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月會試畢,皇上攜逍遙候共策殿試,另着惠王領太子觀摩一旁,當庭圈出頭甲三名,其中榜眼及探花均為逍遙候試點,翌日榜文亦然,朝臣頓悟聖意。

三日後,皇上果然議題太子登基事宜,此事雖早有預曉,殿議卻是初次,然聖意決絕,朝臣幾番奏議後仍不能改,反而議定了太子登基的日期,竟然在本月十五,皇上讓位離朝之急切可見一斑。

于百姓而言,朝中之事怎樣都無妨,不論誰做皇帝,百姓都只求個溫飽,不過本月還有另一起盛事值得百姓關注,那就是會試之後的金榜,常言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可惜皇家無适婚公主,不過王家不乏閨中小姐,何況娶到重臣之家的女兒也是錦上添花呢!

說到底,白塵也是小百姓中的一員,今番卻是被迫關注此類事,日前仁武候給了佳訊,武小姐願意另擇良人,事是好事,終究還是強人心意了,白塵心下負疚,特意跟單朗打聽了頭甲三名的人才等等,聽說都是相貌堂正的青年才俊,這才稍微釋懷,只望武小姐覓得佳婿,如此才算真正成人之美吧?

“心之所往有緣無份,別處尋覓也會尋相似。”仁武候似笑似嘆,把茶點推到白塵面前。

白塵點頭以謝,雖是仁武候相邀而來,其實是應他所求,據說殿試那日武小姐只是悄悄觀望,回去後也不曾給過明言,現下聽仁武候這意思,他妹妹希望尋個惠王那樣的人,由此可見,武小姐對惠王用情不淺哪!

“相似也只貌似,令妹不曾與惠王交談相處,焉知樣樣如她意想?”

“我也是這般勸她,只是她此時尚在局中,乍乍要她出局明斷絕無可能,因此我想設一局,好叫她有機會了解進士品性。”

白塵點頭表示同意,卻見仁武候微露難色,稍稍一想便明了,可是同樣犯難。

“你是不是想叫單朗把三位進士請到家裏來,然後我又請你來家裏做客,你又帶了武小姐來,對不對?”

仁武候笑而點頭,白塵卻搖頭,“辦不到的,你也知道現今朝堂局勢是怎樣,太子不日便要登基,雖不一定徹換官員,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終究是要有些變動的,甚至新科進士也不曾例入翰林院,可見皇上已示意太子擇取錄用,單朗雖是輔佐大臣,但只負責內閣機要,不便涉務六部主職,更何況宴請進士?那只會頻生物議,甚至不利于大局行事。”

“你不奉職朝堂實在可惜了,屈居于嘉義候之下,甚至毫無名分,也可惜了!”仁武候雖言外有意,但目光坦蕩,單純為朋友鳴不平的樣子。

白塵淡淡一笑,“我只是信從單朗罷了,他若不做逍遙候,甚或是某個山寨的土匪,我所想的便會是怎樣殺人放火,至于名分,浮世虛名而已,我之所願已無所不有,現下只望圓滿令妹一事。”

仁武候點頭,“你方才所慮十分周到,但若不是由單朗出面,而是惠王以太子名義宴請進士,你覺得如何?”

“好雖好,但是有點傷人!”

“傷人?”仁武候一時不解。

白塵苦嘆,“站在武小姐的立場,不管惠王是以誰的名義請客,對她而言,都是曾經的婚約者請了別的人,看似吃飯,其實很有把她推給別人的嫌疑,雖然是事實,但是憑空想像和親身經歷,到底是後者尤為傷人。”

“終究都是傷,長痛不如短痛。”仁武候溫言定論,目中卻微現寒光。

這人其實很替妹妹難過呢!白塵無端負愧,避開仁武候的目光,微微點頭,“就按你說的辦吧!惠王應該不會有異議,只是你也不要特意跟武小姐道明誰是宴席的東道,這樣或許會好一點。”

仁武候點頭以應,重新替白塵續上茶,“這是他家新配的八珍果,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很貴。”白塵環顧周遭,“這間雅室也不便宜吧?跟我平日去的茶樓簡直天壤之別,如果不是你請客,我哪敢來他家?上次你告訴我茗仙樓時,我還打算帶林霄來,可是才到門邊我們就回去了,因為只憑感覺就知道我們喝不起他家的東西。”

白塵說着就笑,仁武候略微詫異,“單朗不供給你平日的開銷嗎?”

白塵側頭想了想,“沒有不供給,也沒有特意供給,不缺開銷就是了。”

雖是答了,卻依舊含糊,仁武候繼續追問,“如果你需要大筆開銷,單朗會給你嗎?”

白塵搖頭,“我不會需要大筆開銷,如果需要,我會想辦法把大筆變成小筆。”

太可愛了這人!仁武候忍不住大笑,白塵略微羞窘,喝完手上的茶就打算請辭,誰知仁武候問及他的身份一事,怎麽說呢?總之挺高興的,因為老早就想這樣了,不管什麽人問起都敢直言不諱。

“是啊,我祖籍金州,做過曾經的金蒙國小王子,單朗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我,如今皇上寬赦我了,我跟誰都敢說我原來的身份,這是我最最高興的事!”

仁武候點頭表示理解,“難怪你如此出衆,原是舊日王家子弟之故,只是你能十年逃亡而不折王家氣質,且胸有丘壑,實在難能可貴,比之皇恩寵護下的某人,不由人感嘆,世事磨難,未嘗不是上天恩賜。”

嘿,這人雖是過譽之辭,但聽來還挺受用!白塵面上謙笑,知道對方說的某人是端木霖,但他只是缺少歷練而懵懂,總比虐待男寵好多了吧?

“我聽過很多傳聞,說你養了很多男寵,但你對他們不好,會虐待他們,真的假的?”

“且不論真假,你會這樣問我,可見也把我當朋友了,我很高興。”仁武候笑得欣悅而舒坦。

白塵則正色點頭,“我今日才當你是朋友,那天去你家的時候,我其實有點反感你,因為之前在宮裏的感覺不好,當然是受了那些傳聞的影響,加上你又那麽看我……”

“我不那麽看不行,因為是皇上叫我盯着你看。”仁武候笑得有些無奈,有些冤屈。

白塵恍然大悟,“我就說嘛,要不是皇上示意,你也不會有意惹怒單朗,但有可能是你氣他曾笑過你,話說,你真的害死了曾經喜歡的人嗎?”

“也許吧!”仁武候澀澀一笑,“他是我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原以為是戰亂流民,誰知是敵國奸細,窺破他的身份後,我本該秉公處置,但我……”

仁武候頓了頓,點頭,“是的,我私下裏将他虐待死了。”

“才不是!”白塵小嗔一眼,“雖不知實情如何,但他不全是你害死的,個中曲折,即便不明說,我也能大致猜想,甚至你之後會被那樣傳聞,都是你有意為之,目的只是為了替他掩飾身份,哪怕他已經沒了,但是不論從哪方面考慮,他的身份都必須是秘密,但你為什麽講給我知道了呢?”

“朋友之間豈能不坦誠?你已認我為友,我便知無不言。”

“嗯,你是對的!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犯忌,随便出點情況,我都要聯想一大堆,而且只往壞的方面想,以前覺得是有備無患,後來才知道也會平添麻煩,好在事無絕對,壞事裏也有福利可言,所以你也看開些,不要溺于往日的傷痛,倘若真的拘了些可憐人在你家後院,還是早些放了的好,你說呢?”

仁武候笑,“你不是疑心犯忌,你是善心犯傻,既知我扮演虐待狂是有意為之,便該知道我不曾真正拘人施暴,何況已經是過時的戲目,皇上早就消了疑心,我又何必演到今日?”

白塵面色凝重,點頭沉吟,“我就猜到你也是被皇上疑了,否則以你之軍功,即便不封王,也應該繼續領有兵權,傳聞你十五歲就随父上戰場,你祖父也是大鳳的智将一名,你家可謂世代忠勇,皇上疑而不用,連單朗都說可惜了,如今新皇即将上位,你就沒什麽打算嗎?”

“文臣死谏,武臣死戰,家父死于北疆戰場,我之所願亦然,不能替大鳳收複喪失的領土,便只埋骨寒冰雪國,陰靈翹盼後繼勇者。”

仁武候目色堅毅,唇角卻是必勝的笑意,白塵肅然起敬,不自主地握了仁武候的手,“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有機會,你一定能收複失地,所以你不要蜷在家裏了,主動出擊才能更快地找到機會!”

仁武候輕笑,大半注意力在自己手上,感覺不是被小人兒的小手握着,而是被一塊石子亂了一波心紋——可惱之前竟想毀之一享,渾不知這般人兒只合憐愛,也只望得他贊譽歡喜,倘若為之厭惡,無異活入地獄,可是小人兒心系他人,而且是多年羁絆,要如何才能斷之,繼而得之?

白塵此時才覺失态,忙抽回手來,幾乎陪笑,道:“對不起啊,我一時激動才會碰了你,但是除了朋友,我不跟別人親近,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出身妓館就是随便的人……”

“我沒那樣以為,我只是在想你說的主動出擊,但我之前有那般劣跡,早已為太子所厭,又怎會為其所用?”

“我不這麽想,當日在宮裏遇到太子時,太子曾想交我為友,雖然真實目的是為了留用單朗,但他說過英雄不問出身,雖是對我說的,但未嘗不可套用其他,你是武臣,打仗厲害就行了,回家愛做啥就做啥,關別人什麽事?所謂用人之道,度其品性是一則,曉其才能而任之更為重要,何況人無完人,上位者知人善任方能成顯大業,不是嗎?”

仁武候笑,悄聲道:“我又不是太子,你這話跟我說了無用啊!”

“也是哦!”白塵羞窘,随即恍悟般輕拍腦門,“我是笨蛋嗎?還有你也不傻啊!等惠王宴請進士時,你找機會跟太子進言,雖然不能正确解釋你虐待男寵的原因,但是可以曲意解釋,就依傳聞所說,你在那人沒了之後才明了自己的心意,然後悔痛之下才會做了失當之事,太子雖年少,但是擅能分辨,你又是個至誠至性的人,一定能獲得太子的信用,你說呢?”

仁武候默然良久,最終勉強一笑,“你誠心為我謀劃,我豈能不予良行?同樣的,我也深為你之處境憂慮,據我所知,你身中逍遙丸之毒,此時尚能按時得服如意丹,但是皇上離朝之後,恐怕會生些變故,此非危言聳聽,你只知某人深受皇寵,卻不知他還替太子擋過刺客的劍,太子曾言,來日會如他一願,并非我歹猜他人,倘若某人之願是你的死,縱然太子不意,也只能如其所願。”

白塵笑,“都說救命之恩難以回報,太子卻只許他一願,可見也不是那麽喜歡他,難怪皇上要把他賜給單朗了,這就隐示了一個意思,相較而言,皇上比較信任單朗,覺得某人再不濟,單朗也會給予庇護,太子卻未必繼承此意,但是派送如意丹的人應該會忠實執行皇上的命令,即便換了皇帝也不會更改,所以你之憂慮純屬多慮!”

白塵哈哈笑,仁武候不置可否,心道,小人兒為他人想得周到,卻似乎不擅長為自身謀劃,倘若單朗也不為其周全,那就是老天賜給我的良機一個,且等着吧,攻心之事不可操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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