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顧言風并未收回手中的折扇, 他擡起眼看了眼沈朗月,并未開口。

反倒是沈朗月似乎早就猜到了顧言風并不會輕易相信自己,伸出手握住了顧言風的手腕。

彌漫有血腥味的畫面在顧言風面前虛虛展開。

焦土遍地, 新鮮的屍體堆壘成山。

顧言風不是沒見過這般場景, 只是想來已是多年以前, 再次身臨其中依舊令他咋舌。

那些新魂纏繞在一起,懸浮在漸漸冷去的身體上方,久久不願離開。

久而久之, 那難以抑制的怨氣愈來愈大, 隐隐有瘋狂成魔的情景。

林塗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謝存光站在她的身邊,兩人一白一黑,立在這蒼茫平原上,無端惹眼。

顧言風下意識向前,想要走近林塗。可是動腳前才發覺,自己所處的不過是從前的那一段回憶, 在這段回憶裏他只是個局外人,無論做出何種努力,都不能改變分毫。

林塗自是瞧見了面前人間烈獄一般的場景, 臉色有些蒼白, 細眉微蹙,目光流轉,落在了手中所提兔兒燈上。

遇上如此之多的怨魂殘破, 兔兒燈本該悠悠亮起,可現在, 那兔兒燈的琉璃外罩上卻是灰蒙蒙的,絲毫沒有亮起的意思。

“燈芯被我用了。”林塗垂眸低聲道,睫毛在她眼下撒下兩抹陰影。“如今……”

林塗話說至一半, 輕輕嘆了一口氣,擡眼四望,似有悲憫。

“阿塗。”謝存光偏過頭看向一旁的人,“這兔兒燈當是神物,從前我從古籍中看見過,靈之魂絲可當燈芯。”

“只是如今這戰亂四起,一時不知該從哪裏尋來凝出魂絲的靈來。”謝存光輕嘆一口氣,收回視線,虛虛落在半空中,口中滿是遺憾,可臉上卻隐隐帶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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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塗握着兔兒燈的手微微翻出白色,“先生所說當真?”

“自然。”謝存光臉上略帶溫和,看着林塗時,似是看着自己小輩般和藹,“我這般大的年紀,旁的不會,看的書卻是不知凡幾。”

林塗緩緩松開了緊握着的手,“煩請先生替我守着結界。”

她自是信謝存光的。

當年她魂絲受創,若不是謝存光,許是便在邺城外的深山中化成靈氣,随着清風消逝于世間。

後來,因着沈朗月,林塗又是以滅魂火***,身負重傷。

單憑一個黃路,大抵是護不住她這麽多年的。

就連遠春山這處休養的地方,也是當年她離開前往永安時,謝存光告知她的。

如今亦師亦友的人那般篤定地說起來的話,林塗自是信了大半。

而剩下的那兩三分猶疑,在對上面前那觸目驚心的烈獄情景時,也消散了。

林塗擡眼看向謝存光,聲輕卻又堅定,“先生許是不知,我本就是一抹靈氣。”

“你說什麽?”謝存光臉上的那一絲驚訝恰到好處。甚至于連聲音裏都帶着不可置信,“這怎麽可能呢?神祇隕落後,這世間再難生出至純至真的靈。”

林塗看向手中兔兒燈,“許是這神物留在我身邊,便是早就預料到了如今場景吧。還請先生替我守着,好叫我剝離魂絲,化作燈芯。”

“阿塗,許是還有旁的法子。”謝存光似是有些焦急,絞盡腦汁想要勸住林塗。

可林塗做了決定的事兒,他再怎麽耗費口舌都不能改變分毫。

謝存光臉上似有懊惱,又帶着堅定,“阿塗,記得留下半縷魂絲,靈本身便是沒有魂絲也可存活,我一定會帶你回到遠春山,将你救活。”

林塗盤腿坐在地上,白色裙擺展開,如同一朵絢麗綻放的白色花朵。

“多謝先生了。”林塗雙手結印做法,兔兒燈緩緩在他面前浮了起來,而林塗身上更是隐隐有着白光閃現。

謝存光似是不忍再看,偏過頭去,走遠了兩步。

只是在轉身的一剎那,他臉上似乎是落下了一抹笑,嘴角挑起一個微弱的弧度,瞧着好不嘲諷。

“當年,謝存光是主動來找我的。”沈朗月的聲音突然響起,叫顧言風從面前的場景中脫離出來。

“林塗以滅魂火***,我也被傷了九成,若不是謝存光,那時我應當就死了。”

顧言風并未回頭,也不知聽見了沈朗月的話沒有,只是怔怔看着面前的情景。

林塗身上,千萬道白光乍現,一抹幽藍色的魂魄緩緩從她體內飛出。

而那幽藍色當中,靜靜躺着一方長條。

那長條上略有缺損,顧言風眸中刺痛,面前似有些模糊。

林塗身上的白光穿過那幽藍色,将那長條猛然剝落。

長條跌落的瞬間,兔兒燈驟放華彩,琉璃外罩上的那層灰蒙随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兔兒燈裏燃起的熊熊火焰。

雙眸緊閉的林塗渾身顫抖着,白衣之上綻放起朵朵鮮麗的紅花。

只是她手中動作依舊不停,随着她動作,兔兒燈中火光更甚,四周漂游的游魂紛紛湊了上來,似是想汲取那一絲暖意。

火苗緩緩落在湊上前來的游魂身上,猛烈的白光閃過,落下點點晶瑩。

只是随着被渡走的游魂愈來愈多,兔兒燈中火光愈弱。

先前兩指長的魂絲只餘半指長短了。

好在游蕩的怨魂盡數被渡離了世間。林塗緩緩睜開眼,看向手中兔兒燈。

身下的半縷魂絲已經不再燃了,安靜地躺落在兔兒燈當中。

謝存光緩緩走了過來。他伸出一手攙扶起林塗,另一只手虛虛放在林塗太陽穴的斜上方。

“先生?”林塗眼皮沉重地幾乎要擡不起來,即便察覺到了謝存光的動作覺得疑惑,也無法阻止了。

“阿塗好生休息吧。”一縷晶瑩從林塗額角緩緩飛出,追尋着謝存光的指尖。

“你們當年到底想做什麽?”面前的畫面緩緩消散了,顧言風回身看向沈朗月,幾乎要按捺不住殺意。

沈朗月苦笑一聲,略有些無奈,“我不知謝存光想做什麽。”

“當年他找到我,以将我身上所受的傷盡數落在林塗身上,只要林塗不死我便不滅為餌,同我做了一道交易。”

沈朗月那時身受重傷,只有成日泡在水裏才能看看吊住殘存的那口氣。

而吊着沈朗月命的,正是謝存光。

說來謝存光的确有點手段,在他的照料下,沈朗月漸漸好了起來。

在沈朗月徹底恢複前,謝存光難得坐在了他面前,同他好好說了說話。

“我能幫你擺脫林塗的影響。”謝存光臉上沒什麽表情,說話時右手緩緩摩挲着左手手腕。

那時沈朗月即便是對上救了他命的人,依舊沒什麽好臉,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甚是難聽。

“從來只聽過無端害人還不曾見識過無端救人。”沈朗月吊兒郎當地半躺在床上,眼尾微挑,“先生救我所求為何啊?”

“是,的确有所求。”謝存光臉色并未變化,他擡頭看向沈朗月繼續道,“我還能讓你所受一切苦痛盡數落在林塗身上,只要她不死,你便不滅。”

“若是有一日,你當真成了那妖鬼之主,坐上那鬼王的位置。”謝存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黝黑的雙眸中難得染上一絲亮,“我要你解除了無字天書的禁锢,允許衆妖鬼大肆前往人間,而那些被妖鬼生食而死的魂魄,我需要萬具。”

“只這些?”沈朗月手支着下巴,頗為不信。

“是,只這些。”謝存光緩緩點了點頭,起身欲走,離開前悠悠繼續道,“這交易不管何時都成立,十年百年千年,你我活着一日,這交易便存在一日。”

顧言風折扇的手緩緩落了下去,他看向沈朗月的眼睛,明明知道這甚是荒誕,可心頭卻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謝存光這只柳樹精,若當真同他們所猜想的一樣,是南邊的那株柳樹。那便是活了萬年之久。

謝存光定有自己的圖謀,更不會只将寶壓在沈朗月一人身上。

顧言風心尖念頭幾經轉圜,終是啞着嗓子開口,“我會同你一起走,那之前,我有事情交代給景堯。”

留在屋外的幾人早就急得團團轉,見顧言風從那團黑霧當中緩緩走出,才松了一口氣。

“怎麽回事?”景堯瞥了眼那團黑霧,屬于沈朗月的氣息還在。

顧言風緩緩看過面前幾人,并未回答景堯的問題。

最終看向黃路,“照顧好林塗,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一段時間?”黃路有些茫然地回身看向屋內,顧言風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語氣略有些森然,叫人聽着手臂寒毛豎起。

“端午同十二,你們一起留下。”

“鬼王大人……”端亥似乎有些不滿,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卻被顧言風淩厲的眼神盯得咽了回去。

“這是鬼王令。”顧言風看向面前兩人,“若是你們仍舊認我這個鬼王,那便守在這裏,無論是誰都不能靠近半步,明白嗎?”

“是。”端午端亥紛紛應是,屈身行禮。

顧言風最後方才看向景堯,“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景堯無奈苦笑,“你我之間,何言托付。”

“你得找到冥河之上撈蓮老人,問一問他為何要救活沈朗月,他口中的因果最終落到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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