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萬事萬物,冥冥之中,自……

端午懷裏抱着端一要交給景堯的人的信。而端亥則跟塊牛皮糖似的拽着端午的衣角, 說什麽都要同他一起走。

“如今鬼王大人交給我的任務我也算是完成了。我跟着你去又怎麽了?”

端午有些頭疼,她已經能想到一個護着林塗的同一個護着顧言風的撞上會鬧成什麽樣了。

“如今鬼王大人事多…何況……”端午頓了頓,也不知顧言風回山谷了沒有, 一時間不想同端亥繼續糾纏, 不愈同他多說, 便想化霧離開。

“好姐姐。”端亥眼疾手快,在端午遁走前扯住了她,愣是跟着一道消失在了鬼界。

兩人同時出現在了焦土般的山谷外。

端亥愣了愣, 一時不知該作何動作。端午伸手輕叩結界, 回頭看向端亥,“如今的事兒多得我不知從何解釋,你非要跟過來便跟着吧。”

結界緩緩出現一道縫,端午矮身鑽了進去。

端亥環顧四周半刻也跟着鑽了進去。

結界內,變換出來的葉舟晨定格在了花燈節時的情景,提燈的人, 燃起的燈全都停住了一動不動。

端亥略帶些好奇地伸手去碰那一動不動的行人。

那行人卻在被他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化作灰燼,端亥讪讪收回手,老老實實跟在端午身後, 不再亂摸。

“景堯大人。”回到小院時, 景堯同黃路都被關在門外,端午驚訝一瞬,旋即明白過來, “鬼王大人回來了?”

“嗯。”景堯點了點頭,餘光瞥見了跟在端午身後探頭探腦的端亥, “你怎麽跟來了?”

“先前鬼王大人交代我的事情辦完了,我前來禀報。”端亥嗅了嗅鼻子,“這兒怎麽血腥味兒這般重。”

血腥味兒重, 自是因為顧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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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回來兔兒燈的碎片,可附着在兔兒燈上的魂絲卻是不願進到林塗體內。

顧言風唯有放血,以血為引,一點點操控着兔兒燈上的殘破魂絲。

躺在床上的人睡顏安靜,呼吸平緩。仿若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顧言風操縱着鬼氣,小心翼翼地将魂絲從兔兒燈的碎片上剝離下來,随着他的動作,難免同林塗從前的記憶相通。

那些開心的,悲痛的,逐一在他面前展了開來。

顧言風微微喘氣,他感受到了林塗是如何将他從悠悠冥河裏撈出來的,那冥河水沖刷皮肉的痛感一下一下襲擊着他的神經,叫他眼尾泛紅。

先前他拿回自己的回憶時的沖擊萬分不及此刻。

視線微微變得模糊,顧言風微微低頭,似是想要去摩挲林塗垂在一側的手。

魂絲緩緩被剝落,顧言風的動作卻停了。

他似是有些遲疑,緩緩轉動腦袋想要去看林塗的臉。

他曾探過阿塗的魂絲,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顧言風本以為是因為當年救自己,可腦海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卻叫他通體生寒,心如刀絞。

百年前,林塗消失的那十來年,并不是被謝存光從遠春山帶走了,而是切切實實活了過來。

那時沈朗月瘋狗一樣,挑起了當時幾國之間的戰争。

不過短短數年,便是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飛迸作汾流紫。

林塗便是那時離開遠春山,一路往北。

喚醒她的是萦繞在世上經年不散的冤鬼魂魄。

那般多的怨魂,林塗的兔兒燈卻失了燈芯。

她唯有抽出魂絲,以自己為芯,渡走衆人。

顧言風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當年沈朗月催動戰争,制造怨魂是為了對付自己。

林塗又一次幫了自己,這幾乎要了林塗的性命。

自己那時在做什麽?顧言風脖子上青筋畢露,喉結緩緩移動着。

但實際上,在做什麽都不重要了,他先是未曾阻止沈朗月在世間的挑撥,後又受制于無字書的約束,不能越界去管人間的事。

這才導致林塗得剝離魂絲用作燈芯。

林塗作為人醒着的日子不過幾百年。

卻三次因為自己險些死去。

顧言風垂眸,看着一旁女人姣好的側臉,伸手緩緩理好她的發。

木門外,原本懶懶散散站着的幾人突然直起了身子。

一股不屬于他們的氣息飛速靠近。

顧言風不知何時鬼魅一般從屋內走了出來,衣袂翩跹,折扇為劍,橫在了來人脖頸。

黃路這才看清來人居然是沈朗月。

一股怒火打心頭起,這罪魁禍首還敢自己找上門來。

顧言風并不意外沈朗月并未徹底死去。

桃花眼裏殺意畢現,不等黃路提劍趕到,他展開的扇面便将沈朗月的喉結開了道口子。

“我能救活林塗。”沈朗月擡起眼,那張臉似乎不再同顧言風極為相似,仔細瞧着,那上挑着的桃花眼竟是緩緩垂了下去。

顧言風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只是身上殺意并未收斂。

“我能救活林塗。”沈朗月擡高了聲音,他的視線從面前幾個人身上緩緩掠過,最終落在了緊閉着門的房間上。

“你又想耍什麽花樣?!”顧言風壓低了聲音,體內鬼氣将沈朗月緊緊纏繞,只要他心頭一動,面前的人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沈朗月扯了扯嘴角,開口時卻不似從前那般欠揍,“當年林塗的魂絲化作燈芯,如今就算你強留下她最後一縷魂絲,用魔骨将養着,她也醒不過來。”

沈朗月看向顧言風,緊緊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怎麽讓她醒過來,只是顧言風,從前你為所謂蒼生舍棄她,如今呢?”

顧言風緩緩收回了折扇,目光沉靜似水。

沈朗月卻是毫不在意他的打量,擡眼看了回去,重複道,“顧言風,如今你怎麽選?”

沈朗月在那白光驟綻時,本以為自己死了。

或者說,他确實死了。

他眼瞧着那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從自己魂魄上脫落,眼瞧着那他捏來欺騙自己的魂魄一點點化作齑粉。

可他又醒了過來,醒來前,他似乎做了長長一個夢。

夢裏,他見到了人間悲喜,體會了愛恨離愁。

向來覺得一切無趣的他,竟是開始對世上的一切感到好奇,對初生的嬰兒心生親近,為無私親情,缱绻愛情所動容。

睜開眼時,沈朗月面前是個披着鬥笠的老頭子。

耳邊是滾滾冥河水撞擊岸邊的聲音。

“你……”開口時,沈朗月只覺得嗓子幹啞刺痛,那聲音更是刺耳無比,仿若不該屬于自己,“你是誰?”

問出問題的沈朗月滿心詫異,他對自己的記憶裏,是不會問出這種沒什麽意義的問題的,于他而言,救活自己的人必定有所圖謀,用不着多說,殺了便是。可現在,他看着佝偻着背的老人,心底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那情緒也許名為感激。

老人手中拿着個木碗,碗裏是一團暗綠色黏糊糊不知是何物的東西。

聽見動靜,老人懶懶擡起了眼皮,古井無波的眼睛稍稍轉了轉,“你醒了?”

老人似乎年紀大了,說上一句話便要咳上半晌,那動靜,幾乎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才肯罷休。

“我不過是個冥河上撈冥河蓮的漁夫罷了。”

沈朗月緩緩眨了眨眼睛,有些費解地擡頭看向老人,那老人将木碗中的東西遞給了他,擡頭示意他吃光那團黏糊糊的東西。

沈朗月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居然真就接過那木碗,将那不知是什麽的吞咽下肚。

只因他相信面前的老人。

——相信

這種從前的沈朗月甚少擁有的東西。

“很奇怪?”老人不知從哪兒摸出個矮凳子,坐在了沈朗月面前,“這段時間,你并不是毫無感受吧?”

“……”想起夢裏所經歷的,沈朗月默了一瞬,“對。我似乎,經歷了許多。”

“那姑娘。”老人家手中不知撚着什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将從前自己見過的世間萬物,種種情感紛紛留給你,讓你感受一遍。”

沈朗月攥緊了身側的手,他看着老人,卻想起了林塗那張冷淡的臉。

林塗讨厭自己,沒人比沈朗月更清楚這件事。

沈朗月有些想笑,這世間居然真有這般吃力不讨好的人,即便對上自己萬分讨厭的,算得上害了自己的人,依舊留有了最後一絲理智。

沈朗月錯千錯萬,故而林塗寧願與他同歸于盡,也不願放過他。

但,沈朗月生來不解情一字,無人教無人管,終是愈走愈遠。真要算個究竟,也是林塗當時一意孤行非要救活顧言風所種下的因。

所以,臨死前,林塗将那些她同風一起見過,感受過的全數交予沈朗月,只為告訴他,這世間許是多有不美,但那些殘缺裏卻依舊有動人心弦的美貌。

沈朗月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卻是有些發濕,他顫抖着開口,“即便如此。”

沈朗月看向老人,“即便如此,她也不會願意見到我沒死吧。”

“的确。”老人點了點頭,沈朗月腦袋半垂着,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只不過你現在還不能死。”老人松開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手中,赫然出現了一枝冥河蓮,“當時她種下的因,尚未到結果的時候。”

沈朗月看着老人,老人粗糙的手輕輕一彈,那冥河蓮便緩緩掉落。

“如今,我只将你那被她喚醒的半點良知救回,便是為了你去圓了這因果。”

沈朗月坐在床上,月生中天,清光曬撒而下,尤為幽絕。

他是沈朗月,卻又不全是沈朗月。

萬事萬物,冥冥之中,自有輪回,自成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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