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寶德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太子即皇帝位,改年號成順,大赦天下。
單朗随帝谒見衆臣時,白塵獨卧京巷小店中忍受挖心噬骨的痛,因為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毒發時的醜态,所以一早就避入此處,本以為要獨自捱過痛苦時光,誰知路上就遇到一個多事的家夥。
仁武候初時不知道白塵為何清早就投宿小店,直到白塵毒發,他才驚怒而心疼,果然的,皇上一走,白塵便不能按時服用如意丹,可是單朗不知道嗎?
心中萬般疑惑卻無暇探問,小人兒疼得咬牙切齒卻不發出一點聲音,叫人如何不心疼?又如何忍視?卻又如何不擁之與撫?
個多時辰後,白塵松開了緊咬的絲帕,虛弱卻得意地笑,“逍遙丸,不過如此!”
仁武候按下滿心酸痛,含笑點頭,“雖只如此,卻只有你能無聲忍受,此時先別說話,好生歇會兒。”
白塵閉目以答,仁武候絞了帕子擦去小人兒臉上的汗,見那玉白頸上也有汗漬,想來身上也被汗濕,可惜不能寬衣予拭,聽小人兒呼吸漸平,輕輕拉起小人兒揪在胸前的手,攤開來,那手掌上竟有依稀血痕,可憐小人兒痛成這般也不曾喊出一聲,逞強或是倔強,還是因為身邊沒有可以撒嬌的人?
細心卻也簡單地給白塵擦洗一番後,仁武候買來精致粥食,一直在店家的小火上熱着,守着白塵醒來才盛上去,候着白塵吃好了又送上适口的熱茶,卻見白塵眼中閃淚。
“你且耐着多喝些,我略略放了些鹽,只因你流了太多汗……”
“我沒嫌難喝,本想謝你照顧我,但又惱你瞧過我之前的醜态,更惱你一路跟來,今日太子登基,你本該上殿賀頌……”
“今日縱然天帝上朝,我也只會伴你此處,你若自以為那般痛苦模樣是醜态,來日我若病痛難耐,必定請你前去觀望,由着你看回去就是了!”
白塵失笑,抹去眼角淚滴,乖乖喝了鹽鹹的水,口感極差,心底卻熨貼,聽仁武候問起此事根由,本不想道與他人,卻因受人照顧而自覺虧欠,何況仁武候不屬于那個家裏的一員,又為人耿直坦率,雖出身武将卻有溫良君子風,算得意氣之交吧!
白塵将那日不意偷聽到的話原樣道來,仁武候冷嘆冷笑,“我雖猜到某人會挾私以謀,卻不料早有庇護者為其謀算,只是某人未免太過激進,你也不該獨自承受,就算不與單朗明言,最少暗示一二……對不起,我不該過問你的私情是非,只是我以為愛人之間應該毫無隐瞞。”
白塵澀然冷笑,“我向來信從他,他若撒謊,我便只能說假話,他若隐瞞,我也不會道明底細,何況這事是我咎由自取,要不是為了我,他也不會拘于朝中,我卻不是為了如意丹,更不是忠君之事,只因他說過,他二哥曾叮囑他忠于職守,你知道他二哥是什麽人嗎?”
仁武候點頭,“我朝第一男後,鳳麟君。”
“嗯,那是一個大智大善,卻似乎永遠純真的人,也是單朗曾發誓要為之努力,令其幸福快樂的人,但我以為這背後還有一個緣故,當年他哥夫為了他二哥才會不做皇帝,他二哥雖樂于閑居,但也有愧于心,所以才會希望單朗效忠大鳳,替他哥夫守好這片錦繡江山,如今單朗輔佐新君上位,他二哥必定滿懷欣慰,這同時也是我的慰藉,因為他二哥是我的活命恩人,當年他二哥替我引開追兵,自己卻中箭堕江,這份大恩,我終生報之不盡,所以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單朗成為大鳳的守護者,好叫他二哥不再負愧于心。”
白塵唇角含笑,眼角卻又滑下淚滴,自鄙般狠狠抹去,“我不後悔,不管失去什麽,我都不後悔!”
自我催眠的強調罷了!仁武候心下憐惜,又倒了一杯茶來,見小人兒微皺眉,于是笑哄,“這杯是甜的,也是當日你在我家喝過的那種八珍茶。”
“你趁我睡着了去買的嗎?可是很貴,以後不要了!”白塵話雖如此,倒也喝得高興。
仁武候含笑看着,心裏想的是小人兒說的以後,可惜不是他期望的那種以後,可喜那種以後有希望達成。
“這個月是捱過去了,下個月,你打算怎麽辦?”
“不用你管!”白塵把茶杯塞還回去,三分着惱,七分孩子氣。
仁武候笑嘆,“我不是管你,而是想征得你的同意,準我幫一下我的朋友,他身受毒物控制,脾氣又倔得要命,我縱然有法子配制如意丹,只怕他也不會領我這份情,因為他是恩怨分明到锱铢必較的人……”
“你才锱铢必較!”白塵原本翻身睡去,此時一下就坐直了且輕推對方一下,“你能配出如意丹我還跟你客氣什麽?只是我聽衛平說過此類藥物是大內秘制,也有人設法解毒均未成功,你卻說有法子配制,所以別怪我疑心你,究竟是真的能配制,還是某人的庇護者為其謀利的法子,原就是出自你的謀劃?”
白塵不象說笑,仁武候當即肅然,“你怎麽疑心都無可厚非,我也不賭咒發誓說與我無關,只是很想知道,我若果真參與其中,請問我參與的理由是什麽?”
白塵愣住,是啊,他又不是皇上的心腹臣子,近年也不得皇上重用,就算獻計以獻媚,皇上也未必召見取用,何況為一個即将離朝的皇帝謀算他人,究竟有什麽好處?而且他不是谄媚小人,別說離朝皇帝,就是新上位的君主,他也不曾奉承讨好,穿着一身朝見禮服,卻跟個卑鄙小人跑到這種旮旯小店來,奴才狗腿子似的服侍一通,最後還被小人惡意歹猜……呃,這個小人太壞了!
白塵汗顏,卻冷笑,“人心難測,誰知道你的理由是什麽?保不定你是喜歡我呢?設計了這麽惡毒的法子離間我跟單朗,然後從中取巧,但是可能嗎?就算單朗背叛了我,甚至抛棄我,我就一定要跟別人嗎?”
白塵純屬說笑,仁武候卻越發沉肅,喪氣般,卻也鼓勁般嘆了一口氣,“我若喜歡一個人,絕不會設計取巧,雖然我做不到笑看他跟別人幸福,但我會守護他的幸福,所以今後的如意丹就交給我,每月十四日,我會送到你的手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我們在茗仙樓見面……”
“不要!搞得偷*情似的!再說你都能配制了,一次多配幾顆豈不省事?”
仁武候微愣,随即苦笑,“我只說有法子配制,不是我能配制,而且如意丹不能存放服用,內中有諸多玄妙非你我能解,但你放心,我每月必然配得一顆就是,你若不高興約地方,可以去我家裏,什麽時辰都可以,我會全天等候。”
“你喜歡我?”白塵疑問似肯定。
仁武候則直接點頭,“我喜歡你,也不否認曾想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你,但是比起一份以愛為名的傷害,我更願意以誠相待,換你待我如兄似友,倘若你厭惡我的喜歡,再也不想見到我,那麽我會消失,如意丹會由別人送交給你……”
“不用別人,我上你家拿就是了,還可以混些好吃好喝呢!至于你的喜歡,那是你的事,以前鳳步鳴也喜歡我,後來改邪歸正了,跟他一樣,我也會真誠交你這個朋友,然後你會發現我是極端惡劣的壞人一個,自私又陰暗,最後會慶幸你的喜歡沒得到回應,否則象我這樣的禍害,誰惹上誰麻煩,單朗就是例證,他原來是多灑脫惬意的人啊,被我一步步帶害到現在,只怕再也沒機會做回以前的逍遙候了!”
白塵半是說笑半惋嘆,仁武候也是淡淡一笑,然後轉換話題,不想小人兒溺于長歌當哭的憂思中。
“小妹已相中探花郎,對方也有意,而且慎重穩沉,已經遣信家中,不日便會請媒提親,昨日小妹還要我代她謝謝你……”
“不用謝我,謝某人的庇護者吧!他若不許口,我也不敢做這幾乎掉腦袋的事,何況我的初衷只為朋友,說起朋友,某人也是一直以此為名不斷傷害我,起初我還疑他故作憨傻,那日偷聽他跟那位談話,我才确信他果真有些白癡,所謂傻人傻福,說的就是他吧!”
仁武候苦笑認同,再次尋些輕松話題打岔,又聽白塵對行軍之事有興趣,于是把自身所歷戰事當作故事一般講給白塵聽,如此便将大半個白天打發過去,之後退了房間,在巷口的小攤上吃了面條當晚飯,本想把小人兒送回家,奈何小人兒不允,只得依依目送,滿懷難舍卻也滿心憤懑——端木霖,該死!
該死的武長青,居然勾*引他的人!單朗怒不可遏,但仍極力按捺,一直盯着仁武候轉身離去,他才疾步追上已經到了家門口的白塵,“你上哪兒去了?”
白塵不料單朗會出現在身後,所以微微吓了一跳,捂胸笑道:“你弄出點聲響好不好?我以為你還要晚些時候才回來……”
“所以你就在外面玩到現在?”
白塵愣一下就笑,“是啊,你又不在家嘛,我一個人很悶……”
“所以就去找別人?”單朗有些咄咄逼人。
白塵側頭想了想,還是笑,“你怎麽了?感覺你一肚子火氣,或者餓了?可是今日宮中有盛宴……”
“你呢?又是跟什麽人在什麽地方吃了什麽樣的宴?”
單朗氣急敗壞,白塵的笑臉撐不住了,主要是沒精神,毒發的時間雖不長,但是需要掙命一般的力氣才能忍受下來,之前雖在小店歇了一陣,但是一路走回來便消耗了之前恢複的精神,還以為撐點乖巧的笑便能哄好單朗,現在看來,似乎适得其反。
白塵悶聲嘆息,一手伸向單朗,“扶我回去,我都走累了……”
“走累的?”單朗并不攙扶,目光上下打量,仿佛要透過白塵的衣物查看身體的疑點。
白塵再次嘆氣,收回手來往前走,感覺單朗在身後愣了一下才追上來,于是覺得好笑,此時的小狼哥哥簡直渾身泛酸,眼裏卻快噴火了,但是越生氣越好,說明還在乎,還喜歡……還沒接受那人。
單朗洩憤般扯着白塵進了家門,聽白塵呼吸急促,一時有些心疼,又有些懊惱,直接把人揪到浴桶邊,撕扯般要脫白塵的衣服。
白塵一手按住衣帶,一手推開單朗,“你別惹我,現下沒神氣跟你鬧,有什麽事都等明日再說……”
“明日你就不是偷*人,而是跟人私奔……”
“單朗!”白塵吼了這一聲,卻似洩掉最後一絲力氣般,幾近虛脫地拄在浴桶上,微微側頭虛瞄着單朗,“你讨厭我陰陽怪氣,自己卻每句話都夾槍帶棍,要不是沒精神,我絕對奉陪,你若信我就不要胡言亂語,若不信,憑我解釋得如何完美,你也會猜忌在心,所以要麽別問,要麽等我明日給你解釋。”
“不用了!”單朗掉頭就走,“我近日都會宿值宮中,你自便吧!”
嗯,你走好!白塵苦笑嘆氣,掙命般草草淨身,垂死掙紮般爬到床上,抓過單朗換在床邊的一件中衣,緊緊抱在懷裏,深深嗅那上頭的氣息……安心了,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