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鬼王大人萬妖之上,衆鬼……
林塗垂下了眼眸, 不再看沈朗月。
她明白過來,沈朗月打從一開始便有了兩手打算。
能直接殺了顧言風,生吞了他的魂魄自然是最好的。
若是不能, 那只有借助自己的血肉, 一點點完善沈朗月體內的那點魂魄殘影。
硬生生造出一個新的魂魄。
沈朗月笑盈盈地看着林塗, 他輕輕拍手,兩個穿着粗布的婦人目光呆滞地走了過來。
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林塗。
“阿塗。”沈朗月伸手卷起林塗臉側的一卷長發,放在鼻翼前, 細細嗅聞着, “你且好好休養,安心等着我們的大婚。”
那兩個婦人,半攙扶半脅迫地帶着使不上力氣的林塗去了沈朗月為她準備好的住宅。
——曾經的顧府。
林塗停在大門口,擡眼看向了曾經萬分熟悉的地方。
沈朗月停在她身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想看看林塗的反應。只是出乎他的意料, 林塗甚至連個表情都沒有,擡腿跨進了顧府。
“阿塗,你不喜歡這個地方嗎?”沈朗月手背在身後, 屏退了那兩個婦人。
改換成他自己陪着林塗往裏走, “你瞧,同當年一模一樣。你不歡喜?”
“沈朗月,你只是有着顧言風先前的記憶。”林塗淡漠地看向沈朗月, “但你不是他,從前、現在、以後你都不可能是他。”
“充其量——”林塗收回視線, 循着曾經的記憶,自顧自往裏走,“充其量算是一個器皿, 盛有顧言風記憶的器皿。”
沈朗月停了步子,看着林塗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器皿?”
林塗并沒有停下腳步,她的身影在沈朗月眼底越來越小,“那我是該好好讓顧言風瞧瞧,他心心念念的阿塗,是怎麽和我這個器皿大婚的。”
林塗穿過了熟悉卻又陌生的小花園,走進了曾經住了很久的院子。
房間裏的陳設和記憶裏那個模糊的影子逐漸合一,房門在她身後緩緩阖上,林塗身形一歪,栽倒在地上。
靈氣順着她的魂魄找尋到了岌岌可危破敗不堪的魂絲。
兔兒燈的燈芯用來救顧言風後,林塗再催動兔兒燈靠得是她自個兒的魂絲。
原本,完整的魂絲是可以輕輕松松催動兔兒燈的。
即便是當年分出一絲給了顧言風,剩下的大半,即便費力些,也不會在催動兔兒燈後傷到林塗。
可現在。
林塗指尖輕輕撫過兔兒燈琉璃燈身上的裂痕,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如同一片鴉羽。
可現在,她本該留有大半的魂絲卻殘破成這般模樣,每動用一次兔兒燈都是在将林塗的生命狠狠砍去一截。
同樣令林塗感到疑惑的,還有沈朗月。
冥河蓮本該是一日生,一日滅的生命。
卻因為顧言風的魂魄殘影同林塗的血肉,擁有了自己的生命,成了如今的沈朗月。
沈朗月的性命應當是受林塗同顧言風影響的,就好似七百年前,林塗傷了自己,沈朗月同樣變得虛弱,陷入昏睡。
可如今的情形卻是調轉了,本該落在沈朗月身上的傷口,卻是一一出現在了林塗身上。
林塗偏頭看向一旁精致的茶盞,扶着桌腳站起了身。
嘭——
瓷器破碎的聲音穿過屋子,傳了出去。
立在院子裏的沈朗月微微挑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屋內,林塗從地上撿起一片鋒利的瓷片,對準自己的手臂狠狠劃了下去。
鮮血湧了出來。
而屋外,沈朗月看着自己小臂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劃痕,嘴角微微上扯,帶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微微張開,鬼氣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刃落在那道淺痕上方,而後狠狠刺了下去。
只是,沈朗月小臂上出現的傷口很快便消失了。
反倒是屋內的林塗,在原先的傷口上方,又出現了一道血口子。
林塗輕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瓷片。
看來沈朗月是知道了自己在試驗什麽,不啻于幫她一把。
手臂上方,那道鮮血淋漓的口子,便是沈朗月的答案。
——林塗,你瞧,我身上的傷口都會落在你身上。別再想着像當年一樣靠傷害自己來制約我了,不可能了。
顧言風将那群被林塗送出來的邺城人安置在了不遠處的漳州城外。
景堯也用帶着的孟婆湯改了那群人的記憶。
現在他們即便醒來,也只知道自己是個逃難的災民,邺城遭了雪災,不能再回去了。
處理完這些後,顧言風坐在邺城外小山坡上的一株雪松頂端。
從那棵雪松上,他能瞧見那在結界下顯得模糊的邺城。
先前在城裏,他聽到了林塗說,沈朗月不過是自己魂魄的殘影。
如今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安排完了,顧言風坐在雪松之上,想起了聽到的那些話。
本該松口氣的,可顧言風卻感覺到自己的咽喉仿若被什麽狠狠掐住了。
他将林塗留在津門時,抱有的無非是沈朗月才是阿塗想找的人,林塗在他那處,總不會如同跟自己回永安後有生命之憂那樣。可以好好活着。
可,倘若沈朗月只不過是偷走了自己記憶的殘影,又能對林塗好到哪裏去呢。
先前,他也有過疑心,當年将死去的自己變回鬼身的,會不會是阿塗。只不過林塗不願提起這事兒,顧言風便也沒有再提及。
但,也只有顧言風清楚。
他是因為林塗的回避所以不再提及,還是因為自己的怯懦不敢提及。
怎麽敢問?
若是救自己的是林塗,那麽這麽些年,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
可現在真相被剖開,字字句句拆解開放在了他的面前。
顧言風雙目通紅,他不敢去想,當年只見到梁靜知的林塗想了些什麽,又同梁靜知發生了些什麽。
想必,不會是什麽愉快的事。
顧言風有些恍惚,他記起了林塗剛剛出現時,對梁靜知做的事兒。
剝皮剔骨。
他的阿塗,向來善良,從不會對無辜之人動手。
他那般善良的阿塗,對上梁靜知時,卻将她剝皮剔骨。
當年,那梁靜知到底是對阿塗做了什麽,才讓向來都淡淡的阿塗,将這份恨,這份怨記到了今日。
而自己呢?而自己呢!
顧言風幾乎要坐不住,快要從雪松上栽下去。周身的鬼氣如同瘋了一般在山頭肆虐着。
自己做了什麽?
将害了阿塗的人當做上賓。
将害了阿塗的人救了回來,以禮相待了三百餘年。
血腥氣在顧言風口腔中彌漫開來,他成了白骨的小臂已經長出了新肉,而現在,濃郁的鬼氣正纏繞着他修長的指頭。
一圈一圈,仿佛纏繞在他心頭。
将他那顆心結結實實捆了個遍。
仿若是在滾燙的鐵液兜頭澆在了他那顆心上後,又立馬将他的那顆心丢進了冰雪肆虐的凍土裏。
顧言風幾乎被鬼氣包裹住了,半山腰的端午同黃路,半點兒瞧不見他的影子。
“這姓顧的是怎麽回事?”黃路擡頭時便瞧見山頭鬼氣彌漫,如同烈獄。忍不住開口詢問端午。
他已經緩過來不少,在半山腰循了個山洞暫且安頓下來。決心即便自個兒沒法子闖進去,也要在邺城外守着姑娘。
聽到黃路的話,手中抱着柴火的端午頓了頓,她也看向山頂。
那通天的鬼氣當中,隐隐有紅光。
端午收回目光,蹲下身自顧自地點起火堆,“鬼王大人自有思量。”
黃路搓了搓胳膊,“我可不是擔心他啊,只是敲他不對勁的很。”
端午沒再說話,可心裏卻打起突突。顧言風如今,分明是有入魔的先兆。
她不曾真正見過魔,只是聽人說過。
堕魔的痛苦,仿若是将原先的妖也好,鬼也罷通通掰爛了揉碎了,然後重新拼起來。
聽說,堕魔時身上所承受的痛,如同世間大山同時砸向骨駭。那痛苦,能逼瘋原先的魂魄,活下來的只剩只知殺戮的軀殼。
微弱的火苗在端午面前燃起,帶來了一絲暖意。
端午被凍上的睫毛也軟了下來,一滴水順着她的臉頰落下來,也許是融化後的雪水。
鬼王大人是不會堕魔的。端午心想。
都說堕魔之人必是遭遇了大難後,心緒起伏劇烈的人。鬼王大人萬妖之上,衆鬼臣服,又怎會痛苦到想要入魔呢。
雪依舊很大。
顧言風的肩上已經積了一層。
他身上沁出的汗結成了薄冰。身為鬼身的他本不該知道什麽是冷,卻感覺到了心髒被凍得抽疼。
顧言風輕輕轉動了眼眸,落在了邺城上方。
夜色漸濃,有炊煙從邺城當中升起,恍惚間,他瞧見了那個同他極像的人一步一步走上了城門,遠遠地朝自己忘了過來。
風乍起,顧言風消失在了雪松上。
他虛浮在半空中,落在了沈朗月面前。兩人隔着一層淺淺的結界對視着。
“鬼王大人。”沈朗月勾了勾唇角,輕輕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動作,四五個目光呆滞,動作遲緩,手中抱着紅綢燈籠的人走了過來。
顧言風看向那幾個人,沈朗月的聲音輕輕響起。
“鬼王大人,我同阿塗就要完婚了。思來想去,沈某該多謝大人當年的那一紙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