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邪魔重現,萬裏焦枯
鬼王殿中, 景堯肉眼可見的疲累。
他向來是顧言風說什麽便做什麽的,如今什麽都輪到他拿主意時,景堯只覺得一個頭同兩個大。
“景堯大人。”端一臉色也不好, 只不過身着甲胄顯得精神一些。“惡鬼數量過于龐大了, 手底鬼将折損過半……”
景堯只覺得腦子裏針紮一樣痛, 從黃泉道下逃出來的千年惡鬼又怎麽是他們這群不過百來歲的小鬼能匹敵的。可若是不救……
那群沒有底線,不知疲累的惡鬼吃光世間衆人後,又怎麽會放過他們呢。
“隆麓鎮魔氣濃厚, 那些惡鬼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重回隆麓鎮, 你們莫同他們正面對上,能送一個人去隆麓便送一個人去吧……”景堯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眉心,仿若這般那些煩心事便能被一道揉散一般。
“是。”端一抱拳領命,就在他快要退出大殿時,突然又停了腳步。“景堯大人, 屬下有一事不明了。”
端一看向景堯,一字一句沉聲道,“黃泉道分明是端戌所毀, 可您所頒鬼令卻是……”
景堯心頭正思索着這事兒, 餘光隐約瞧見一高挑身影緩緩走進,不待他細想,忙開口打斷了端一的話。
“端戌是被顧言風所蒙騙才會毀去黃泉道。”景堯語氣嚴厲急促, 叫端一不由一愣,帶他回過神來自是瞧見了那面生的男人。
景堯并未看向那男人, 只是繼續道,“你們只需記得,如今種種皆因顧言風, 若見之,人人誅之。”
端一垂下眼眸,躬身稱是,不再多言,緩緩退出了鬼王殿。
那高挑的男人待端一走得遠了,方才輕咳一聲。
景堯尋聲望向那男人,“來者何人?”
男人輕輕一笑,抱拳行禮,“景堯大人,我是冥河上撐船弄蓮的老頭子,不知您可有印象。”
聽了男人的話,景堯腦海中浮現出那撐船老人佝偻着背的模樣,同面前這豐神俊朗的男子哪有半點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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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爻并不意外景堯的反應,繼續道,“我本前鬼王手下一鬼将,名為乾爻。萬年前,曾有預言落下,如今預言成真,小老兒自是要現身,沒有繼續當個撐船老頭兒的道理。”
“預言?”
“邪魔重現,萬裏焦枯。鬼王不仁,衆鬼誅之。”乾爻彎唇看向景堯。
面前的人他有些印象,總是跟在顧言風身後。只是不知,是否真有人甘願屈之人下。
“前輩,您可有什麽法子。”景堯面上浮現出一抹震驚,而後又滿是痛心。“還請上座。”
乾爻輕擺衣衫,坐進了太師椅中。
景堯姿态放得極低,甚至親自給乾爻泡上了一壺茶,恭敬不已。
乾爻小綴一口,茶葉的苦香在他唇舌間彌漫開來。“景堯大人,顧言風自甘堕落,德不配位,還需您接過鬼王的位子,渡過此次劫難。”
“前輩,晚輩資歷不足。還請前輩指點。”景堯口中推辭,面上卻是作出一副期待狂喜的模樣。
乾爻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不免自得。
只是他不知,景堯面上一副聽他指點的模樣,心頭确實鼓聲雷起。不住想起顧言風同他講的那句話。
——“你我決裂之後,誰找上門來,便要小心誰。”
如今天下妖鬼皆知,鬼王顧言風落入魔道,妖鬼共誅之。
而這道誅殺令,正是景堯親自下的。
就在這時,乾爻找上門來。
一個數百年來,平平無奇,泯于衆人的撐船老人,緩緩解開了身上的僞裝,露出了內裏。
景堯斂目收回視線,好叫自己不同乾爻對視,免得洩露了內心想法。
“如今種種,唯有殺了顧言風,以邪魔之身重鑄黃泉道。”
乾爻将如今種種一一在景堯面前講過,最終蓋棺論定。
耳邊聲音皺歇,景堯擡起頭來,看向乾爻。“前輩,您也知道,妖鬼中本就少有顧言風的對手,如今他成了邪魔,更是無人能敵。殺了他說起容易,卻實在是無從下手啊。”
乾爻卻像是早料到了一般,淺笑一聲,胸有成竹道,“老夫這些年,因着知曉那預言,也做了不少準備。”
乾爻緩緩從懷裏掏出一顆黑色珠子,那珠子泛着淡淡銀光。
“景堯大人也知道,我先前救了本該魂飛魄散的沈朗月。”
景堯看着乾爻掌心的黑色珠子,幾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動作間驚擾了什麽一般。
“我将沈朗月的善念同他本體剝離,如今在外面的那個沈朗月并不是完整的沈朗月。”乾爻将手掌遞出去半分,見景堯仍遲疑着,微微颔首,“接着吧,他可是破局關鍵。”
“關鍵?”景堯接過了黑色珠子,珠子微涼,落進他掌中,似乎還在隐隐跳動着。景堯強忍下催力毀掉珠子的沖動,擡頭看向乾爻,“前輩為何這般講?”
“如今在外行走的那個沈朗月應當正替顧言風四處奔走,在為了縫補林塗魂絲而努力。”乾爻手中把玩着一串翠綠的珠子,“可若是原本的沈朗月,又怎會做這些事?”
景堯聽着乾爻的話,心頭有一個聲音大叫着。
——他都知曉,什麽都知曉!
心中雖滿是震撼,景堯卻是不動聲色地将黑色珠子收進了懷裏,“前輩說的事,可如今要怎麽找到沈朗月呢。”
乾爻看向景堯,緩緩搖了搖頭,終于是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們無需找到沈朗月,只需在顧言風處守株待兔。”
“林塗是新神,如今雖落進邪魔手中,我們卻是該保全她的性命。待那個沈朗月一切就緒後,你再将這珠子與他合二為一,到那時,完整的沈朗月定會想方設法要了顧言風的性命。”
“即便沈朗月不是顧言風的對手,卻也能牽制一二,到那時,景堯大人你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我?”景堯臉上的笑有些勉強。
“景堯大人,你同顧言風曾是摯友,如今沒有誰比你背叛衆人去他身邊更合理了。”乾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一雙眼眸深邃,緊盯着景堯,循循善誘。
“是……是。”景堯心緩緩落下,他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前輩,您也知道,如今鬼界群龍無首,晚輩得好好思慮一番。”
“無妨。”
景堯不會立即答應這事兒,乾爻早有預料。
畢竟一邊是已然入手的權力,另一邊卻是生死未蔔的試探。任誰,都不會果斷放下唾手可得的一切。
“只是景堯大人,您要知道。”乾爻緩緩站起了身,“若是您能親自将邪魔誅殺,那這鬼王之位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
景堯眸光一滞,半羞半笑着躬身行禮,“前輩說的是,晚輩一定會好好思索一番的。”
送走乾爻後,景堯臉上笑意隐去,看着乾爻消失的背影久久未曾動作。
懷中珠子依舊微涼。
景堯沉着臉轉身走向了鬼王殿後殿。
後殿裏先前關着鬼老三,只是那鬼老三那日瞬時白頭,而後仰天大笑,活生生給自個兒笑斷了氣。
如今後殿裏關着端戌。
端戌年紀小,即便被關着,身上下了數道咒術,依舊精神矍铄。
見景堯走了進來,還有閑心打了個響指,“景堯大人,有何貴幹?”
景堯停在了端戌面前,臉上沒什麽表情。
“我還記得剛剛見到你時,瘦得跟小雞崽子似的。”景堯的視線落在端戌如今健碩的胳膊上,開口時略有些嘲諷,“那時候我便同顧言風說了,你這小子坑蒙拐騙的事情沒少做過,沒什麽救的必要,他卻是不信。”
聽到景堯的話,端戌臉上的玩世不恭收斂了一些,而那被他藏在面皮下的陰鸷洩露出了半絲。
“如今他也算栽在你小子身上了。”景堯不知從哪裏拖出個凳子,坐在了端戌面前,“他在去隆麓前,避開衆人見過你。”
端戌垂下眼,似是不願再同景堯對視。
只是景堯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他同你說了什麽?”景堯指尖微微發力,端戌面色有些扭曲,“他見到你之後,任誰再來問你都說是他指使的。但在黃泉道出事前,你同他分明未曾見過。”
端戌被景堯狠狠掐住的下巴,發出咔咔聲。
景堯松開了手,目光卻是依舊狠戾,“不願說麽?還是你想受了刑罰再說?”
“景堯大人。”端戌咳嗽許久,面皮泛紅,他擡眸看着景堯繼續道,“顧言風交代過我。若是你來找我,只需同你講,按兵不動,順勢而為。”
景堯眸中閃過一絲驚詫,而後卻是了然般的收回目光,不再搭理端戌,反倒是轉身離開了屋子。
饒是端戌在他身後說了不少不着四六的話,景堯都未曾回頭。
他應該想到的。若是顧言風想要隐瞞他什麽,再是簡單不過。
景堯前來逼問端戌,無非是想從端戌口中窺探出顧言風究竟想做什麽。
可顧言風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麽一着,于是早就留下八個字,借端戌之口告訴他。
景堯站在了鬼王殿前,自打黃泉道毀,鬼界的天便一直灰蒙着,不曾亮堂過。
景堯手中摩挲着那顆黑色珠子,心頭無端苦澀。
“你早就打算赴死。”景堯聲音低啞,指尖微顫,“顧言風啊顧言風,你想方設法各種瞞我,卻忘了我同你多麽熟悉,忘了我向來能猜到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