意主動,因此朕信你尚有一二可取之處,之前朕的确想賜死你,也命衛平那樣做過,如今看來,你似乎不是為了名利而攀附權貴,朕也就不必擔心單朗為你所騙,那日朕就說過,朕視單朗為子侄,偏他是個不肖子,你若真心愛他,便替朕加以約束管教,重點是教他尊老愛幼,明白麽?”

白塵忍笑叩謝,單朗卻愣了又愣,然後明白了,皇上根本在撒嬌,可是要他私下裏把皇上當叔父一樣看待根本不可能!皇上的弟弟是他的哥夫,所以他跟皇上是同輩的!

單朗忿忿腹诽,回過神才發現白塵居然坐到腳踏邊陪皇上說話去了,皇上也難得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白塵也是輕松随意的樣,雖然不高興皇上搶了他的人,但是看在皇上情場失意的份上吧,而且白塵終于不怕皇上了,居然跟皇上說了要“謀算”嘉義候的事。

“這麽說來,你原本是想利用朱氏讓端木霖徹底絕情?”

“是,還請皇上饒恕草民自專之罪。”

“恕你無罪,以後可随意自稱。”

“草民不敢。”

“朕親口許可,你随意便是。”

“是。”

“下去吧!”皇上微有倦色,卻非困意,斥退聲也如嘆息般令人心折。

白塵默然叩拜,跟單朗一起退了出去,一出宮門便撲到單朗懷裏,又哭又笑似傻瓜,可是要他如何不激動?他根本什麽都沒做,皇上卻認可他了,簡直是炸雷一般的驚喜啊!

為什麽突然認可他?真是因為端木霖的執意相交嗎?

“怎麽可能?”單朗似笑非笑道:“首先是我替他殺了天神教的教主,其次是他派人去豐州查過易英成了,證實其人的妻子的确姓白,總之不論對我還是對你,他都用了不同的方法加以試探驗證,從而暫時消除了一定的疑心,只要不出現新的疑情,他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

白塵驚惑,“你真的殺了天神教教主?”

“真的啊,但他并非傳聞中所謂的金蒙王孫,假冒的而已。”

“我又不關心這個,只是覺得你太狂了,你都說天神教聚集了不少能人,你還單槍匹馬去殺人家的教主,幸虧沒出事,不然我怎麽辦?”

“幫我報仇啊!”單朗笑侃,白塵的心頭卻掠過一絲陰雲,從來禍福相倚,皇上的認可未必是好事,居安思危才能持守長久。

“又在發什麽呆?到家了!”單朗拉了白塵下車,在門邊遇到了惠王,白塵這才覺得自己稍顯遲鈍,惠王之前本在宗司處思過,今日卻進宮赴宴,可見皇上已經不再疑心他藏了金蒙王孫,只是仍然拘京察看吧?

“你在京城沒有住處?”白塵不是不高興惠王的到來,只是擔心他的處境。

惠王含笑點頭,不及說話就被單朗拍了一下,“趕緊回你的皇宮別苑,不然就請旨回你的封地去!”

惠王故作苦相,十分賴皮地跟着兩人進了東廂小院,府宅裏只剩了衛平調*教的兩個仆役,平日也只應門跑腿,極少進內院應答,所以一應雜務都是東廂裏的人自己打理。

衛平要給惠王沏茶,單朗不準,“你陪林小子就行,三兒回來了嗎?”

“還沒。”衛平依舊泡了茶來,然後打算去找三當家,單朗他們赴宴之前三當家就出了門,說去買點藥材給林霄配制靈神丹,幾乎兩個時辰了還沒回來,是有點讓人着急。

“我也去。”白塵起身,單朗只得跟着,惠王也放下茶杯,顯然要一起去,甚至怕遭拒絕而當先奔到門邊,卻跟外頭進來的一人撞個正着,對方又瘦又小,被他撞到地上散了一地的紙包。

“老三!”白塵奔上去扶起來看,“摔傷了沒?”

三當家一面搖頭一面拾撿東西,惠王也趕緊幫忙,畢竟是他把人撞倒了,而且撞了這麽瘦小的小孩,手也小小的,不過動作很麻利,三兩下就把一地紙包收歸懷中,埋着頭一一查點,念叨少了一個,順着遞到面前的紙包慢慢擡起頭來,如此,惠王便看清了小孩的相貌,第一感覺是好可愛啊!

“這是我的。”三當家抓着紙包扯了又扯,見對方仍不松手,不由動了幾分真勁,亦如當初奪了白塵的匕首一般,現下卻沒能得手,紙包仍在對方手中,而且自己的手腕居然被控住了。

“我輸了,東西歸你!報上你的名來,以後會找你算帳!”三當家義正辭嚴。

惠王笑意更深,“我叫鳳步鳴,你呢?”

“三爺。”

“你就是單朗說的三兒吧?”惠王說着就遞還紙包。

三當家不接,“已經被你搶到了便是你的,況且你能直呼逍遙候的名字,可見你是單朗的朋友,那麽也是弟棣的朋友,所以今日這筆帳便以此清了吧!”

惠王不及應答,白塵搶過紙包還給三當家,“我又搶回來了,縱是朋友也不能憑空給面子,八奇寨的人到哪兒都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三當家受教點頭,拎了紙包回屋,惠王小聲詢問,“他就是八奇寨的三當家嗎?好可愛的人呢!你們進去喝茶,我找他交個朋友去!”

白塵剛要阻止就被單朗輕扯一下,随即也才恍悟,鳳步鳴這家夥一直糾結于往日的情愫,五年來不曾趣心他人,現下竟對初次謀面的老三來了興趣,那就由他去吧!老三可不是表相的這麽可愛呢!

白塵暗裏壞笑,回屋跟單朗喝茶聊天去喽!衛平也繼續去陪他的小傻瓜,林霄才是真正可愛的小東西呢!

三當家的房間裏,惠王親自沏了茶來,“你歇會兒吧!告訴我需要弄到什麽程度,我來做就行。”

“你是外行,做了也不合用,而且一看你就是嬌生慣養吃不得苦的,別的事也罷了,制藥之事不可兒戲,更不可放給一時興趣之人誤作娛樂!”

“對!所以我會從一而終,任何事,只要起了頭,我便會做到底!”惠王搬了小凳坐到三當家身邊,“教我從簡單的做起吧!我會陪你做到最後。”

“你堅持的話,我就不推辭了,現下你先觀摩吧!順便唱點兒歡快的小曲,因為我制取的是靈神丹,養腦健神是主要,制取過程中讓這些藥材吸收歡快成分也很必要,你的聲音不錯,歡快小曲開始吧!”

三當家一本正經,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惠王審度片刻便認了真,只是有些苦惱,“我不會唱小曲……”

“沒關系,跟它們說你的高興事也是一樣的。”

“這個容易,我最高興的就是今日認識了你……”

“可是我不高興,因為我進屋後才想起來,鳳步鳴是蜀州惠王,而我祖上正是從蜀州逃至玉甸國,也就是說,我本該是蜀州人,舉家外逃則是因為你父王管轄蜀州時做了很多壞事,以至上天降下災禍連連,我家是整體逃荒,到了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六年前我回了一次蜀州,誰知那兒又在鬧饑荒,說真的,我對所謂的故鄉實在失望了,也對統轄蜀州的兩代王爺絕了望,今日遇到你,一來就被你搶了,尤如王家吸食民脂民膏而自肥自養,被吸食的人怎麽高興得起來,你說是吧?”

三當家一派閑常,仿佛在跟路人聊着事不關己的閑話,惠王早就羞愧難擋,雖然小孩遭遇的不幸跟他無關,但是寧做閑職王爺也不務時事便已是罪孽,自享清閑而無視封地百姓禍福,這才是他最應該反省的事,足夠他以死謝罪尚不足以開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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