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若不是為了救你,阿塗又……

那沈朗月頗為玩味地看着顧言風。

眉眼間竟是得色。

“瞧瞧, 鬼王大人怎的這幅神色?”沈朗月站直了身子,往前探出頭去。

“就算我只是一縷殘魂又怎麽樣呢?”月朗星稀,月光在城樓上灑下一片銀色。

顧言風半浮在空中, 眼尾通紅, 眉心水滴狀的紅痕有流光閃過。

“當年, 你守不住梁國,如今,你也守不住這天下。”沈朗月那張與顧言風極其相像的臉上滿是得色。

“顧言風, 如今你還有什麽法子呢?”

“落在我身上的每一處傷都會落在阿塗身上, 即便現在阿塗下了結界,我出不去着邺城,但待我同她禮成,我用她的血肉鑄成我的魂絲,那這脆弱的結界又怎麽攔得住我?”

“你怎麽敢?!”顧言風身邊盤旋的鬼氣變得更濃了,他半張臉幾乎全部隐沒在鬼氣當中, 聲音嘶啞。

“你怎麽敢?!”

沈朗月挑了挑眉,似有疑惑。“鬼王大人,這不都是因你而起嗎?”

“若不是為了救你, 阿塗又怎麽會硬闖冥河, 生剝魂絲。而我,又怎麽會因此而生呢?”

沈朗月字字若箭,刺進了顧言風心頭。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顧言風漸漸化作黑霧,離開前, 那雙桃花眼緊盯着沈朗月。

而沈朗月大大方方地回望,等顧言風徹底消散,方才雙手背到身後, 一步一步,緩緩走下了城樓。

他對邺城的一切都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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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曾跟着那段記憶,走過邺城的每一寸土地,在這裏從黃毛小兒長成身披铠甲的少年将軍。

記憶清晰地如同昨日。

沈朗月睜眼那日,是在邺城外的破廟裏。

那是個冬日,大雪肆虐,他赤條條地站在那間半塌的破廟中央,垂着眼看向那臉上破損的泥雕菩薩。

他腦海裏有顧言風的那段記憶也有自己還是一株冥河蓮時,在冥河上下沉浮時的記憶。

兩股記憶在他腦海中纏繞,争鬥。

最後,那個赤條條的少年殺死了同在破廟裏避寒的一個乞丐。

穿上了那乞丐泛着酸臭的衣服。

沈朗月明白,自己不是顧言風,不是那個如風的少年将軍。他不過是借顧言風魂魄殘影茍延存貨的一個妖物。

可那又如何呢。

沈朗月從城樓上走了下來,視線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毫無顧忌地亂逛着。

如今,那顧言風對上自己不是依舊沒有半點法子嗎?

七百年前敗在自己手中的人,七百年後注定贏不了。

沈朗月心情極好,輕聲吹起了口哨。

口哨聲清脆婉轉,十來只覓食歸來十分靥足的大鬼乖覺地跟在他身後。

街尾,一着黑衣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

沈朗月見到他,倒是難得收斂了半點。

“先生出關了?”

黑衣男人臉上戴着面具,他點了點頭,一道略怪異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如今這番,有點胡鬧了。”

“先生說的是。”沈朗月依舊眉眼彎彎,他輕快地走到黑衣男人身邊,“但先生出關了,那便是萬無一失了。”

黑衣男人又說了兩句什麽,只是仔細瞧,他的雙唇并未動過。

竟是在用腹部發聲。

沈朗月聽了黑衣男人的話,對着身後的數十只大鬼随意揮了揮手。

那些半浮在空中,身上帶有濃重血腥氣的大鬼悉數隐沒在了濃重的夜色裏。

顧府內,兩個目光呆滞的中年婦人守在房門外。

林塗端坐在桌旁,小桌上是方才送來的食物,只是她一直沒有動筷子。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那沒甚表情的婦人垂了垂眼,看着桌子上一動未動的菜肴。

“姑娘,不吃點夜間會餓。”不知怎的,一板一眼的詞句裏竟是染上了兩絲顫意。

林塗擡起頭看着她,那婦人直勾勾地回望過來。

一雙嘴唇微微泛紫,上下微微顫抖着。

“姑娘,吃點吧。”那婦人重申道。

林塗的手放在兔兒燈上,白光微微閃過。

面前的婦人雙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氣起來。

“救……救救我們。”豆大的淚從她眼眶當中奪路而出,林塗伸手扶起了半癱軟下去的婦人。

“這是怎麽回事?”

婦人坐在板凳上,神色慌張,一雙眼不住撇着虛掩着的門,像是有什麽會随時闖進來一般。

“莫怕,你把事情全數講給我聽聽。”

“邺城……邺城裏有妖怪!”婦人面色蒼白,鬓角的發絲随着她的動作微微顫抖着。

說出這句話後,那中年婦人像是被抽盡了氣力,半伏在桌案上,小聲啜泣起來。

林塗并不着急,她起身将虛掩着的房門關好。門外的另一個婦人聽見動靜,動也沒動。依舊直愣愣地瞧着外面的夜色。

不知過了多久,那中年婦人冷靜下來,緩了口氣道。“約莫是半個月前,邺城裏出現了許多只剩一張皮的屍體。”

起先是一具,後來兩具,四具,七八具。

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邺城本地人,也有找不到戶籍的外來人。

一時間,邺城人人自危。

一個自稱雲游道士的男人便是在這時來了邺城。

說來那男人似乎的确有點本事,來邺城不過三日,那些日日出現的人皮屍體都消失了。

那男人還抓住了幾只禿尾巴狐貍,說是先前種種,均是這山裏狐貍精作祟。

只可惜,邺城百姓尚未來得及喘口氣,更大的災禍尋上了他們。

話尚且說不囫囵的幼童開始一個接着一個地消失消失。

有百姓因為害怕,舉家離開邺城。

卻死在了城外幾裏地的地方,屍首也憑空出現在了城門口。

邺城成了座困牢,而先前那雲游道士卻是不見了,沈朗月便是在這時接管了全邺城。

“那個人,那個人是怪物。”中年婦人驚恐地小聲道,“他每日都要帶走好些鄉鄰,那些被帶走的人再也沒能回來過。一定,一定是被吃了!”

“他還控制了我們替他辦事!”婦人伸手捂住了嘴,生怕聲響引來別人,“姑娘,你救救我們,我求求你……”說話間,婦人便想跪下去。

林塗攔住了她,她輕嘆了一聲,“我盡力。”

話畢,纖纖素手從兔兒燈上輕輕揮過,那婦人又成了起先那幅呆愣的樣子。

笨拙地退出了屋子,守在了屋外。

林塗看向一旁的兔兒燈,那兔兒燈身上,又多出了一道裂紋。

她按住了驟然痛起的胸口,臉色煞白。

等疼痛消散,林塗緩緩直起身子,站起身,推開了窗。

月色皎潔,灑落在大地上。

林塗的指尖冰涼,仿若剛被冰凍過一般。

她按了按那發麻的指尖,難得嘆了口氣,似是有些遺憾地擡頭看向圓月。

“這般風景,以前竟是從未好好看過。”

有風掠過。

沈朗月出現在了院牆上,他身形靈活,落在了窗外,林塗面前。

“阿塗在等我?”沈朗月揚起笑,自顧自道,“從前我也是這番月下與你相會的,阿塗同我真是心有靈犀。”

林塗的臉色冷了下來,她揚起白皙的臉,看向沈朗月。

“你明知自己不是顧言風,那些記憶不是你的記憶。”林塗伸手按在了窗沿上,“為何還要這樣?”

“為何?”沈朗月湊得近了些,鼻尖前盡是林塗身上那股淡淡的槐花香。

“阿塗,明明我也是因你才有了生命,為何你從未想過來我身邊呢?”

“我睜眼時便在思索了。”沈朗月伸手想要撫摸林塗的臉,被林塗側身避開,他也不惱,按着窗沿鑽進了屋內。

“憑什麽你永遠只看得到沒有記憶的顧言風,卻對記得所有的我視而不見?”沈朗月看向林塗,慢慢走上前。

“我在邺城時,見到了你。”

“你穿着白衣,從我面前走過,身後還跟着那只煩人的黃鼠狼。”

“一個眼神,你一個眼神都未曾給我。”

林塗避無可避,背抵在了牆上。

沈朗月不再往前,一雙桃花眼,狀似深情。

“我救那些受傷的獵戶,我替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乞丐送食喂水。”沈朗月眸色深沉,似是想起了什麽。“我替邺城百姓抵擋外敵,結果呢?”

“他們說我是怪物。”沈朗月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只因為我碰到的花草會枯萎。”

“他們便說我是怪物。”沈朗月仰起頭,大笑起來,“他們倒也未曾說錯,我的确是個怪物。”

“可是阿塗,你不能。”

林塗看着沈朗月,恍惚想起了記憶深處那段模糊的影子。

她緩緩眨了眨眼睛,“你……”

“想起來了?”沈朗月直起腰,滿是深情地看着林塗,“即便我知道腦子裏的那段記憶不是我的,卻早已把自己當做了那位少年将軍。”

“只可惜,我沒等來我的阿塗,只等到了奉阿塗之名前來驅妖的黃鼠狼。”

“我也曾想當個正常人……”

“是嗎?”林塗開口打斷了沈朗月。她記起了這樁陳年舊事。

“黃路會去找你,是因為有被你害死的怨魂找上了我。”

“沈朗月,若是你一開始只是想當個普通人,雙手又怎麽會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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