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永安比起當年變了許多
黃泉道黃泉道,正如其名,漫天黃沙遮掩了這條通往黃泉道小路的真實面目。黃泉道前,饒是顧言風也得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無法化霧飛走。
灰蒙的黃沙迷了景堯的眼,他伸出一只手擋在眼前,瞥見顧言風這厮不知什麽時候用一條白色紗布條遮住了眼睛,頗有些不滿,“好你個顧言風,你來過到知道提前備上一條,也不知道和我講一聲。”
透過白色紗布看出去,身邊人的影子都變得模糊,顧言風随手将手中折扇扔給了景堯,“不是提前備的,先前撿到的。”
景堯一臉不信地展開折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竹骨斷裂的折扇吸引了過去,忘了白紗的事兒,“這是怎麽回事,你扇子怎麽斷了?”說話間他伸手想拉住顧言風的胳膊,“人沒事兒吧?”外人不知,只當這扇子不過是鬼王一個用得趁手的兵器,但景堯卻知道,這折扇扇骨中,有一處扇骨是顧言風的肋骨變成的,所以才會和顧言風這般契合。
顧言風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斷的是普通竹骨罷了。”他右手半握成拳,抵在嘴邊輕咳一聲,“原本有些傷,但阿塗替我治好了。她心裏還是擔憂我的。”
見顧言風說起林塗是,嘴角都微微上揚起來。即便看不見他那雙眼睛,景堯也知道,此時那雙桃花眼裏定是盛滿了溫和與愛意。他展開竹扇,擋在了眼前,“說不準是林塗不想和你再有別的瓜葛呢?不然會一治好你就趕你走麽?”景堯不留情面地給顧言風兜頭來了盆冷水。
顧言風沒再說話,可嘴角卻是肉眼可見的失了弧度,兩人說話間,很快走到了黃泉道前。黃泉道并不長,那一頭是鬼氣森森的惡鬼之地,這一頭,卻有一間竹屋安靜地矗立着,一個男人背對着他們站着,背影瘦削,挺立如竹。
“梁兄。”景堯手腕一轉,将折扇重新丢回給了顧言風,上前一步,朝着那男人抱拳鞠躬行禮。
梁昭轉過身,他瘦得叫人驚詫,臉頰微微向裏凹陷着,一雙眼睛微微凸起,哪裏還有景堯記憶中的風流倜傥。
“是景堯啊,真是許久未見了。”梁昭扶起了景堯,看向顧言風,“鬼王大人今日怎麽來我這兒了?”
“梁兄。”顧言風折扇在掌心中輕輕拍打着,透過紗布,他看不清梁昭的神色,梁昭是他四百年前從冥河裏撈出來的。那時顧言風正在苦惱于派何人守在這黃泉道處。黃泉道風沙漫天,鬼嚎聲不斷,鬼在這兒呆得久了,只怕會連鬼形都維持不住。但黃泉道那頭的千年惡鬼若是無人看管,說不準什麽時候便偷跑了出去,帶來滔天禍事。
而梁昭主動提出來鎮守黃泉道的事兒,顧言風拒絕過他,可梁昭依舊堅持。
顧言風心知,梁昭依舊帝王心性,饒是如今成了鬼,也無法接受自個同昔日手底下的人位置互換這件事,所以寧願守在這苦寒之地,也不願意成日見到顧言風。最終,他同意了梁昭的請求。這一守便是三百多年,昔日豐神俊朗的少年帝王,也成了如今這垂垂老人的模樣。
“梁兄,今兒我們來是想同你喝上兩杯。”顧言風伸手揭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白色紗布,一雙桃花眼似有光再閃,“前兩日我去了趟永安,叫我想起了當年我們三人桃花樹下對飲的情景。”
梁昭有那麽一瞬間失神,但很快點頭道,“竹屋撿漏,叫鬼王大人委屈了。”
同梁昭所說的一樣,那間小小的竹屋內,一張床,一方窄窄的桌案,一把搖搖欲墜的椅子,便是全部。景堯左手輕擡,屏氣凝神。變出來三把竹椅,和一方棋盤。“梁兄,我可真是許久未下過棋了,你知言風的,這人不願與我下棋,今兒你可不能嫌棄我。”景堯從袖間摸出一壺酒,放在了棋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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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搖了搖頭,在竹椅上坐下,輕輕搖了搖頭,“自是不會。”
酒香在竹屋內彌漫開了,耳邊卻是衆鬼哭嚎,只是屋裏三人恍若不覺,推杯換盞間,言笑晏晏。
黑子落下,吃勁白子。
景堯捧起酒杯一飲而盡,“梁兄棋藝果真非凡,景堯甘拜下風。”
“鬼王大人。”梁昭擡起頭,看向自打進屋起就鮮少說話的顧言風,“不若你我來一局。”
玉制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顧言風先落子,梁昭緊随其後,步步緊逼。
“前兩日,我去了永安。”顧言風在一角落下一顆黑子,慢條斯理道,“永安比起當年變了許多。”
“畢竟近七百年了。”梁昭落下白子,棋盤上,白子将黑子圍剿,殺氣畢現。“世間萬物如白雲,改變如蒼狗。”
“梁兄不想回去瞧瞧嗎?”顧言風又下一子,同他以往溫吞的棋風不同,這一子落下後,棋局上風雲變幻,局勢倒轉像顧言風一側。
梁昭握住了手中的白子,遲遲沒有落下,最終他丢開白子,捧起酒盞,“鬼王大人,您贏了。”
顧言風看着梁昭,同樣舉起了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他嘗不出酒香,那杯酒同白水一般,沖入腹中。一杯酒飲盡,顧言風輕聲道,“黃泉道下跑出去一只魅鬼,梁昭,你知道這事兒嗎?”
梁昭沒有說話,只是握住酒盞的手不自覺使了勁兒,一聲輕響,竟是有道裂紋順着酒盞杯身蔓延開來。
“鬼王大人,我既主動請求來鎮守黃泉道。”梁昭将酒盞放回桌上,他的手剛剛松開,那明明看着外形尚且完好的酒盞碎成了齑粉,不知哪兒竄進來的悠悠鬼風,輕輕一吹,消失殆盡。“那便會想當年你守永安最後一程一樣,絕不會退縮半步。”
顧言風看着梁昭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面前的人在百年來鬼氣侵襲下,早已和當年大不相同,可那雙眼睛卻同當年一樣,亮得驚人。
一場酒喝到最後,早就變了滋味,梁昭目送着顧言風同景堯消失在小道盡頭。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梁兄啊梁兄,瞧瞧,這倆人哪裏還當你是兄弟,什麽都還沒查呢,便先來質問你了。”
梁昭并未回頭,猛然出手,一根銀針飛向了聲音來處。
沈朗月并不躲閃,伸手握住了那根銀針,把玩着從竹屋後走了出來。
“梁兄,你可真叫我心傷。”沈朗月作出西子捧心狀,停在了梁昭面前。
“你我何時有交情了?”梁昭展臂後撤,一時間,黃泉道下的鬼號聲放大數倍,如同驚雷披在沈朗月的耳朵裏,“沈朗月,你滅我梁國,屠我國民。猶如昨日。今兒這舊賬,便好好算算。”梁昭驟然出手,身形鬼魅般靈活,即便沈朗月全力躲避,身上也落了不少菜。胸前橫貫着一道刀痕,有血緩緩滲了出來,蔓延在白色衣服上。
“梁兄。”沈朗月恍若不覺,他依舊笑着,“我可是剛剛将人送去了永安,走出了第一步,你如今這般不好吧?”
梁昭臉色微變,他沒說話,可手下的力顯然卸了不少,手中凝出的鬼氣長刀也如同煙散般消失了。
永安城內,行人臉上沒什麽笑意。
黃路出門買東西時,聽見街上的人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昨兒晚上,闕狀元府鬧鬼了!”
“可不是,聽說那闕大人啊,死在了院子裏,死相可慘了。”
“聽闕府的下人說,是先頭被火燒死的夫人死不瞑目,回來報仇哩。”
“可不敢亂說,有人說是妖怪作祟,親眼瞧着那尖嘴獠牙的吃人女妖從闕府離開呢。”
……
黃路城裏轉了一圈,将如今的傳言摸了個七七八八。如今的皇帝信奉鬼神,昨兒這一出,那招降妖道士的皇榜已經貼了出來。黃路瞧着四五個看不出深淺的人接了皇榜,也不敢繼續在外逗留,提着東西趕回了小院兒裏。
“姑娘。”黃路推開大門,端午正在院子裏站着,見他回來蹿了上來,眼底隐約有淚光閃爍。黃路心頭微沉,“怎麽了這是,姑娘呢?”
“林姐姐出事兒了。”端午攥緊了黃路的袖子,指尖因為用力,指肚白得發青,“剛剛我們在院子裏坐着呢,她突然暈了過去,怎麽喊都喊不醒了。”
黃路一顆心直直下墜,手上的竹婁掉落在地上,一顆渾圓的紅苕從半開的竹婁裏滾了出來,滾出去好幾米的距離才堪堪停下來。
林塗被端午放進了內屋床上,黃路從懷裏掏出放有銀針的包袱,在床邊攤開。
黃路輕推銀針,将銀針從林塗頭頂送了下去。只是躺在床上的人沒有絲毫要醒的樣子,黃路神色難看,他看着端午,“我們得會遠春山了,姑娘情況不好……”
說話間,院門被敲響,笑聲在院外響起,鬼老三那尖利的聲音驟然響起,“姑娘,我盼着同你好好聊聊呢,煩請您開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