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翌日刑部單審白塵,主審官是皇上暗裏親點的賈大人,應着皇上的口谕應付式打了白塵十板子,然後拖回堂上審問,雖不知堂下趴着的人為何得到皇上的看顧,但有一點很明确,今日這案子不好審啊!
白塵趴着歇了一陣就緩過勁來,規規矩矩跪着等待受審,可是堂上的大人久不問話,難道還沒備齊誣陷的證據?
白塵暗裏翻白眼,卻聽驚堂木一響,大人問話了,“堂下跪着的可是謀害嘉義候的疑犯?”
“回大人,草民不曾謀害嘉義候,昨日皇上便派人問過話了,草民自請公堂并非認罪而來,一是為了洗清罪名,二是為了呈遞訴狀。”
白塵說着就奉上襟布一塊,這可是他連夜寫的血字訴狀,官差在賈大人的示意下接了遞上去,賈大人看得眉頭緊皺,最後狠敲驚堂木,“大膽刁民,竟敢狀告嘉義候自殘賴人!來人!給本官拖下去再打十板子!”
簽令未下,旁邊的師爺急忙攔住,悄聲道:“此人是逍遙候的男寵,皇上也說了稍事教訓即可,因此還是壓下他的訴狀,先命他自清罪名妥當些。”
賈大人聞言點頭,再拍驚堂木道:“你之訴狀暫不理論,念你年少無知,且容你自辯予清,敢有半句謊言必定重罰!”
“是。”白塵揖行跪禮,然後直起上身,盯一眼堂上的“光明正大”四字,心裏覺得好笑,面上越發肅穆,道:“草民一衆友人皆為嘉義候誣陷入獄,昨日官差拿人時宣稱我等均是謀殺疑犯,草民當時在補眠,因此不曾親見拘令官文,今日既是大人主審此案,想必一應證據皆已齊備,所以還請大人據證審問,草民方能據實答辯。”
這人真是男寵?賈大人目光詢問師爺,師爺忍笑點頭,悄悄把早就準備好的所謂卷宗推了過去,賈大人這才暗舒一口氣,根據卷上內容照本宣科。
“你原是堋州望春館的小倌,後為逍遙候所有,不甘居于人下而多次謀算逍遙候夫人,最終令其獲罪遭棄,嘉義候憐其苦情,為其求得輕判,卻因此令你懷恨在心,據查,本月十四日午間時分,你曾在逍遙候府宅大門邊毆打過嘉義候,致其骨折重創,皇上顧于逍遙候才沒問你的罪,反将嘉義候送予你照料,是望你将功贖罪,誰知你辜恩枉行,不但疏于照料,還趁嘉義候病沉之際破碗傷人,企圖制造嘉義候自盡的假相,以上罪行,你認是不認?”
要我怎麽認?誰寫的案卷啊?打着瞌睡寫的吧?白塵好笑又好氣,拱手道:“大人方才所述,草民只認一樣,白塵原是堋州望春館的小倌,只有這個是實情。”
賈大人莫名點頭,根據卷上提示傳喚證人,“這是十四日午間時目睹你毆打嘉義候的證人,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白塵扭頭看着證人,“你親眼看見我打了嘉義候?”
“是,就是你,我記得很清楚。”證人一臉嚴正,甚至義憤。
白塵啧嘆,“你都看見嘉義候挨打了,居然沒出來幫忙,就這麽從頭看到尾?”
“我當時沒……不知道他是嘉義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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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怪了,你指認我的時候氣成那樣,我還以為你們很熟,既然之前不認識他,那肯定是他被打倒之後,你在他身上發現了能夠證明他身份一類的東西,然後才知道他是嘉義候,對吧?”
證人懵了一下,點頭,随即趕緊搖頭,“不對,我是昨天才知道的,官差調查嘉義候挨打一事,我才知道那天你打的是嘉義候。”
“胡說八道!”白塵轉向堂上,“大人,此人明顯在撒謊,根據大人先前所述,嘉義候挨打那日便已認為動手之人是草民,官差怎會在昨日又調查此事?若說案卷所錄是調查的結果,皇上又怎會在調查之前就将挨打的嘉義候送給草民照料?所以此人非但公堂詐言,而且大有投機取利之嫌,妄圖以此谄媚于嘉義候,究竟是怎樣,還請大人明察。”
怎麽明察?從毆打案到謀殺案都是子虛烏有,別說我是臨時的刑部審案大人,就是正宗的也未必攪得清!皇上的近身侍衛牢騷滿腹,但他目前是賈大人,只能不耐煩地揮揮手,“把這個假證人拖下去!”
我不是請你明察嗎?這就拖下去了?白塵才是真的發懵,又聽堂上似有悶笑聲,不及細看就聽驚堂木一響,“你打了嘉義候是事實,還不從實招來?”
伴着這聲喝問的還有隐隐悶笑聲,這次白塵看清了,可是也很納悶,這位師爺到底在笑什麽?難道……
白塵嗖地站起來,卻又牽動股上的傷,疼得捂了屁*股抽冷氣,恍惚見着師爺微微動了一下,于是白塵确信自己沒猜錯,今日這個公堂根本是兒戲!
什麽洗刷罪名,什麽狀告他人,無稽之談!于皇上而言,則是一場滑稽醜戲吧?可笑我竟當真了,那位師爺恐怕就是皇上派來看戲的,虧我帶了大義之心而來,竟被別人當作笑料一個!
那上頭不是寫了光明正大嗎?小倌都來公堂上光明正大了,您怎麽好意思藏頭露尾啊,皇上?縱然我卑微如塵,誰都可以擡腿踐踏,但我的心,從不給人戲玩,哪怕是皇上,也不給!
“請把我的訴狀還我,謝謝。”白塵伸出手,眼裏是悲憤的淚。
“你怎麽站起來了?快點跪好!”賈大人雖是喝令,神情卻似哄勸。
白塵冷顏不動,淚水卻倏地滑落,擡手狠狠抹去,繼續要他的訴狀,賈大人一時失措,師爺則把訴狀卷入袖中,走下堂來,輕拍白塵的肩,“回去吧!太過剛烈并非好事……”
“還我訴狀!”白塵揮開師爺的手,順勢在師爺左邊袖中搜尋,卻被師爺藏到了身後,白塵繞到後頭又被引到前頭,如此兜轉半天仍沒到手,聽師爺又在悶聲發笑,氣得他揪了師爺的領口要打,卻被賈大人飛身過來攔住,并且點了他的穴。
白塵氣得嘶聲大叫,聲音似哭似笑令人發碜,師爺忙叫賈大人解了白塵的穴,扶住白塵拍哄,“別生氣了,逗你玩的,你這氣性未免太大……”
“對不起,沒能讓你們盡興玩個夠,但我生來就不識玩,訴狀還我,要殺要剮是你們的事,但是告不倒嘉義候,我死不罷休!”
“白塵!”師爺驟然沉肅,“你并非愣頭傻瓜,若是仗着聰明執拗玩火,燒着的不是你一人,狀告嘉義候會是什麽結果,你且好好掂量一下……”
“我掂量過了,否則不會寫下訴狀,我也沒有玩火,因為這不是可以拿來玩的事,嘉義候有皇上的寵愛,活到二十二歲還跟個孩童似的,什麽都可以拿來玩,別的也罷了,唯獨他自殘着玩,首先辜負了皇上的恩寵,其次無視他人的死活,連累一群人捆的捆關的關,虧他說要跟這群人做朋友,結果呢?上負皇恩,中負友人,下負他自己,這種人才該關起來好好教訓一下,我猜皇上舍不得,那就我來吧!在這兒告不倒他,我上大理寺,還是告不倒的話,我告禦狀,鬧得天翻地覆又如何?反正他沒讓皇上省過心,你們是皇上派來看我笑話的,現下還是回去複命吧!來日我還會在公堂上開演,歡迎你們再來看!”
白塵說着就拱手行禮,卻趁機搶了師爺手上的訴狀,連所謂的賈大人都不及攔手,白塵得意大笑,“你有武功又怎樣?哪怕你又搶了去我也不怕!之所以非要回來不可,只是因為它是我和林霄的傾血之作,你以為互咬指頭很好玩嗎?很痛好吧!”
白塵小翻白眼,賈大人愣一下就笑,師爺則輕拍白塵一下,不發一語而去,白塵才不管他拍那一下有什麽意思,笑請賈大人送他回牢房,賈大人笑嘆,“你還是直接回家吧!照今日這情形,皇上也不會拘你們在牢裏了!”
賈大人言畢,拱手而去。白塵找不到官差只好自己回了牢房,獄卒倒很盡職,打開牢門把他推了進去,害他趴了一跤幾乎兜一嘴的灰,林霄奔上來要扶,白塵急忙擺手,“別動我,趴着舒服點,幸虧是做樣子打打,否則我怕是話都說不了啦!”
“很疼吧?”林霄一手抹淚,一手要解白塵的褲帶。
“都叫你別動了!你又不會瞧傷,就是老三在,我也不會讓他瞧的,還有你別哭了,肚子是不是很餓?叫得比你的哭聲還吵人!”
林霄抹淚點頭,“我快餓死了,昨天早飯後我就沒吃東西,因為想跟你們去大相寺混齋飯,他們有個師傅做的素菜可好吃了,可是嘉義候病了,連你們都沒去混飯,後來衛哥哥說晚上帶我去吃小攤上的東西,我就空着肚子等天黑,結果等到牢裏來了,今早也沒給我們早飯,大概想餓死我們吧?還有我的手好疼哦,大人們看了我們的血書怎麽說?”
人家覺得好笑呢!告訴你實情,你會哭吧?白塵微微一笑,“放心,你的血沒有白費,他們說案情重大,已經超出他們的審查範圍,所以建議我們遞到別處。”
“太好了!”林霄趴到白塵身邊,“我們去找大理寺顧大人吧!他連皇上親判的案子都敢翻,所以不會拒絕我們,一定會幫我們把嘉義候這個壞蛋繩之以法,誰叫他誣陷我們來着,對吧?”
他知道個屁!可是告訴你一切都是皇上搞的鬼,會吓得你屁都不敢放吧?白塵嗯嗯點頭,“對,他敢誣陷我們,就該做好坐牢的準備,不過從現在起,不準你再摻合進來,總之是我一個人要告嘉義候,你什麽都不知道,記住了嗎?”
林霄點頭,然後愣住,“不對啊,我手還疼着呢!血書有我一半功勞……”
“敗訴了會死,你要不要死一半啊?”
“要啊,我死一半的話,你就不用全死了,到時我們都半死不活,三兒會把我們治好不是嗎?”
林霄說着還傻笑兩聲,白塵雖嗔目,心裏卻微暖微疼,這家夥是禍福與共的朋友呢!可他半死不活的時候,自己未能與之分擔,況他已受過太多苦難,還沒幸福上幾日又被投入大獄,昨夜聽他夢中都是呼救的聲音,幾番驚醒過來都是淚雨加冷汗,是誰害他不能安睡愛人懷中?害他夢游般找他的衛哥哥?
“你要替我死一半,我不反對,但你的衛哥哥怎麽辦?當日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你,雖是樂意,卻也熬煎,你還望他那樣嗎?”
林霄搖頭,甩落一串淚,“我不死一半了,所以你不要敗訴!萬一敗訴了,我們集體逃亡好不好?”
雖然不好,但我很高興!白塵把臉埋在臂彎裏,不讓林霄看到他的淚,也不想發出哭腔的聲音,只能輕輕點頭。
林霄嘿嘿笑,輕撫白塵的肩背,“你雖比我懂事,但有一點,你比不過我,雖然堅強是好事,但也要偶爾跟朋友訴苦甚至撒嬌嘛,難道老了才來裝可愛?我爹曾說,剛過太則易折,還說人這一世到了最後,看似堅硬的牙齒都掉了,只有柔軟的舌頭還在,所以我想做舌頭,哪怕不堅硬,但是會活到最後,所以你也做舌頭好不好?”
白塵渾身一滞,林霄這話讓他想起那位師爺也說剛烈太過不是好事,可他既不剛烈也不堅硬,他只是屈憤難平……
為什麽屈憤?太要強嗎?還是跟小狼哥哥說過的那樣,他終究擺脫不了骨子裏那份傲氣?十年喪家犬一般的逃亡也磨不掉的傲氣,妓館生涯也未能銷折半分的倔性,一面畏懼身份暴露,一面又從靈魂深處叫嚣着王族的驕傲!
難怪那位師爺說他在玩火,原來他真的在挑戰一個不應該的敵人,那人不是皇上,而是命運,究其根本卻是在挑戰自我,因為現今的一切,擇從于十年前的自己,佛曰因果報應,不滿于自因的果,是想要怎樣的報應呢?
小狼哥哥,對不起,我好像做錯了什麽,就算沒有錯也絕對意氣用事了,如果因此捅個大婁子,只要麻煩你幫我擺平了……對不起啊,誰叫你寶貝我呢?
我大概不是因為小王子的天性而倔傲,根本是被你寵壞了!總覺得把天捅個大窟窿也不要緊,反正有你嘛!
還有你們,我的朋友、家人,都是願意替我死一半的傻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