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懷央這幾天确實有些忙, 原先定好的三個月的實習期,突然被中斷。
說是附院另有項目要她跟,實習的事情往後放幾個月。
說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這本來就是寧大心理系博士的畢業要求之一,懷央今年要準備大論文,實習時間往後拖, 難免和處理數據寫論文的時間撞上,有些麻煩。
而且附院讓她跟的那個項目,說實話也對她沒什麽幫助。
平時的話跟一下無所謂,但博三時間緊張, 怕會影響畢業。
再者, 除此之外, 還有一件事,對懷央影響有些大。
懷央雖然今年才正式來附院實習, 但前兩年在這邊義務幹了不少活。
上學期在咨詢中心跟了一個項目,用這裏的數據寫了兩篇論文,本來和咨詢中心的老師商量好, 兩篇,她一篇挂一作, 一篇挂通訊。
沒想到前兩天接到電話, 說是她的數據用的是咨詢中心的, 兩篇論文的一作和通訊都只能挂這邊領導的名字, 她只能挂二作。
挂二作意味着她這兩篇論文白寫了。
兩年後畢業, 她想留在寧大做博後,需要出成果。
這兩篇論文還是挺重要的。
不過要只是這樣, 她還沒有那麽煩, 畢竟拿的是人家的數據, 雖然是等她寫完了才又這麽說,做的不夠地道。
但人活在社會上,哪有絕對公平的事情。
懷央本來想算了,沒想到咨詢中心給她發過來的要挂名的領導裏有王琦的名字。
這他媽,懷央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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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王琦跟咨詢中心的領導讨人情,想要兩篇論文,評什麽獎要用。
懷央查了,王琦要評的那個,論文的影響因素并不算大。
這擺明了是上次飯局的事王琦氣不過,想方設法給她使絆子。
估計暫停中斷實習讓她跟項目,也是王琦的主意。
咨詢中心的學生那麽多,領導根本不會關心這種項目的人員調配,什麽項目讓誰去對他們來說都一樣。
論文的事情也是,用兩篇論文順水推舟,給合作夥伴個人情,真的不算什麽。
但對懷央來說,這兩件事情合一起,這口氣她就不太能咽得下去。
實習延後她暫且可以接受,無非是往後多花些時間,忙一點。
但自己辛辛苦苦寫了半年的論文憑什麽挂在王琦的名下給當他成果?
李嫣然有句話說的對,她看起來總是笑意盈盈的,但骨子裏确實有股反勁兒。
盡管在當下這個阿谀奉承,人情往來,充滿不公的社會裏你不得不為此低頭,但沾上了是非對錯,懷央不太想彎這個腰。
有些東西是錯的就是錯的,不會因為大家都對它習以為常,它就變成對的了。
總有人要把它掰正過來。
連着三天,懷央都在實驗室,把王琦這麽多年的履歷翻了個遍。
王琦作為機構的副總,主修的也是心理學,前幾年剛拿了博士學位。
懷央追根溯源,把他這些年來發的論文全部翻了個遍。
一篇涉及抄襲,四篇是中譯英,英譯漢,以一模一樣的內容在國內外頂刊發表。
其它找人代筆的估計更是不知道有幾篇。
換句話來說,王琦存在學術不端。
這種情況下,是可以舉報,取消他原先拿到的博士學位,和近幾年通過這些成果拿到的獎和評定的職稱。
“所以你打算舉報他嗎?”夏琳給懷央又開了瓶啤酒,推過去。
懷央沒跟任何人說這件事,自己連着忙了幾天,直到夏琳覺得不對勁問她,她才講。
夏琳聽了,直接了當約了她今天在“烏樟”喝酒,還叫上了李嫣然和林怡然。
懷央接過杯子,搖了下頭:“沒想好。”
按道理來講,舉報是能舉報的。
但普通學生舉報有錢有關系的“成功”人士就不一定了。
多半最後會被壓下來,院領導還要挨個來勸你,息事寧人。
李嫣然翹着二郎腿,眉心擰得跟什麽似的:“王琦他要不要臉,我拿玻璃杯都沒敲他頭上,搞這些小動作,賤不賤啊!”
當時嗆王琦的兩個,李嫣然由于父親的緣故,大家都覺得她不太好惹。
柿子挑軟的捏,王琦自然就捏到了懷央頭上。
林怡然想了想,靠過去:“要不要問問你老公。”
在座的幾個都知道她和溫九儒的關系。
懷央給自己倒了杯酒。
林怡然說的她不是沒想過。
但......覺得怪怪的。
她自己的事情,總找溫九儒幫忙算怎麽回事。
“算了。”懷央道,“我跟他也沒那麽熟。”
林怡然點點頭,表示理解:“好吧。”
“我幫你問問我爸?”李嫣然看着她。
懷央笑了:“也算了,別因為我這雞毛蒜皮的事,讓你爸跟心理院結梁子。”
酒喝了兩瓶,懷央出去接了兩個電話。
一個懷保國的,一個蘇琴的。
她把家裏所有人的電話都拉黑了,這倆人都換了別的號碼打的。
都今天這時候打過來,不約而同,挺默契,不愧也是當過夫妻的人。
谷宇把她和溫九儒結婚的事兒告訴了家裏。
這倆人打電話來,無一例外,都是找她幫忙的。
臨星最近确實不行了。
而姜岩又進去了。
兩個人羅裏吧嗦,每個電話都說了有四五分鐘。
懷央聽得煩,三言兩語把電話挂了。
八月,臨安依舊很熱,才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
晚上九點,懷央站在寧大後街的這條小路上,看着馬路對面一排平房下的面館和小賣部。
小賣部的門口,離地面一兩米,挂了個白色的鎢絲燈泡。
懷保國和蘇琴,兩人在電話裏,一個講臨星現在有多難多難,一個講姜岩又欠了別人錢,現在還在看守所裏蹲着。
自始至終,都沒問過一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有點諷刺。
他們大概不知道他們的女兒現在也在被人欺負。
懷央站得腿有點累,視線從那個冷白色的鎢絲燈泡滑下來時,不期然的,想起溫九儒。
溫九儒工作很忙,但每次晚上回到明河公館,開門的第一句話,好像總會問她“吃飯了嗎,餓不餓”。
懷央晃了晃頭,把這點莫須有的思緒從腦子裏趕出去,彎腰捶了下發酸的小腿,轉身回了“烏樟”。
懷央回來前,夏琳還在跟李嫣然聊天。
李嫣然還是抱胸翹腿的樣子,皺眉:“她那麽拼幹什麽?”
“你不懂。”夏琳把桌子上的酒瓶排排擺好,“她從小就一個人,沒人管她,只能靠自己。”
林怡然看着兩人:“央央本科也是寧大的嗎?”
寧大是國內的頂尖高校,江寧本地考上來的,高考分數應該都在六百四五以上。
懷央本科讀的醫學,分應該會更高些。
“嗯。”夏琳點頭,“她一直都特別努力,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她說過很多次,靠不了別人,就只有自己能力很強,才可能會活得輕松點。”
“烏樟”今天沒有駐唱,難得清靜。
喝了酒,話匣子打開,夏琳的話更多了:“她高考成績是那年省實驗的前二十,高考那兩天也都是自己去考的試,沒人送考也沒人照顧她,頭天早上起來,自行車還壞了,幸虧遇到社會組織免費送考的網約車,不然還不一定會怎麽樣......”
“央央。”林怡然沖懷央招手。
懷央從接完兩個電話回來,情緒就不太好。
雖然她沒有說,但其它三個都能感覺到。
夜晚的酒館,會讓人輕易的暴露短暫的脆弱。
懷央有些煩,酒一杯一杯下去,醉之前交代其它三個,等下用她的手機給溫九儒打個電話,說她不回去了,然後再把她完完整整好好的送回寝室。
十點過,夏琳還沒來得及報信,溫九儒的電話倒是自己打了過來。
“她說她今天不回去了,喊我等下把她送回寝室。”夏琳說。
溫九儒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腦,聞言皺眉:“送回去?她怎麽了。”
“也沒什麽事。”夏琳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懷央,“她心情不好,我們在外面喝了點酒。”
溫九儒把電腦合上:“地址給我,我去接她。”
“啊,”夏琳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聽溫九儒的,“她說想回宿舍。”
溫九儒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往二樓衣帽間去,沉聲:“宿舍晚上沒人照顧她,我接她回來。”
夏琳想了想,妥協,說就在後街的“烏樟”。
溫九儒說的對,她們三個不可能都住懷央的公寓,女生力氣也小,抱個喝醉的人估計有點費勁,确實不如讓溫九儒接她回去。
男人來得很快,不過二十分鐘,車就在“烏樟”門口停了下來。
溫九儒推門進去,找到靠裏四人的位置。
他手上拿了條毯子,走過去,罩在懷央身上,把她打橫抱起來。
懷央确實喝多了,五六瓶啤酒下去,已經睡了過去。
這會兒被人抱起來都沒什麽反應。
她酒品很好,偶爾喝多也只是乖乖的睡覺。
不吵不鬧也不胡言亂語。
夏琳接過李怡然手裏的包,遞給溫九儒,一直啰嗦地交代。
“她喝多了就喜歡睡覺,很乖的,但早上起來容易嗓子疼,最好睡起來讓她喝點熱的,第二天也可能有會拉肚子,要吃清淡,不能由着她性子又吃辣的......”
“烏樟”裏的光線有些暗,男人抱着懷央站在卡座邊,微垂頭,一句一句聽着,絲毫沒有不耐煩。
夏琳囑咐了有三分鐘,終于把該說的說完。
“反正就好好照顧她嘛。”夏琳又幫懷央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行了。”李嫣然把夏琳扯回來,“眼睛紅什麽啊,神經病。”
夏琳扭過去瞪她一眼:“冷血。”
夏琳眼睛有點酸,倒不是矯情,實在是今天晚上這氣氛,讓她想到了懷央的這麽多年。
有的人,因為太堅強,以至于總容易讓人忘了,她吃過多少苦。
“還有嗎?”溫九儒問夏琳。
夏琳搖搖頭:“沒什麽了。”
“嗯。”溫九儒點頭,“我先帶她回去,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夏琳還想說什麽,被李嫣然拉着胳膊又拽了回去。
“會照顧好她的。”李嫣然看了眼男人往外走的背影,跟夏琳說。
怕懷央喝了酒,路上難受,溫九儒沒有開平日裏的那輛suv,在地庫的幾輛超跑前選了下,還是開了這輛四座的法拉利。
兩座的車太擠,怕她躺着難受。
走高架回了明河公館,把人從車裏抱出來,上到二樓。
被子掀開,懷央被溫九儒輕放進軟綿綿的床裏。
她閉着眼睛,從嗓子裏發出很一句很小聲的哼唧,腦袋蹭着枕頭,臉埋在了被子裏。
項羽在地板上拱着溫九儒的褲腳搖尾巴。
溫九儒拎着它的後頸,把它扔到了樓下的狗窩裏。
扔完狗再上來,床上的人已經再次睡了過去。
跟夏琳說的一樣,懷央喝醉了确實很乖。
溫九儒走上前,站在床邊。
懷央的T恤向上翻起,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腰側的疤痕上。
像被什麽劃的,痕跡不算明顯,應該有些年頭了。
溫九儒彎腰,幫她把卷起的上衣拉下來,想了想,還是沒有幫她換衣服。
他俯身在床邊,一手托在她腰下,一手托着她的後腦,幫她調整了姿勢,又蓋好被子。
女人素淨的小臉埋在柔軟的被子裏,眉心輕蹙,看起來睡的并不安穩。
卧室裏沒開燈,門半敞,窗簾拉了一半。
走廊上昏黃色的光線照進來,另一側則灑下冷白色的月光。
兩種顏色的光線止步于房間的西北兩側,獨留下陰影在床頭這個照不到的地方。
溫九儒在床沿坐下,擡手,拇指輕撫了她的眉心。
接着,手滑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很輕地拍着。
溫九儒就這麽輕拍她的背,很安靜地看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懷央在床上睡安穩,溫九儒才站起來離開了她的房間。
他回卧室換了睡衣,拿着電腦又重新折返回來。
懷央睡的主卧有四十多平,靠近西側的落地床前,鋪了白色的地毯。
地毯上放了張灰色的單人沙發,溫九儒拿着電腦坐過去,處理公司的事情。
沙發正對着懷央的床,電腦屏幕散出的幽幽白光印在男人臉上。
他唇很薄,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薄情。
此時,他胳膊支在兩側的扶手上,隔着鼻骨上的無框眼鏡,沒有在看電腦,不知道在想什麽。
整個一夜,溫九儒都沒有離開懷央的房間。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看報表,時不時會擡眼看一下床上的人。
窩在被子裏的人真的乖到不行,一晚上連翻身都沒有翻過幾次。
要有多麽深入骨髓的意志力,才能做到喝醉了都不會說心裏話。
溫九儒在懷央的房間裏一直坐到天亮。
快六點時,下樓用保溫瓶灌了一壺燒開的熱水,拿了水和杯子上樓,放在懷央的床頭。
回房間眯了一個多小時。
七點起床,給周毅打電話,說今天上午不去公司,另外讓他送些新鮮的瓜果蔬菜過來。
着重的點了幾個。
挂了電話,溫九儒從卧室出來,又去了懷央的房間。
床上的人還睡得很熟,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他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床上的懷央,讓主卧的門大敞着,拿了電腦去樓下的沙發辦公。
一樓沙發的位置正對着懷央的房間。
開着門,她有個什麽事他都能看到。
懷央這覺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半。
她不是覺多的人,只有偶爾喝了酒才會睡到這麽晚。
從床上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緩了兩分鐘,才意識到自己在明河公館。
身上還是昨天出去時的那身衣服,帶着微微酒氣,大概是溫九儒把自己接了回來。
懷央按着床坐起來,頭暈,有一種宿醉後的頭痛。
她坐在床邊緩了會兒,起身,從衣櫃裏拿了衣服拐到浴室。
溫九儒聽到樓上的聲響,撥了電話給方叔,讓他等下把幾個小時前就炖上的湯送來,順帶再做兩個清淡的菜。
懷央洗了澡,換成睡衣從樓上下來。
看到沙發上的男人時一愣:“你今天沒有去公司嗎?”
溫九儒擡眸,目光在懷央身上落了落。
她神色如常,沒有一點不開心或是難過,甚至說話時尾音上揚,帶了些微的調侃。
“早上有個會取消了,下午再去。”
懷央點點頭,走到廚房,想煮兩個雞蛋,沒想到拉開冰箱看到些水果蔬菜。
“你買菜了?”懷央從冰箱門後探出頭,有些驚訝。
溫九儒還盯着電腦,沒擡眼:“早上周毅送來的。”
懷央目光從上往下,掃了眼冰箱裏的瓜果蔬菜,接着又蹲在冰箱旁的菜架子上挑挑揀揀。
“還有紅薯啊。”懷央揚着手裏的紅薯喊溫九儒,“要不要吃烤紅薯?我記得家裏有烤箱。”
溫九儒看過去:“烤箱在左邊的最上層。”
懷央在架子上挑了幾個個頭比較小的,洗幹淨,又從烤箱裏拿了托盤出來。
溫九儒沒再看電腦了。
一夜沒怎麽睡,有些困,也不怎麽能看得進去。
他摘了眼鏡,輕捏一下鼻骨。
遠處廚房裏的身影還在忙碌,甚至是嘴上都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溫九儒把電腦放下,起身走過去。
托盤往烤箱裏塞時,懷央沒注意,手被即将要關上的烤箱門輕夾了一下。
她眉心一擰,甩了甩被夾到的手。
手背的骨頭磕在金屬邊框,還是挺疼的。
下一秒,從身後走來一人,男人握上她被磕到的手,另一只胳膊從她旁邊伸過去,“咔噠”一下,幫她關上烤箱的門。
她聽到身後人很輕地嘆了口氣。
“就不能找我幫忙嗎?”他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