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也不知是嘆誰
“顧言風!”景堯先是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 最後沒有法子,又給鬼三上了刑,逼他算了一卦才找到了這處山谷。
他本以為等他到時, 顧言風許是已經同林塗一塊兒殉情去了。所以當他看見顧言風正蹲在棵樹下點火時, 先是放寬了心, 轉而分外惱怒。
顧言風聽到他的聲音,并未擡頭,“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吧。”
“回去?”景堯氣急反笑, “你帶着林塗就走了, 不打算給個交代?”
“阿塗受傷了,我會陪她在這裏好好休養。”顧言風小心翼翼地将瓦罐放到了火上。
“她知道是你麽?”景堯瞥了眼那瓦罐裏的東西,一眼認出是黃路最愛煮的雞湯。當下的狀況倒也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你假扮黃路能裝多久?等阿塗行了不就立馬露餡了?”
顧言風拿着柴火的手頓了頓,風吹起一地花瓣,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阿塗眼睛出了些問題,不會發現的。”
景堯看着自己的好友, 臉上情緒幾番變化,最終只嘆了口氣,在顧言風對面席地而坐。
“旁的事你不管了?”雖是問句, 但景堯心底卻又一個聲音告訴了他答案。
果不其然, 顧言風緩緩搖了搖頭,“從前,我把旁的事俱放在了阿塗之前。直到剛剛在邺城, 我以為阿塗死在了我面前時,我才明白過來, 什麽都比不過阿塗。”
“可是顧言風,阿塗她有本事又善良,你先前不也是因為阿塗憐憫衆生, 才擔了鬼王的擔子,替她守着人世間嗎?”
“等阿塗好了,若是她仍想守着這人世間,那我便跟在她身邊,她守着那些弱小百姓,我守着她。”
“至于旁的。”顧言風擡頭看着景堯,難得正色,“景堯,你并不遜于我,即便我不在,你也可以做得很好。”
“可別了。”景堯視線落在火苗上,手裏不自覺把玩着一株野草,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情緒。“我呢,可以替你暫時守那麽兩天,等阿塗養好了身子,你們大團圓之後可別指望我替你受苦。”
顧言風笑了笑,沒再接話,只是一根現做的竹筷子輕輕攪了攪瓦罐裏的湯。
“不過言風,你就這麽假扮黃路準備假扮到什麽時候?”景堯扔開手中的野草,指尖被溢出的草汁染得微微發綠。
“你別是忘了吧,黃路本尊被你敵我不分地揍了一頓,還躺在鬼王殿沒醒呢。”
顧言風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頗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了摸鼻子。若不是景堯提起,他的确忘了黃路這茬。
“我會同他道歉的。”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顧言風輕咳了一聲,“鬼王殿裏收着的那些藥材,全給他用上,可得叫他好好養着。”
難得瞧見好友的窘狀,景堯輕笑了一聲,只是很快那笑意便收斂了,“言風,雖說你現在只想收着阿塗,但是南境那株柳樹精……”
“那柳樹精若是對阿塗有所圖,定會找上門來的。”顧言風倒是不再擔心這個,“如今我守着阿塗,不會叫他得逞的。反倒是……”
見顧言風說到一半哽住了,景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顧言風放緩了聲音,“反倒是梁昭。你多留心着他。”
景堯緩緩點了點頭,輕輕嘆了一聲。
也不知是嘆誰,抑或是再嘆曾經親如手足的三人終究成了曾經。
“阿塗。”雞湯散發出食物的香味,很快填滿了茅草屋。
顧言風小心翼翼地将湯碗放在桌案上,走到了床邊,滿心滿眼只有安靜睡着的人。
林塗的眼睛輕輕動了動,緩緩睜了開來。
顧言風忙彎腰輕手輕腳地扶着她做了起來,怕林塗覺得不舒服,又變出個軟墊子,給她墊在了腰後。
“幾日不見,阿黃變厲害了許多,能憑空變出東西來了。”林塗揚起臉,看向顧言風的方向。
顧言風愣了愣,轉身端起了湯碗,找補道,“同端午那丫頭學了兩招。”
見林塗不再深究,顧言風這才松了口氣。
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雞湯,細細吹涼了才送到了林塗嘴邊,喂着她小口喝了。
“怎麽睡了一覺,臉色反倒更蒼白了。”顧言風小心翼翼地喂着林塗喝湯,視線細細描繪着林塗的身形,開口時嗓子有些發緊。
林塗喝下幾口熱湯,冰涼的身子總算微微暖和了起來。
她并未回答顧言風的問題,只是微微垂下眼簾,“邺城的百姓怎麽樣了?”
“邺城的百姓大多沒事。”顧言風小口吹着面前的湯,“我護住了……我看見顧言風護住了大部分,結界破碎之後,景堯也帶着人去善後了。”
“那顧言風呢?”
顧言風愣了愣,他擡頭看向林塗。林塗睜着一雙眼,臉上依舊沒什麽血色。
“顧言風他……”顧言風咽了咽口水,心裏念頭幾番輪轉,“顧言風他本想跟來的,但許是受了傷,被我輕易便打敗了,現在許是在養傷吧。”
林塗緩緩眨了眨眼,對着再次送到她面前的勺子搖了搖頭。“阿黃,我需要你幫我去找一味藥。”
“什麽藥?”
“七百年前妖醫告訴你的那個藥方,還記得嗎?”
“唔……”顧言風停了停,若不是他看得見林塗面上并無什麽表情,幾乎要疑心自個兒被發現了,“記得,記得。”
“可你自己在這兒可以嗎?”
“我沒事的。”林塗藏在衣服裏的手微微攥緊了,她體內的每一絲鮮血似乎都成了劍刃,正從她身體裏面擱着她的皮肉。
只是她面上依舊半點不顯,只是微微仰起頭。
“好,那我快去快回。”
顧言風先是點了點頭,後知後覺想起林塗現在并不能看見時,才開口道,“你好好休息。”
林塗仍有顧言風将她緩緩放平,掖好被子。
房間的門緩緩關上時,發出吱呀吱呀聲。林塗攥緊了繡有金絲的錦被,牙齒咬住了下嘴唇,獨自一人承受着那股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割成碎片的疼痛。
顧言風在茅草房外布下結界,又在山谷入口擺下陣法。
這才化霧消失在萬花叢中。
鬼王殿裏中的一間屋子裏。
黃路已經蘇醒了。
正對着端午大發脾氣,只是不管他怎麽說,外面那兩個高大的鬼将依舊不讓他跨出房門半步。
在黃路咒罵顧言風第一千八十遍時。
屋外那兩個鬼将的聲音蓋過了他的。“鬼王大人——”
“嗯,你們先退下吧。”顧言風雙手背在身後,聽了他的吩咐,那兩名鬼将方才行禮後退。厚重的铠甲碰撞間傳來铿锵聲。
黃路從床上一躍而起,端午被他吓得慌忙攔在了他身前。
“姓顧的!你卑鄙小人!你把姑娘帶去哪兒了?!”黃路身上被端午包紮得裏三層外三層,活脫脫圓上了一倍。
猛然的動作下,也不知是扯到哪裏了,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頭磕在床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黃路,先前打傷你,是我的錯。”顧言風朝着端午使了個眼色,端午明白過來,點頭退出了房間,順手把房門關上了。
黃路盤腿坐在了床上,一雙眼睛瞪得極大。
“阿塗她傷得很重。”顧言風剛提及林塗,黃路那股撐出來的氣勢便洩了。
“姑娘她……她現在怎麽樣?”黃路低垂着頭,若是此時他變出尾巴來,那毛茸茸的尾巴定是耷垂着的。
“我帶着她在一處山谷休養,我來找你,是想知道當年妖醫替她開的藥方是什麽。阿塗托我去尋藥方上的藥。”
“藥方在我的小竹簍裏。”黃路下意識去摸腰間,卻是摸了個空,“被端午收着了。”
顧言風點了點頭,“你便在這兒好好休養,等傷好了,再來山谷,不然累得阿塗還要替你憂心。”
黃路從鼻腔中溢出一絲哼,等顧言風快要踏出房門時,方才開口叫住了他,“顧言風,我知道你不讓我現在走,是怕我去姑娘面前告你狀。”
顧言風停下腳步,心頭無奈嘆息,黃路倒也沒猜錯。自個兒如今的确得想法子将他絆在這處。
“我呢,倒是可以如你的意,但是……”黃路頓了頓,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成拳,“你得找個人指導我修煉。”
顧言風回頭看向黃路,輕輕點了點頭,“我讓端一指導指導你,端姓十二鬼中,數他最本事。”
黃路見顧言風回頭看自己,頗為不耐煩地甩了甩手,“行了,我們之間交易達成了,你快去端午那兒拿上藥方替姑娘尋藥吧。”
等顧言風走出房門,重新将門阖上,黃路撐出來的氣勢登時消失了,軟軟靠在軟被上,眼底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情緒。
黃路他這幾百年,甚少想着修煉。到如今才知道,若是像他這般,若是再遇到今次這般危急的情況,他依舊護不住林塗。被顧言風暴起時造成的那些傷依舊隐隐作痛着。
黃路仰面倒下去,看着頭頂房梁。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只知玩樂了,即便比不上顧言風,他總得成長到能擋在林塗面前,替她擋下幾道傷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