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正是他所尋的獨活
端午從黃路的小竹簍裏翻出了泛黃的竹簡。
上面字跡有些淡了, 但依舊能分辨出來。
竹簡上的藥并不難尋,鬼王殿的藥倉裏便囊括了上面的大半。唯有兩味藥,顧言風未曾在藥倉中找到。
一味是金蟒蛇膽, 另一味是生長在黃泉道下, 峭壁之上的獨活。
金蟒足有十尺粗, 通體泛金,蛇身上布滿了石磨盤大小的銅錢花紋。金蟒住在西方竹林當中。
西方竹林裏沼氣橫生,入目皆是腿粗的竹子高聳入雲。濃重的霧萦繞在竹林外。顧言風化作黑霧, 順着那白霧緩緩進入了方位難辨的竹林內。
竹林內, 入目皆是白茫茫的霧氣,翠綠的竹子上偶有斑點。
淡淡的竹香彌漫開了,顧言風變回人身,循着竹身上的刮痕一路向裏。
愈往裏走,霧氣愈濃。
很快,僅僅靠顧言風的一雙眼已經看不清面前的路了。
顧言風在粗壯的竹子旁站定, 閉目放出了鬼氣。
沖天的鬼氣幾乎是一瞬間沖散了竹林當中終年難消的霧氣。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物體壓着竹葉而過的聲音。
顧言風猛然後撤,整個人如同游魚入海般靈巧地側身躲過那瞬間襲來的龐大生物。
等他堪堪站定時, 才看清那壓倒四五支竹, 同自己面面相觑的巨大生物。
正是他所尋的金蟒。
金蟒通體呈金色,額上落有銅錢圖樣的花紋。看得久了叫人心生迷惑,分不清東西。
金蟒頭上, 兩只眼睛呈豎瞳狀。鮮紅的蛇信子半吐着,分叉處上下抖動着, 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顧言風手腕輕抖,折扇在他手中展開。
那金蟒似是瞧出了來者不善,扭動着粗壯的腰身, 離弦的箭一般向着顧言風襲來。
在快到顧言風跟前時,金蟒張開了血盆大口。兩根毒牙上往下淌着腥臭的液體。
只是顧言風不閃不避,正面迎了上去。
就在毒牙快要觸及他發絲的一瞬間,顧言風化作一縷黑霧。
金蟒猛地閉上嘴,毒液在它口腔外飛濺。
失去獵物目标的金蟒微微擡起上半身,一雙眼幾乎成了細細的一根線。粗壯的尾巴砰砰直甩着,所到之處,翠竹齊齊折斷。
顧言風在金蟒狠狠咬下來的前一刻化霧避開。
鬼氣也在這一刻膨脹到最大,金蟒的雙眸在鬼氣中曝露得久了,隐隐有着泛紅的趨勢。
顧言風不願與這巨蟒纏鬥,心裏估算着距離,藏在鬼氣當中,落到了金蟒的七寸之處。
似是察覺出了命門有人靠近。
金蟒蛇信子動得更快了,嘶嘶聲不絕于耳,幾乎要捅穿顧言風的耳膜。
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變得愈發重了起來。
顧言風凝出人形,扇柄在空中半畫一個圈。落回他手上時,又成了折好的狀态。
顧言風站定,回身看向金蟒。
蛇血的腥臭味一瞬間充斥了整座竹林。
金蟒七寸之處,蛇皮上的銅錢花紋被一道淩厲的傷口貫穿。露出了猙獰外翻的皮肉。
而金蟒在察覺到疼痛後,更是劇烈地擺動起來,一時間,竹林當中塵土飛揚,原先白蒙蒙的林子成了灰蒙蒙一片。
被金蟒揚起的灰塵落在了白霧上,那本是虛渺的白霧竟是成了實體。
顧言風神色微凝。那成了實體的灰霧所落之處,竟是沃土幹涸,草枯花謝。
顧言風操縱着鬼氣将自己護住,卻是晚了那麽兩秒。
有白色的灰霧落在了他的肩頭,竟是活生生給他的肩頭開了道口子。
那灰霧不光灼燒着他這幅軀體,他的魂魄竟是也被硬生生燙融了兩塊。
顧言風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臉上卻露出兩絲喜意。
原先他還憂心這妖醫的方子是不是真的能起一些作用,但現在,懸起的心卻是微微降下了半厘。
金蟒有着如此本事,那它的蛇膽入藥,定是有那麽些作用的。
思及此,顧言風不再猶豫,再一次沖向了劇烈扭動着的金蟒。
身側的鬼氣凝成長箭的形狀,狠狠刺向了莽身。
金蟒的動作慢慢變得遲緩,顧言風再次展開折扇,而折扇上萦繞着的鬼氣循着扇面劃出的傷口鑽進了金蟒體內。
竹林當中似有那麽一刻的禁止。
而後,是大地的震顫,同低沉的巨響。
金蟒緩緩衰落下去,那些飄落的灰霧也随着這聲響緩緩變回了原先白霧的模樣。
顧言風立在金蟒巨大的蛇神一側,那縷竄進金蟒體內的鬼氣包裹着泛着腥臭的蛇膽緩緩飄落回顧言風手中當中。
顧言風小心翼翼地将蛇膽收好,顧不上處理魂魄被灼燒出的傷口,急急趕往黃泉道。
黃泉道,同他以往每次來時一樣,風沙迷眼,鬼嚎震天。
但似乎又有些許不同,黃泉道下鎮壓的惡鬼鬼氣盡是比起先前重了許多。
端亥帶着鬼将守在黃泉道外,見到顧言風,忙上前準備行禮。
顧言風擺擺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鬼王大人今日來是有什麽事嗎?”端亥身形瘦削了些,整個人也拔高了不少。
顧言風瞧着他眼下的那兩團烏青,緩緩搖了搖頭。
“我來取一味藥。”
聽了顧言風的話,端亥張口正欲說什麽,卻被顧言風打斷了。
“黃泉道惡鬼氣重,我會通知景堯,讓他安排人同你換着守在此處。若是魂魄被那惡鬼氣侵蝕了,切記不可逞強。”
“屬下明白。”端亥低頭稱是。顧言風拍了拍他的肩,視線落到了不遠處衣衫被風沙吹起的男人身上。
他不想再見,卻還是再見的梁昭。
顧言風緩緩走了過去。
梁昭頭發竟是花白了多半,看上去似乎比曾經要老了許多。
“鬼王大人。”梁昭面上無悲無喜,見顧言風走近了,緩緩行了個禮。
顧言風沒有攔他,也沒有開口,只是徑直走過了梁昭。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梁昭又開口了,他的聲音微顫,似是充盈了腐朽枯敗的意味。
“鬼王大人,靜知已經死了,她犯的那些錯您是記在我身上了嗎?”
顧言風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沉默片刻後,方才輕聲道,“若是我将她犯得錯全數記到你身上,梁昭,那我現在應當将你碎屍萬段。”
兩人側立而戰着,四周風沙漫漫,哪有半點當年在永安時的模樣。
“她同你極為親近。梁昭,不知你是否知道你那好妹妹對我夫人做了些什麽。”
梁昭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動了動,他沒有再接顧言風的話,“鬼王大人,我先退下了。”
顧言風收回了視線,大步走向黃泉道盡頭。
反倒是梁昭立在原地久久未動,只是神色難辨地看着顧言風的背影。直到眼中的背影翻身落下黃泉道,才緩緩阖上了雙眼。
他自是知道自己的好妹妹都做過些什麽。
即便知道,他依舊是用以往的情分請求也好脅迫也罷,讓顧言風救回了梁靜知。
梁昭緩緩睜開眼,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他早該知道,從那時自己選擇隐瞞顧言風,包庇妹妹時,他同顧言風的兄弟情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顧言風心裏并未有什麽大的波動。
他如今只想快些找到最後一味獨活,然後趕回無名山谷當中,守着林塗。
然而黃泉道下,瘴氣沖天。
幽森的鬼氣下,叫人半點也看不清。
在沖天的惡鬼氣中,顧言風無法放出鬼氣将自己固定在崖邊。
是以,向來游刃有餘的鬼王大人少見得十分狼狽。
峭壁上凸起的尖石狠狠壓着顧言風的指腹,他每動一下,指尖上的痛便順着他的筋骸傳至心頭。
不過剛剛移動了數米距離,顧言風的十根指頭已然是血肉模糊的情狀了。
那淺淺一縷血腥味兒,卻是叫深不見底的幽谷下,那些被鎮壓了千年萬年的惡鬼紛紛冒頭。
顧言風踹下去兩只踩着同伴冒頭的惡鬼後,手中一個打滑,整個人竟是險些墜落下去。
好在他反應極快,右手從凸起的石頭上滑落時,便變出了折扇,狠狠插進了山體,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子。
只是這一番動作下,顧言風左手掌心上的一塊肉被凸出的尖石剜掉了。
那團粉色的肉碎挂在了尖石之上。
不光是肉碎,黃泉道下的峭壁特殊,刮下皮肉的同時,也将顧言風的魂魄硬生生刮去了一塊。
如今那片魂魄,正挂在尖石上,随風而動。
正在顧言風憂心那魂魄若是掉進惡鬼群中,會不會引發什麽變故時,那縷魂魄竟是摻着碎肉,一點點滲進了崖壁當中。
當那魂魄完全消失時,一根棕色的植物緩緩從崖壁當中冒頭。
正是他所尋的獨活。
顧言風大喜,将那株長出的獨活撈進懷裏後,借着折扇的力,翻上了黃泉道。
将身下嚎哭叫嚣的惡鬼遠遠落下。
還不等他喜上心頭,顧言風便察覺到了,正有人在破解他布在山谷之外的陣法,
顧言風臉色微變,急忙化霧遁走。
無名山谷外,謝存光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則是拿起地上的石頭,似乎想要破解掉入口的陣法。
只是不等他将手中的石頭放下,男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倒是膽大,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