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家二小姐

林塗醒過來後,遠春山上,黃路守着的那間小院兒開滿了花。小人參精幾時見過這般風景,一時間玩兒得忘了黃路給它交代的事兒。

等黃路打開院門時,小人參精正在昨兒新開的牡丹田上打滾,地上更是落滿了花瓣。

“我的天爺!”黃路差點兒把手裏的小玄貓給丢出去,“姑娘,我的錯,我把這小人參給忘了。”

林塗擡起手,無數光點從她掌心中落在花田上,那些打蔫的花骨朵像是汲取到了生命般,重新綻放。就連身上有些磕絆破皮的小人參精也變得完好如初。

“阿黃爺爺。”小人參精似乎也察覺到自個兒做錯了事,耷拉着參須站在一旁。林塗倒沒有在意花田被糟蹋的事兒,反而很新奇地看向黃路。

“也是,都快千年了。阿黃也是能當爺爺的年紀了。”

“姑娘,你怎麽竟拿我尋開心。”黃路一只手提起小人參精,将它塞進了背簍裏,然後将背簍放回了自己的竹屋。等他收拾完出來,林塗已經在院子中央坐好了,兔兒燈也立在花田裏,而那灘被帶回來的水正從兔兒燈裏一點點流出來。

“姑娘。”黃路在一旁站定,“剛剛您說不對勁是發覺什麽了嗎?”

巨大的槐花樹垂下一根枝條,花液落進了玉盞當中,林塗捧起杯子小飲一口,“阿黃,你在我身邊也八百年了吧?”

“姑娘,是七百六十三年。”黃路輕嘆一聲,“只是姑娘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

“你獨自在這遠春山上呆着的時候,可曾見過幾次游魂?”

“姑娘這樣說,我便想起來了。”黃路變出了些鮮花餅,擱在了石桌上,“這般頻繁地遇上需要您引渡的靈魂還是百餘年前您突然消失的那一陣。”

說話間,先前水面裏的人影出現在了花田中央,她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林塗。黃路見她身上的衣服還不住往下滴着水,一時有些不忍,擡手招來一陣暖風,吹幹了少女身上的水跡。

“你們是誰?陸家哥哥呢?”

“你是李予慈。李員外家的小女兒。”有雲擋住了太陽,李予慈漸漸放松下來,她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花枝紛紛從她身體間穿過,一時呆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作。

“你已經死了,投河死的。想起來了嗎?”

死了——

投河死的——

李予慈不敢相信地後退兩步,眼眶微微發紅,她想起來了。今兒早上,是她自己決然跳進了鎮西邊的河裏,任由那河水将她吞食。

“這兒是地府嗎?”李予慈雖然眼眶通紅,看着随時會落淚的樣子,但人又或者說鬼倒是還算冷靜,還能主動開口。“你們是什麽人?”

“李予慈,你是自己尋死的。”林塗放下了手中的玉盞,“那為什麽,會被執念困擾,不入輪回呢?”李予慈愣愣地看着林塗,一時沒有說話,反倒是黃路輕輕嘆了口氣,解釋道,“李小姐,我們姑娘會送您入輪回,那之前能全了您的心願,既然您自個兒神志清明,那請您自個兒說說吧。”

李予慈端站在花田中央,一看便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風吹動着她四周的花田,發出飒飒的聲響。然而那風并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因為,這世間的風,怎麽能吹動地下的人。

“姑娘,我想知道陸家哥哥陸玉玦是不是還活着。”李予慈站得筆直,瘦削的身子被白裙罩着,像是随時會消散一樣。

“若是他死了,你便不會在這兒了。”林塗輕輕拍手,地上的兔兒燈飛到她的手中。

聽了她的話,李予慈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眼神變得暗淡無光。

“你想見他?”見李予慈長久沉默着,林塗指尖在兔兒燈的燈身上輕點,“我可以帶你見一見他。”

只是,李予慈沉默着搖了搖頭,“我沒什麽未盡的心願了。”

聽了她的話,林塗有些詫異。她渡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少有李予慈這般的。

“姑娘知道我是李家的小女兒,應當能進李家吧。”不知過了多久,李予慈突然又開口了,“如果可以,能給我姨娘帶句話嗎?”

林塗和李予慈對視上,緩緩點了點頭。

只是李予慈幾次張嘴,最後輕輕嘆了口氣,“罷了,我這麽個女兒,還是不給她留什麽話了。”

黃路看了看李予慈又看了看林塗,手掌輕揮,将自己的聲音攔在其中,只有林塗能聽得到。

“姑娘,那要渡走她嗎?可是現在,燈芯不見了……”

“我有法子。”林塗從掌心抽出了一條發着細微光亮的白線。指頭輕輕一擰,那白線便成了一股。

林塗提着燈走到了李予慈面前。李予慈面色平靜,只是眼眶還紅着。

淡藍色的火苗蹿起,李予慈的身影逐漸變淡,直到消失。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石頭落在了地上。黃路走上前,頗為可惜地撿起了那塊石頭。

“如斯美人,只是可惜。”

握住石頭時,黃路便看到了李予慈的死因。

說來,李予念李予慈這對姐妹,一個想嫁方梣卻嫁不得,一個不願嫁方梣卻不得不嫁。

原來,李予慈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上人——陸玉玦。陸玉玦是個窮書生,就連冬日的炭火錢,都是李予慈賣了首飾給他的。

只是那時的李予慈并不覺得苦。她一心一意地等着陸玉玦高中後将她帶離李家。只不過還沒等到放榜,先等來了方梣要取自己的消息。

李予慈跑過,但被李員外抓了回來,甚至姨娘因為自己的事兒被禁了足。饒是如此,李予慈依舊不願意嫁給方梣。一是她滿心滿眼都只有陸玉玦,二是那方梣最是好色,家裏妾室成群。

然而,壞事成雙。陸玉玦落了榜,更沒了上門提親的底氣。一個是沒有半點功名的窮書生,另一個是知府獨子,任誰來說,李員外都不可能同意兩人的事兒了。

恰逢府裏屋子倒了兩間,李予念又病着,李員外和李夫人心思都在李予念身上。對李予慈的看管松懈不少,終于是讓李予慈尋到機會跑了出去,李予慈下定了覺醒,如果跑不掉,即便是死,她也不要嫁給方梣。

走上那座孤橋前,陸玉玦牽着她的手萬分堅定,會同李予慈一起,即便是死,也不會和她分開。

李家的下人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追了上來。

“玉玦。”李予慈眼中含淚,她側過頭看了眼陸玉玦,萬分堅決,“若是有來生,我還會找到你。”

陸玉玦臉色蒼白,他回頭望向正不斷逼近的李家下人,腳底是奔騰着的河水。“予慈……”只是,不等他退縮的話說完,李予慈如同一只斷線的風筝一樣,被奔騰而至的河流卷了進去,幾個水花過後,再也看不見人影。

而說着要同生共死的陸玉玦,卻是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他怕了,他不願意和李予慈一同赴死。

在李予慈失去意識前,她見到那個口口聲聲要與她同生共死的情郎,像個喪家犬一樣,手腳并用着爬離了孤橋。

黃路的思緒從李予慈的記憶中抽離,猛然發現林塗臉色蒼白得吓人。也顧不上石頭不石頭了,慌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林塗。

“姑娘,您這是怎麽了?臉色怎得這般蒼白。”

林塗擺了擺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沒事。”

黃路卻是不放手,“您都這般模樣了,怎麽能叫沒事?我帶您去找百年前修煉成精的靈芝醫仙看看?”黃路有些六神無主,自個兒絮叨個不停,“可那醫仙長年神龍不見尾。不然我們下山找個普通大夫?”

“我真沒事兒。”林塗無奈。哄小孩似的拍了拍黃路攙住她的手臂。見黃路依舊緊張得不敢松手,她繼續道,“兔兒燈燈芯不見了,我托大用自己的魂絲渡走了李予慈,一時間身體有些受不住,緩緩就行了。”

不說還好,林塗剛一說完,黃路眼尾立馬紅了,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般,“姑娘,都是我不好。您把兔兒燈交給我看着,我還把燈芯給看丢了……”

“不怪你。”林塗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你不是說了嗎?如今的鬼王大人本領通天,我們去找他,定能找回燈芯。”

黃路吸了吸鼻子,蹲在了林塗面前,“那姑娘,我去收拾收拾,咱們早點動身早點找到燈芯。免得又有游魂撞上來,平白耽誤我們時間。”

“黃路。”林塗臉色微沉,“那是我的職責所在,日後不能再說這樣的話。”

“我知道了姑娘。”黃路耷拉着腦袋,如果現在他是原型,那麽平日裏蓬松的尾巴此時一定是耷拉着的,就連耳朵也是向下垂着。

“好了,去把你帶回來的小人參精安置好。”林塗看着黃路,輕輕嘆了口氣。自己七百多年前救下了剛剛修煉成精的黃路後,卻沒怎麽陪過這只黃鼠狼。這漫長的歲月裏,多是黃路一人守着她沉睡的槐樹。黃路會害怕自己再次突然消失也是理所應當。想到這兒,林塗又放緩了語氣,“去找鬼王大人之前,我們去見一見那個陸玉玦。”

“姑娘?”黃路擡頭,有些不解。

林塗笑了笑,“我啊,最見不得這種狼心狗肺的負心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