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您與那位林姑娘,屬實是……
“不知鬼王大人想聊什麽。”身上的刑罰雖然俱被撤了, 但鬼濉依舊覺得魂絲被扯得劇痛無比,此時更是半點力氣提不上來,就連說話都有些氣若游絲。
“聊聊你是怎麽策反端二的。”顧言風居高臨下看着鬼濉, “端二不是傻子, 我也不是。”
“許是那小子覺着能取你而代之呢?”說上一句話, 鬼濉便要停下來喘上片刻。
顧言風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鬼濉緩過氣來。
“鬼王大人,我們這些天生做鬼的, 同你做過人的不同。”鬼濉艱難地昂起頭, 想要看清顧言風的臉色,“您啊,即便當上了鬼王,還在提那些人着想。而我們這些天生做鬼的,只會替我們的同類想。”
“鬼老三失了大半魂絲後,便神神叨叨的。”顧言風蹲下身子, 折扇擡起了鬼濉的下巴。
“我聽說,當年三大鬼将中,鬼二擅占蔔?”
鬼濉緊緊盯着顧言風的眼睛, 似乎是想從他的眼裏看出點什麽。
只可惜, 那雙幽深的桃花眼裏不帶任何感情,看自己仿若在看一片枯葉。
“那麽這次,鬼二又占蔔到什麽了呢?”顧言風直起腰, 回身看向監牢外。
鎖鏈碰撞的聲響由遠及近,鬼濉在看到那個被鎖鏈鎖住蝴蝶骨, 雙手雙腳均被束縛住的男人時,微張的唇顫了兩顫。
顧言風側過身,叫鬼濉能看得更加清楚。
鬼二是被提進監牢的, 穿過他肩頭的鎖鏈上還染有新鮮的血跡。
即便鬼濉現在無比虛弱,卻也能看出鬼二剛剛受了大刑,他喘了兩喘,伸出的手指不住顫抖着,指向顧言風。
“你對阿二做了什麽?!”聲音不大,卻滿是憤怒,仔細再聽,卻又有一絲惶恐。
“做了什麽?”顧言風輕笑一聲,平日沒什麽表情的臉一時變得生動,“我先前只将你們關在這兒,你們給我惹了多大的亂子?”
“如今不過是叫你們嘗一點點苦頭,你到來質問我了。”顧言風輕輕搖了搖頭,“哪有這樣的說法。”
顧言風站在監牢當中,鬼氣從他身體裏溢出來,而後鑽進了鬼二體內。
鬼濉甚至能瞧見那鬼氣在鬼二魂魄內翻湧的情形。
顧言風好整以暇地看着鬼濉,放出的鬼氣愈發多了起來,鬼濉眼瞧着其中一縷攀上了鬼二的魂絲。
而後纏着那魂絲慢悠悠地向上,直到将鬼二的魂絲完全包裹住了。
鬼濉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猜到了顧言風要做什麽。下意識地搖頭想要制止,可哪有什麽制止的機會。
纏住鬼二魂絲的鬼氣驟然外擴,硬生生扯下了最外層的魂絲。
被扯下來的魂絲如同一根殘枝,被随意抛棄在了地上。
鬼二經受不住生剝魂絲的痛,早已疼暈了過去。
鬼濉手腳并用着爬向前,想要接住自己的弟弟,卻被腳踝上的鐐铐牽絆住了。
“你要殺便殺!何必這般折磨他?”鬼濉猛扯幾下,失了力,歪倒在地上。“顧言風,我只道你是紙捏的性子,今日才發覺看走了眼,你那哪是白紙性子,分明是摻了毒的!”
顧言風并不在意鬼濉說什麽,他回眸看了眼癱軟在地上的鬼二,朝着守在監牢外的端卯微微昂起下巴,端卯會意,提着彎刀走了進來。
泛着寒光的彎刀劈開了冥河水,站在了鬼二的膝骨上。
暈過去的鬼二,猛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喉嚨間溢出了一絲痛呼。
鬼濉眼眶通紅,他看向顧言風,滿是殺意。
“鬼二占蔔出了什麽?”顧言風見鬼二醒了過來,再次放出了鬼氣,萬分缱绻地纏上了他正顫動着的魂絲,“還不打算說說麽?”
眼瞧着顧言風打算故技重施,将鬼二的魂絲再次硬生生扯下來幾柳,鬼濉垂下頭,眼皮微微顫抖着,嗫嚅着嘴唇,“我說。”
鬼二的痛呼聲再次響起,鬼濉擡起頭,恨恨盯着顧言風,仿若要将他生啖了般,擡高了聲音,“我說!”
“神祇重歸,魔頭降世,妖鬼末路。”鬼濉費勁地仰起頭,他看着顧言風,将這十二個字又重複了一遍,“神祇重歸,魔頭降世,妖鬼末路。”
顧言風收回了鬼氣,不再看鬼濉。臨出監牢時,輕聲吩咐道,“把鬼二帶回去,我有話要問他。”
鬼二被重新帶回了自己的監牢,他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了,牆上的鎖鏈将他拉扯着,硬生生刮下來不少血肉。
顧言風站在他面前,揮手驅散了監牢外的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鬼王大人……”鬼二的聲音氣若游絲,他輕咳一聲,費勁兒地擡起擡起眼皮,“大人又想占蔔那位林姑娘如今在哪兒嗎?”
顧言風看了眼面色蒼白,搖搖欲墜的鬼二。緩緩搖了搖頭,“我想你替我蔔一蔔,我同林塗的以後。”
鬼二指尖微顫,布滿掌紋的手掌當中躺着兩枚發綠的銅錢。
顧言風的視線落在那兩枚銅錢上,鬼二手一輕翻,兩枚銅錢緩緩穿過冥河水落在了監牢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鬼二眯了眯眼,手指掐算兩番,輕笑一聲,看向顧言風。
“胡海悠悠……”鬼二伸手揩去了嘴角溢出的鮮血,“神佛難扶。”
“鬼王大人。”鬼二嘆了一聲,可那聲嘆息裏卻仿若含了嘲弄,“您與那位林姑娘,屬實是哀木遇冬,孤舟逢浪,不得善終。”
顧言風垂在身側的手狠狠緊握,鬼二說完似是仍舊不過瘾,笑了起來。
那笑聲落在顧言風耳中,刺耳得很。
“鬼王大人。”鬼二眼眸下垂,看着顧言風掐住自己咽喉的那只手,他喘着粗氣,詞句破碎地從喉嚨間溢出,“您便是殺了我,這蔔出的結果也不會改變分毫。”
“鬼王——”景堯闖了進來,他收回落在顧言風手上的視線,抱拳行禮,“端一回來了。”
顧言風收回了手,一時間,咳嗽聲充斥了監牢。
“你剛剛想殺他?”景堯跟在顧言風身後,壓低了聲音,“你忘了先前不動他們只是将他們關押在冥河監牢的原因了嗎?”
顧言風步子停了一瞬,但很快又提不上前。
兩人從河底走了上來,站在了波濤洶湧的冥河河邊。
“記得。”顧言風俯下身子,随手從冥河裏撈出一抹蓮,冥河蓮離了水很快便蔫了,枝葉隐約有枯敗的意思。
“只是想想留着也沒什麽必要。”顧言風手底微微使勁,冥河蓮的花瓣紛紛落下,“看起來,即便有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麽忙,倒是麻煩可能會有不少。”
景堯神色複雜,他的視線落在顧言風的背上,聲音幹啞,“言風,先前我問你為何突然半堕入魔,你只是岔開了,可我依舊想不明白。”
“分明前兩日你同阿塗都還在一起同吃同坐,我想不通,能有什麽刺激到你了。”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顧言風松了手,殘破的冥河蓮落入河中,随着水流飄遠了,“景堯,阿塗如今對你同對我并沒有半點分別。”
“她因為不在乎,所以只字不提我将她丢下的事兒。她不恨我,因為她對我已經沒有半分情意了。”
顧言風明明遮掩得很好,半堕入魔的痕跡半點沒顯露出來,可景堯看着長身而立,衣衫随風輕飄的人,手腳冰涼。
“當年,我為了梁國将她留在津門。後來,我又因為同梁昭的那點情誼,選擇不去追究梁靜知做的那些。”
“我騙自己,騙自己只要想辦法找回林塗,過往種種就都能彌補。”
“林塗回來了,我更是騙自己她對我還有情意。如今只不過是騙不下去了。”顧言風眼尾發紅,他回身看向景堯,“這七百年,我靠騙自己才勉勉強強沒有半堕入魔,可如今我騙不下去了,入魔便入魔吧。”
景堯沉默地看着顧言風,只是顧言風毫不在意。
他重新看向寬闊的冥河,“你先前說端一回來了,是有沈朗月的下落了嗎?”
“是,端一傳信回來了。”景堯斂去了情緒,“沈朗月應當是去了邺城。”
“邺城。”顧言風輕聲念了兩遍,“邺城。”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眼尾有些許晶瑩,“邺城還真是個好地方,【顧言風】的故土,阿塗和沈朗月同時選擇去的地方。”
顧言風幾乎要隐藏不住額間半堕入魔的标記,他的理智幾乎全數離體。
邺城,邺城!
他的記憶裏半點同那個邺城有關的都沒有,啊,不對。應當是有的,當年阿塗說過,前世的【顧言風】便是在邺城同她情深似海的。
沈朗月也曾描繪過,那個【顧言風】同自己的阿塗,在邺城那個地方是如何相識,相知,相戀的。
顧言風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百年前,他抓住了突然虛弱的沈朗月,折扇已經橫在了沈朗月脖子上,那個同自己八分相似的男人,微微挑起桃花眼,說出的話叫他如今回憶起來依舊歷歷在目。
“顧言風,你大可以殺了我,你不過是個占了我名字的替身。阿塗将我的命同她的綁在了一起,我死不知在哪裏躲着的她也活不成了。”
“當然,你也可以試一試,萬一我只是在框你,我死了阿塗并不會死。”
“只是到那時,阿塗回來找你讨要真正的顧言風時,你可要怎麽辦呀?”
顧言風緩緩閉上眼睛,當時他是如何說來着——
“阿塗說過,我便是顧言風,顧言風便是我。我信她。”
只是最後,顧言風沒有動手殺沈朗月,只是将他囚禁在了蒼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