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如今人魂鬼魄我俱是集齊……
梁昭聽了顧言風的話, 緩緩擡起頭,似是想笑。
“我以為你至死都不會知道的。”梁昭似是已經放棄了抵抗,握住長槍的手微微一松, 銀色長槍便摔落在地上, 滾遠了。
“靜知打小便跟着我同你們一道飲酒看戲作詩, 原本我就是想将她嫁給你的。”梁昭肩膀微微耷拉着,說話時預期沒有半點起伏,“誰知道你會突然娶一個不知來歷, 在永安沒有半點根基的人。”
“靜知被我寵得驕縱了些, 原本……”梁昭體內的鬼氣肆虐得越發兇了,他咯了兩口血,蒼白的唇被血染成鮮紅,“原本是想着挑個你不在永安的時候,悄悄将你那夫人毒殺了,靜知便能如願嫁給你。只是不曾想, 厭火國狼子野心,梁國抵擋不過,唯有和親一條路走。”
“但你知道, 當年他們的目的根本就是吞并整個梁國, 根本不會同意和親。”顧言風蒼白的臉上唯有眉心那一點紅,看得人心驚。
“是啊,他們不會同意的。”顧言風施加在梁昭身上的力分明洩了, 可梁昭依舊半跪着,仿若肩上仍有千鈞之力。
“所以我要給靜知留個退路。”梁昭看向顧言風, “厭火國雖想吞并了梁國,但為了穩固時局,不會血洗永安, 若是你能庇佑着靜知,她也能歡欣過上一世。”
“若是你那妻子未曾同你一道去津門,許是今日這一切都不會有了。”梁昭雙眸亮得驚人,他仰頭看向顧言風,扯起嘴角笑了起來,“當年我本準備在你帶着靜知前往津門時,将她悄無聲息地毒殺了。只是沒曾想,她居然要同你一道去。”
“所以你前一夜避開衆人找到我,作出一副要下跪求我的矯情模樣,為的便是面臨抉擇時我會選擇梁靜知。”顧言風輕聲替梁昭補完了剩下的話,他嘆了一聲,“梁昭,我此生最錯,便是當年選擇站在你的身後。”
“從前種種,是我對不住阿塗。”泛紅的鬼氣緩緩攀上梁昭的身子,梁昭的帶笑的臉緩緩僵住,顧言風的聲音淡淡,“如今你說的這些,無非讓我知道當年我錯得多麽離譜。”
“好讓我下手時,能更痛快一些。”那鬼氣順着梁昭的身子鑽了進去,将他藏于心口的魂魄裹挾住。梁昭自是察覺到了,臉上染上一絲驚恐。
“你的命半點抵不上端四的。”顧言風神色冷峻,散落在肩頭的長發仿若染上寒霜,竟是隐隐泛白。
“不過無妨,你做這些無非是為了救梁靜知。”梁昭輕輕穿着氣,鼻腔不住往外湧着深紅色的血液,一滴又一滴的鮮血砸落在地面上,似是想将那青石板染紅。
“無論謝存光是真要救還是诓你。”顧言風看向梁昭,那雙他往日裏萬分熟悉的雙眸中,映出了自己的倒影,“我都會讓你們兄妹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梁昭只覺得胸口似有萬箭襲來,恍惚間,他似是瞧見當年自己陷入敵軍,孤立無援的情景。
他仰着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周激蕩起陣陣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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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風看向放出的鬼氣頂端,一抹染紅的魔氣順着梁昭魂魄的脈絡将那團水色的魂魄染成暗紅,而後炸裂開來,消散在清風之中。
顧言風擡眸看向四周将他團團圍着的神宮弟子。
視線所及之處,提劍的神宮弟子紛紛後退,顯然他們看清了方才的一切。
顧言風在他們眼中赫然是個不知底細的大魔頭。
顧言風看向那顯然被其餘人簇擁着,像是領頭的神宮弟子。
“我不想傷你們。”顧言風上前一步,不遠處的人便推搡着後退三步。“你們現在離開,仍有活路。”
站在前方的神宮弟子舔了舔嘴唇,握緊長劍的手分明還在顫抖,卻是顫着聲音,強撐道,“謝先生是我神宮恩人,如今你這魔頭膽大包天,單槍匹馬闖上隆麓,我等必不會讓你再上前……”
半步兩字尚未出口。那神宮弟子直覺胸口一痛,下意識低頭去看,身前白衣竟是緩緩被血染透。他左右看着,原本站在他身旁的人紛紛退了開來,面露驚恐。
又是一聲悶響,那神宮弟子便看着自己胸口的被染紅的布料硬生生被捅穿了。
他費勁地扭過脖子,想要去看是什麽将自己捅了個對穿,卻是猛然被一股大力拽着飛上半空,而後重重摔落。
臨死前,他瞧見,那只謝先生帶回來的兇獸收回了硬如鋼鐵的尾巴,尾巴末端還挂有兩片自己衣衫上的碎布。
梼杌略有些嫌棄地甩着自己那一丈八的尾巴,仰天發出獸吼。
顧言風目光微凝,半躍起身,周身鬼氣乍湧,直直沖向梼杌。
只是那梼杌本就是上古兇獸之一,先前因着身上禁術不得不替梁昭做事,如今梁昭身死,它自是為所欲為。
只見梼杌張大了嘴,猛吸一口氣,原先老虎般大小的身子便如同吹氣一般膨脹起來,眨眼工夫,便有了一棟小樓那般高。
梼杌的尾巴一甩,那高聳的神宮大門便應聲倒下,那躲閃不及的神宮弟子,悶哼都未曾來得及發出,便被那石頭柱子砸得魂歸西天。
顧言風放出的鬼氣捆住了梼杌的獠牙,那獠牙看着寒光陣陣,似是要将顧言風捅個對穿一般。
梼杌的尾巴十分靈活,動作間竟是五次三番狠狠貫在顧言風腰間,險些叫他整個人從腰間被破成兩半。
顧言風不敢大意,唯有任由體內魔氣盡數而出,替代了周身鬼氣。
暗紅色魔氣一出,顧言風便是連眼睛都變成紅色,一時間,天際烏雲遍布,仿若一場大雨即将來襲。
那些神宮弟子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神宮顏面,紛紛棄劍逃走。
也有膽子大的,提着劍便沖向顧言風。
可如今任由魔氣肆虐的顧言風又哪裏會顧及他的性命。只見那深紅色魔氣從那神宮子弟面前猛然一過,原地哪還有什麽人,只剩一柄長劍孤零零地從空中墜落,在地上滾了好些圈,撞上突出的青石板方才停下。
魔氣一點點侵蝕着梼杌兩側的獠牙。
梼杌自是察覺到了面前人的變化,甚是煩躁,仰天長嘯後又是不住擺着腦袋,似是想要擺脫顧言風的桎梏。
只是任由它如何動作,那纏着它獠牙的魔氣都是紋絲不動,甚至還有侵入它身體的趨勢。
神宮殿內,謝存光握着那裝滿了人魂鬼魄的瓷瓶便回到了廣安身邊。
廣安被鎖在床上,見到謝存光時手腕已經被她掙紮出了兩道紅痕。謝存光在床邊坐下,細細撫摸着那兩道紅痕,輕聲道,“綠绮,我來救你了。”
廣安終于是察覺到了不對,她臉上帶上了兩抹驚懼,“謝先生,你…你在說什麽。”
只是謝存光并未回答他的話,只見他雙手飛快撚出一道符咒,一抹白光從廣安胸口的黑色石頭上閃過,落進謝存光的手掌。
廣安看着那團光,直覺同那光亮應當萬分熟悉,叫她下意識想要親近。
“謝…謝先生……”
“這是廣寧。”謝存光溫聲道,只是饒是他語氣在溫和,說出的話叫廣安從頭涼到了尾,一顆心更如同墜入了無盡深淵一般。“有廣寧的魂魄在,你死時也不會那麽痛苦,綠绮也能少受半點苦痛。”
廣安嗫嚅着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她看着那團緩緩動着的光亮,眼角有淚落下。
謝存光緩緩伸手替她揩去挂在睫毛之上的淚,他對綠绮的這幅容貌總歸要多那麽兩分耐心。
“你雖被那對夫妻養得這般小家子氣,卻總歸叫綠绮的身子好端端地長到這麽大。”謝存光看着目不轉睛盯着自己正不住落淚的廣安,不由輕聲解釋,“如今人魂鬼魄我俱是集齊了,你也該把這身子交還給綠绮了。”
“綠绮…?”廣安記得,前兩日自己剛來這隆麓時,謝存光便說要替自己改個名字。
而謝存光給自己新起的名字便是綠绮。
“你能在這世上出生,便是因着綠绮的一縷魂。”謝存光看着那正一明一暗發出光亮的瓷瓶,尤為耐心,“你本就是不該存在的。”
廣安算不得多聰明,她在有記憶的十來年裏,沒有一日不在怨恨。
她恨她的父親總是對她拳腳相向,她恨她的母親生她卻不養她,她也恨廣寧,總将父母對她的壞歸咎到廣寧身上。
她曾無數次想過若是自己從未活過便好了。
可如今,聽見面前那曾給了她希望的人說出,自己本事不該存在的人時,廣安只覺得心頭有什麽碎得徹底。
廣安張嘴正想說話,卻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邊傳來隆隆聲,仿若這隆麓山要塌了一般。
謝存光伸手從她身上将那黑色珠子取回,握在手中,臉上那麽點虛假的溫和也随着這動作消失殆盡。
只見謝存光将那漂浮在廣安上方的瓷瓶倒轉,“我同你說得夠多了,你也是時候同廣寧一道離開了。”
廣安淚眼朦胧間,仿若瞧見那瓷瓶細小的瓶口內,正有無數張牙舞爪的厲鬼襲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