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可知,阿塗十分後悔當……

直到顧言風帶着梁靜知離開郡守府,林塗依舊站在門洞下,沒有動過一下。沈朗月帶着笑走到林塗面前,湊到她身前,“瞧瞧,那就是你的好夫君,任由你在這兒。”沈朗月搖了搖頭,似乎很是惋惜,“阿塗,他不值得。”

林塗身子晃了晃,後退了兩步,竟是猛然嘔出一口血來。血漸在雪地裏,宛若一朵朵盛開的冬梅。沈朗月笑眯眯地松開手,手心中躺着一絲銀白色的細線。

“哎呀,真是抱歉。”沈朗月那雙桃花眼笑成了彎月,語氣惡劣地把玩着掌心中的一根魂絲,“不小心攥得緊了些。不過阿塗你靈氣充沛,即便我捏碎了這根魂絲,想來也不會傷到你半分吧?”

只是這一切,離開了津門趕往永安的顧言風并不知曉。離開前,他寫下和離書,遣人送去了郡守府。

永安城內,和顧言風離開前相比,蕭條了不少。往日繁華的長寧街上,鋪子關了不少,偶有行人均是行色匆匆。

“顧大人。”梁靜知掀開了馬車一角,馬車停在了顧府的角門。顧言風已經提前送了信回來,年輕的帝王一早便等在了顧府。

“殿下。”年輕的帝王背對着站在顧府的水池前,手裏捧着一捧魚食,池子裏鱗片泛光的錦鯉昂起頭,想要蹦起來去吃魚食。顧言風對着年輕帝王跪下行禮。

“哥哥。”梁靜知眼眶紅了,也顧不上別的,湊到了年輕帝王身邊,挽住了那人的胳膊,“哥哥,都是靜知的錯,不能替哥哥分憂。”

“起來吧。”梁國國君輕嘆了一口氣,轉身扶起了跪在了雪地中的顧言風,“言風,朕打算禦駕親征。”

“殿下……”顧言風擡起頭,年輕的帝王鬓角竟是染上了白發。

“哥哥,太危險了。”梁靜知小聲啜泣着,她拉着國君的袖口,仿若小時候那般,妄想着撒撒嬌想要的便都能得到。

兩國國君摸了摸梁靜知的頭,帝王家自古親情淡薄,梁靜知卻是他親手帶大的,如今梁國岌岌可危,叫他如何不替唯一的妹妹憂心。

年輕帝王的視線落回站在他們兄妹面前的顧言風,“言風,我将靜知許給你當妻子如何?”

“殿下,臣此生心中只有臣妻一人。”顧言風重新跪了下去,自然沒有瞧見那梁靜知還沒來得及染上緋紅的臉頰蒼白一片,圓潤的指甲狠狠掐住了錦衣袖口,那繡着金線的袖口被搓揉得不成樣。

“罷了,起來吧。”那年輕帝王沒有強求,拎着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梁靜知回了宮,只留下顧言風一人站在了花園當中。

在陳夫人死後,顧言風啓程去津門前,遣走了顧府的大多數下人。剩下的那些,也頗有眼色地不敢往小花園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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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風不知獨自一人站了多久,仿佛世間只剩他一人。肩頭積落的雪花滲進了衣衫當中,顧言風默然擡眼,看向不遠處涼亭邊挂着的那盞白燈籠,晚風驟起,暮色四合間,那盞白燈籠在大雪當中飄搖,仿佛下一秒被會被這寒風扯碎。

顧言風動了動麻木的雙腿,每一步都似有萬只毒蟲在他的骨縫中鑽來鑽去。他擡眼看向尚未掌燈的屋子,一時有些怔忪,往日總是早早點上燈,等候他歸家的人已經不在這顧府當中了。

顧言風望向津門的方向,擡手掩在口鼻處劇烈咳嗽了起來。在擡頭北望時,眼前星光點點。在這漫長的黑夜裏,顧言風将失去林塗這件事嚼碎了吞進肚子裏,反複品嘗,心頭苦味卻絲毫不減。

大梁國的士兵被沈朗月帶領的精兵打得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冬雪化凍那日,大梁國的帝王戰死在戰場上,大梁國兵敗如山倒。沈朗月帶着數萬精兵直搗永安。

那日,永安的積雪全化了。護城河邊的柳枝抽出了早春的第一道嫩芽。永安城城門從內打開,吱呀吱呀的聲響沉悶地敲在衆人心頭上。

不遠處,純白大馬上坐着身披铠甲的沈朗月。站在城門前,曾經屬于大梁國的臣子們逐一跪了下來。唯有顧言風站在人群最後,挺立着背,直直看向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的沈朗月。

沈朗月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穿着統一的士兵俱停在了城門外,沈朗月一人走進了永安城城門。腰側佩劍走動間發出清脆的響動。跪了一地的梁國舊臣将頭埋得更低,生怕這位笑面将軍一言不合取走他們的性命。

隊伍最前面跪着的人垂着腦袋,梁國的傳國玉玺卻被他高舉過頭頂。沈朗月停在了那人面前,那位胡子花白了的老先生,曾經在朝堂之上指着梁國國君的腦門破口大罵也不曾有過怯色的老臣,俯下了他的腦袋,“沈将軍,我等攜傳國玉玺恭迎厭火國君入主永安。”

沈朗月伸手接過那半個手掌大的傳國玉玺,在指尖把玩着。他腰間的劍已離鞘,沈朗月右手執劍,左手把玩着暖玉雕刻成的傳國玉玺,在跪倒的人群前,閑庭散步起來。

尖刃在地上劃拉出刺耳的聲響。聲音驟然消失時,面前停了一雙鑲有玉石長靴的大臣,頭埋得更深了。官服并不能擋住那位大臣的顫抖,劍刃比冬日大雪更寒冷,抵在脖子上時,叫那大臣面如土色。

“顧大人。”沈朗月的聲音是清亮的,仿佛這世間沒什麽陰霾擋得住他,可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的人噤若寒蟬,魂不附體。“你為何不跪?”

顧言風和沈朗月的視線隔着跪倒的人群對上,沈朗月扯了扯嘴角,右手輕輕往前一送,鮮血從他面前大臣的脖子處噴湧出來,有兩三滴漸在了沈朗月側臉上,他滿不在乎地伸手抹去,那被梁國衆人視若珍寶的傳國玉玺被他随手丢在了血泊中。

“既然你不跪,那我便随意殺幾個人給你陪葬吧。”說話間,又有兩三個大臣歪倒在地上,鮮紅的血蔓延在他們身下。

顧言風看着昔日共事的同僚一個一個倒下,藏在袖子當中的短刀刀刃劃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着袖口滴落在地上。

顧言風沒有動,依舊冷冷看着沈朗月,大有你今日便是殺光在場所有人,他顧言風也絕不下跪的态勢。顧言風心裏明白,梁國雖已覆滅,但總要有一梁國的舊臣,撐住梁國曾經的脊骨。

沈朗月又殺了幾人,見顧言風依舊不為所動,有些失了興致。提劍走到了顧言風面前,劍刃的寒光閃過,下一秒,長劍已然橫在了顧言風的肩頭。

沈朗月并沒有當即動手,他湊近了顧言風,“你可知,阿塗十分後悔當時找錯了人。”

顧言風握緊了捏有短刀的手,擡眸看向沈朗月,沈朗月看向他時,眼裏滿是自得,“她和我說,當年認錯人,将顧言風這個名字給了你,真叫她悔恨不已,食不下咽。”

聽到沈朗月的話,顧言風幾乎就要站立不穩,他猛然從袖子中抽出藏有的短刃,狠狠紮向沈朗月的胸口。

沈朗月并不躲閃,右手輕擡,長劍在半空中劃過,叮當一聲,短刃落在了地上。而顧言風的小臂被割出條長長的口子,片刻之間,整條小臂都沾滿了鮮血。

“阿塗不會說這種話。”顧言風伸手扶住受傷的右手,他看着沈朗月那雙與自己極其相似的眼睛,輕聲道,“我也絕不會跪你。”

沈朗月失了興致。擡手做了個動作,城門外的士兵魚貫着走了進來。

不一會兒,那些躲在家中的平民百姓被那群士兵押解着來到街上,衆人皆是戰戰兢兢,面如土色。

“你們聽好了。”街上烏央烏央被押出來了不少人,沈朗月擡高了聲音,“這一路,我是屠城屠過來的。”有小孩的哭聲炸裂開來,沈朗月斜眸去看,臉上抹了草灰的婦人忙伸手掩住孩子的口鼻,哀戚地看着沈朗月,跪倒在地,口中喃喃求饒。

“大人,孩子不懂事,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沈朗月收回視線,繼續道,“今兒,我可以給大家一個機會,誰走上前剜下顧言風的一片肉,我便不殺他。”

街上一片寂靜,沒人動彈。

沈朗月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短刃,走到剛剛那個婦人面前。那婦人緊緊摟着懷裏的孩子,沈朗月也不急,耐心十足地伸着手,手裏握着那柄顧言風用來偷襲自己的短刃。

終于,那婦人顫抖着接過短刃,抱着孩子走到了顧言風面前。

“顧大人,孩子還小……”那婦人開口時仿若帶淚,人群中,有人小聲啜泣起來。

顧言風垂下眼眸,伸出了受傷的手。那婦人顫抖着用短刃從他小臂上割下一坨肉,而後逃也似的遠離了顧言風。沈朗月見狀拍手叫好,“來人,送她回去,再給她拿上一錠金子。”

有了第一個動手的人,後面的人動作明顯變得快起來。顧言風唇色慘白,他已經察覺不到右臂的存在了,額角的冷汗順着睫毛滴落,顧言風痛得幾乎看不清東西,仿若衣不蔽體地躺在漫天雪地裏。

他低下頭,想去看看自己的右臂,入目卻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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