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過是個畜生

聽清楚林塗的話,李小姐猛然擡起頭,恨恨盯着林塗,林塗平靜地回望回去。一層紗幔外,嘈雜聲不絕于耳,在時不時穿了的慘叫聲中還夾雜着李夫人的哭喊依舊李員外的叫罵。

“父親!”李小姐猛然擡高了聲音,她瞧着依舊一副病恹恹的模樣,可比起之前躺在床上那半死不活的形狀卻又好了太多,“我沒事兒!還請您和母親在外面稍等等。”

外間的吵鬧聲漸漸消散,黃路揉了揉鼻尖,他許久不曾動過手了,如今不過對上幾個普通人,竟出了身薄汗。“還請諸位去外間等。”

不等李員外發話,黃路長袖一揮,仍舊站在屋子中央的李家家丁被一股風推搡着吹到了門外。梨花木大門也緩緩阖上,留下一串悠長的吱呀聲。

“小黑不過是個畜生。”李小姐眼眸漆黑,緊緊盯着蹲坐在林塗肩頭的玄貓,詞句間滿是厭惡憎恨,“何況,它還是個成了精的畜生!”

“我的天爺,可真是造孽。”黃路站在紗幔外,聽見那李小姐咬牙切齒地一口一個畜生,不由輕嘆了口氣。林塗卻是安靜極了,她看着李小姐,白皙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着小玄貓。

似乎是被林塗的安靜刺激到了,李小姐冷笑起來,“我殺只妖精有什麽錯?!如果不是它,嫁給方家哥哥的怎麽會是李予慈那歌賤人!”

小玄貓極聰明,它似乎終于明白了面前的人恨不得将它挫骨揚灰——她也的确這樣做了。

林塗察覺到肩頭一輕,回頭看才發現是小玄貓跳了下來,正扒拉着被她随手放在地上的兔兒燈,像是想要跳進去躲藏起來一般。

林塗領着小玄貓的脖子,将它提了起來,抱在了懷裏。李家大小姐恨恨盯着林塗,如果不是紗幔将她纏了個結實,仿佛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将林塗和玄貓一道扒皮飲血。

“看起來,李小姐并沒有生病。”林塗聲音淡淡的,但站在外間的黃路不由往外走了兩步,他知道,這時候的林塗相當不高興。

“既然李小姐并未生病,那我也沒有什麽多待的必要了。”捆住李小姐的紗幔散開,一動不動地垂在了床邊。李家小姐張開了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卻被外間驟然傳來的吵鬧聲打斷。

“不好了,老爺!二小姐投河自盡了!”屋外,婆子的聲音極大,就連屋內的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李家大小姐先是一愣,而後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死得好!那小賤人……”

“李小姐。”林塗抱着玄貓正往外走,聽到李大小姐那壓抑到有些癫狂的笑聲,停了步子,回身道,“玄貓性靈,它阻止你嫁給方家那小子,自是知道了什麽。好自為之。”

只是那李大小姐哪兒還聽得進林塗的話,整個人陷進了巨大的喜悅中。林塗懷裏的玄貓小聲喵了一聲,林塗收回視線,不再看床上的人。“阿黃,我們走吧。”

“哎。”黃路應了一聲,跟上了林塗的步子。門剛一推開,李家夫人早就按捺不住地沖了進去,險些撞到林塗。林塗瞥了眼那滿頭金飾的夫人,沒有言語。

整個李家已經亂作一團了。有哭喊聲不知從什麽地方飄進了後院兒,黃路抖了抖,“姑娘,都說鬼哭狼嚎,可我瞧着,這動靜可比鬼啊狼的瘆人多了。”

“阿黃,我們走吧。”林塗對李家死了個小姐這件事兒并沒有多大興趣,提腳便想走。

“姑娘,那這小玄貓該怎麽辦啊?”黃路快走兩步,擡了擡下巴,伸手逗弄着沒甚精神的玄貓。“我瞧着,若是點了魂芯,該去冥河了吧?”

林塗沒吭聲,視線落在正伸出肉墊和黃路嬉鬧的小玄貓身上。

萬物生靈在死後,魂魄會進入輪回。然而有一部分,他們的時間已經到了,他們的魂魄無法再次進入輪回,只能流進冥河當中。在冥河水一遍又一遍地沖刷下,消失殆盡。

而小玄貓的魂芯只剩下細細一絲,就連黃路都能看出來,這小玄貓再無下一世了。林塗指尖微涼,小玄貓伸出舌頭輕輕舔着。

“它不該這般早死的。”林塗輕聲道,“離修成精怪只差臨門一腳,我真是睡得久了,糊塗了。只想着滿足它再見李家小姐的願望,卻忘了先看看它是如何死的。”

亮光從玄貓頭頂升起,停在了林塗的掌心。

“這李家小姐也忒狠心了些。”黃路湊了上去,小玄貓生前的記憶一股腦鑽進了他的腦子裏。

起初,并不能說李家大小姐對玄貓不好。畢竟,吃的喝的玩兒的,李家小姐從未虧待過玄貓,甚至還挑了兩個做事細心的小丫鬟,特地照顧玄貓的生活起居。

玄貓過得舒心,它自然認為主人是愛着它的。一只心智尚未開全的小玄貓全心全意地愛着它的主人。直到,方李兩家相看那日。

方大人是遠春鎮的知縣,李員外是聲名在外的富戶。兩家的孩子又正當年紀,一來二去的,兩家夫人動了心思。

原本,兩家人商談的是李家大小姐李予念和方家獨子方梣的婚事。只是那小玄貓引得方梣在李家院子裏亂轉,撞上了李家小女兒李予慈。李予慈是姨娘的孩子,身份地位遠比不上李予念,怎麽算,這婚事都不可能落在她的頭上。

可惜,她長得極美。繞是黃路,在記憶中瞧見那李予慈樣貌時,也不由嘆一句美人。

只不過是草草一眼,方梣便記挂上了李予慈。方家夫人又是極其疼愛這個獨子,在方梣鬧了兩次後,便同意了轉娶李予慈的事兒。

李家自然不同意,尤其是李夫人。只是不同意又能怎麽樣,李家即便再富,也只是平民,如何能拒絕方家?是以,方梣和李予慈的婚事便這般定了下來。

李予念自是氣急,她原就傾慕方梣,誰曾想,這板上釘釘的事兒,竟被一只畜生攪和了。再看着小玄貓時,李予念只覺得這畜生礙眼,從前玄貓那些聰慧,惹人喜愛的表現,都成了妖物作祟。

玄貓是怕水的,平日裏沾上點兒水,照顧它的丫鬟就會趕緊替它擦幹,生怕惹了風寒。可那日,往日總是抱着自己,逗弄自己的人。卻将自己狠狠按在了水裏——直到不再掙紮,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晃蕩。

即便如此,李予念依舊不解氣,她找來鋒利的小刀,将玄貓的皮完整地剃了下來,又将那一團血淋淋的肉塊丢進火裏,燒了個幹淨。

玄貓就這樣成了一縷殘魂,可它卻不明白,往日那般疼自己的主人為何要對自己下毒手呢?這麽一點執念,促使它的殘魂在遠春山下游蕩。

昨兒夜裏,遠春山上驟然冒出許許多多的靈氣,殘魂循着那令它心安的濃郁靈氣上了山,遇到了剛剛醒來的林塗。

林塗也看出了它的執念——小玄貓想見一見曾經的主人。

黃路有些憤憤,“這李家大小姐可真是狠辣。玄貓好歹陪了她這麽久,竟下這般狠手。”

“走吧。”林塗回頭看了眼李員外家的紅色大門,裏頭的人早就亂作一團。她的手掌在玄貓頭頂輕拍,下一秒,懷裏的玄貓開始飛速縮小,很快就只剩巴掌大小。

只不過,原先有些虛影的身子漸漸變成了實體,胸腔也開始小幅度跳動起來。身上的黑毛炸了開來,像個毛團子。

“姑娘,你這是……”黃路話還沒說完,那只小奶貓便被林塗塞進了他的懷裏。暖意貼上他的掌心,黃路明白,這意味着現在縮在他掌心的玄貓是活生生的。

“如今修煉成精怪甚是難得。”林塗收回目光,寬大的袖口散落下來,蓋住了她的雙手,“就這般灰飛煙滅了未免可惜,以後你好好教導他。”

也不知這黃路是想起來什麽,這般人高馬大,看着卻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模樣,“姑娘,這麽多年了,您還是和當年一樣……”

“好了,顧着講話,現在想走也走不掉了。”林塗輕輕擡頭,示意黃路往樹下看。

那是一棵槐樹,在樹身下投下一片陰影。

不知從哪兒來的水滴在陰影下彙聚,一汪小水坑突兀地出現在了樹蔭裏。

林塗走了過去,在水汪旁蹲了下來,黃路跟着她的動作探頭去看,銀鏡般的水面上并沒有倒映出自己和林塗的影子,反倒是有個穿着白裙的瘦削姑娘出現在了水汪裏。

黃路認出來水面裏的那個人影是李家的小女兒,李予慈。

只是,水面上晃晃悠悠的影子,瘦削的駭人,只剩那麽兩分還有些像黃路腦海裏的那個美人。

兔兒燈在林塗手中變大,那些彙聚的水滴像是有生命一般,紛紛流進了兔兒燈裏。“先回山上吧。”林塗站直了身子,尋常的動作在她身上顯得風情萬種,“我不過剛醒一日,便撞見了兩道游魂。”兔兒燈重新被她挂回腰間,林塗眉心微蹙,言語間有些擔憂,“按理不該這般頻繁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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