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草木許是無情,可他終究……

“景堯大人考慮好了?”在茅草屋見到景堯的那一瞬, 乾爻愣了愣,他本以為景堯還需再考慮兩天,不曾想不過一日光景, 這人便考慮清楚了。

“是。”景堯緩緩點了點頭, “與其推脫着讓事情越來越糟, 不如早日解決了。我也好……”景堯停了停,帶了一抹笑,“也好早日帶着衆妖鬼回到正途。”

“景堯大人有魄力。”乾爻臉上帶笑, “還有一件事, 得托您幫忙。”

“前輩嚴重了。”景堯忙道,萬分恭敬,“若不是您來指點迷津,想來晚輩還要迷茫一陣,有晚輩能做的,定會竭力以赴。”

乾爻輕輕拍手, 綠绮緩緩掀起竹簾走了出來。

景堯看着突然出現的女子,面露疑惑,“這是……”

“景堯大人應當知道謝存光吧?”乾爻昂首點了點綠绮, “不瞞您說, 存光他也是我先前為了避免如今境況安排下的,只是後來他走了岔道。”乾爻臉上隐有羞愧,“若是不麻煩, 還請大人順手将他救出來。”

“這是自然。”景堯看着綠绮,緩聲道, “晚輩定會救出謝存光,以謝先生提點之意。”

綠绮一直未曾開口,直到緊要離開了茅草屋也未曾發出一點響動。

她只用那微涼的目光盯着乾爻。

“阿绮, 你這是做什麽?”乾爻被綠绮的視線瞧得渾身不舒服,卻沒什麽法子,只有矮了聲音,“我未曾騙你,這位景堯大人一定會救出謝存光的。”

“你為何不親自去呢?”綠绮緩緩眨了眨眼睛,“即便是顧言風,也不會是你的對手不是嗎?”

“阿绮,我自有謀劃。”乾爻聲音有些幹啞,臉色也沉了下來,“遑論自打應清死後,我便立誓再也不殺人了。”

綠绮收回了視線,輕嗯一聲,站起身朝着裏間走去。

乾爻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手中不自覺發力,茶盞碎裂開來,茶水落了他滿身。

可乾爻恍若未覺,只在綠绮走進裏間後,手中輕撚,一道金光飛向竹簾。他在裏間外下了結界,困住了綠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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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方戲落彼方登場。

端午腦子幾乎要炸了,她一面催促着仍在外面的逃難百姓趕緊找間屋子躲起來,一面攔着一旁早就按捺不住要上隆麓山的黃路。

“黃路,刀劍不長眼,你先別急。”端午拉住了黃路的手腕,視線卻落在混戰在一起的幾人。

“景堯大人,大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麽!”端午有些急躁,身後還有幼童的哭喊聲,幾乎要穿破她的耳膜。

隆麓鎮鎮口打作一團的正是景堯同端一。

端一手持長劍,劍眉星目。“景堯大人,是您傳信說如今種種皆是……皆是他所為,如今你偷偷帶着無字天書欲意上山是為何?”

“端一啊。”景堯臉上帶笑,身邊萦繞着鬼氣将他團團圍住,“這是我同顧言風一道交給你的最後一點東西,除了自個兒,切莫輕易相信他人。”

景堯的聲音悠悠落進衆人耳中,“我本就未曾同他鬧翻,如今不過是功成身退,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罷了。”

端一平日不茍言笑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正欲提劍而上。

而景堯卻是不躲不閃了,只見他身側鬼氣同那隐隐萦繞在隆麓鎮上方的魔氣合為一體,利箭一般撞向端一手中長劍。

铿一聲後,端一手中長劍出現裂痕,而那道鬼氣卻是不曾停留,穿胸而過。

端一手中殘劍落在地上,而他也後仰着落了下去。

景堯收回落在端一身上的視線,化霧同那魔氣融為一體,消失在空中。

“大哥!”端午滿臉驚駭,顧不上別的,沖向端一落下的方向。

黃路提氣向前,想要跟上景堯,卻是被那魔氣攔住了去路,不過碰到一點,那與魔氣接觸的胳膊便痛得有如刀割一般。

“大哥。”端午跪坐在端一的身子前,雙手顫顫,想要按住端一胸口的傷口。“大哥,你不會有事的……”

“端午。”端一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他見到闕然欲泣的端午時,還有閑力笑着伸手拍了拍端午的頭,“莫怕。”

端午的手按在端一的傷口處,卻阻止不了端一的身子一點點變得透明。

“端午。”端一伸手撥開了粘在端午臉上的頭發,聲音氣若游絲,“記得看事情不光要用眼睛看。”端一費勁兒地扭頭往上山頂,山頂魔氣濃郁如墨,“要用心。”

端午跪坐在地上,直到面前的人消失都未曾動彈。

“端午。”黃路在她身邊盤腿坐下,“還有我呢。”

端午怔怔偏過頭去,看向傻裏傻氣的黃路,未曾開口。

“如今我們守在隆麓鎮上,能救一個是一個,總有等到山上人下來的那一刻。”

端午收回視線,循着黃路的目光向上望,耳邊卻是端一方才的話,要用心去看。

隆麓山頂。

顧言風站在一個沒門沒窗的房間前。而景堯站在他身側。

“事情就是這樣。”景堯将事情一五一十道來,從懷裏拿出所謂的無字天書,只見那無字天書上的光漸漸淡去,再看,景堯手中哪是什麽無字天書,分明是在普通不過的一筒竹簡。

“采蓮老人?”顧言風手中折扇輕揮,面前灰色的石牆漸漸變得透明,房間裏的情景展露在他們面前。

嚴絲合縫的房間裏灌滿了水,而房間中央,謝存光被鎖鏈鎖着,随着水波上下沉浮。

“是他。”景堯看向房間內,不知生死的謝存光,嘆了一口氣。“我不敢追問太多,引得他懷疑。”

“但從和他的相處中,我發現了幾件事。”景堯從懷裏掏出了黑色珠子。

“第一,他救沈朗月便是為了之後讓他攪局,如今那個沈朗月只是善念,真正的沈朗月在這珠子裏。”

顧言風瞥向那平平無奇的黑色珠子,心中覺得熟悉,只是他未曾開口,繼續聽景堯說着。

“第二,謝存光的确同他有關系,我離開前,他希望我能救回謝存光。”

“第三,采蓮老人不希望林塗死。他曾叮囑過我,要等沈朗月将所有同林塗魂絲有關的魂魄都尋回來,再讓黑珠子同他合二為一。”

“第四,他希望我親自殺了你。”景堯的重音落在了我上。

顧言風視線上移,看向景堯,“希望你殺了我?”

見景堯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顧言風有一絲疑慮。“若是他信了黃河道被毀的确同我有關,那應該知道,你不會是我的對手,即便加上從前的沈朗月,也不是我的對手。”

“所以……”顧言風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那在水中沉浮的謝存光,“與其說是他希望你殺了我,不如說是希望我能殺了你。”

“不,不是希望。是篤定。這位彩蓮老人篤定我會殺了你。”

“我不明白。”景堯跟着顧言風的視線看向屋內,“他做這些為了什麽呢?總不能是為了鬼王那個位置吧?”

顧言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也許……”說話間,顧言風伸手貼上了變得透明的牆面,“也許他知道。”

屋內水波蕩漾,而在當中随着水波動作上下晃蕩的謝存光緩緩睜開了眼睛。

景堯望過去,突然想起什麽,“對了,采蓮老人的名字是乾爻,你從前聽過嗎?”

“乾爻?”顧言風口中輕念着這二字,想起了那日歇斯底裏的綠绮。“乾爻……是萬年前的……邪魔。”

謝存光很虛弱。

即便是顧言風走了進來,他也未曾擡頭,仿若是個死人。

“謝存光,綠绮現在過得不錯。”景堯看了眼死魚一般低着腦袋的人,開口道。

聽到綠绮的名字,一動不動的謝存光轉了轉眼皮,只是很快又耷拉下去,仿若沒聽到一般。

“她還讓我來救你。”景堯停了停,“只是我不打算救你,反倒要變作你的樣子,接近綠绮,然後殺了他。”

謝存光終究還是擡起了頭,他看了眼景堯,而後看向顧言風,“何必殺她。”

謝存光聲音沙啞,沒有半點從前的模樣。

“她不曾作惡,殺人的是我,害得林塗如今這副模樣的也是我。冤有頭債有主,此間種種與她無關。”

“謝存光,不知你那日聽清綠绮說的話了沒有。”顧言風話鋒一轉,“那日她說,是她自己犧牲了自己。”

謝存光瞳孔微縮,自是想起了那日綠绮歇斯底裏下說出的話。他下意識想要垂頭躲避,似是不聽不管不問,心中念頭便不會成真。

只是顧言風并未給他躲避的機會,“謝存光,你這麽多年都是自作多情。”

謝存光阖上眼,咬緊牙關。仿佛這樣便聽不到顧言風的話一般。

可顧言風的話像是魔咒一般灌進他的耳朵裏。

“我聽阿塗說,遠春山還是你替她尋的養身之地。”顧言風語氣中似有惆悵,“真是不知,你為何能那般絕情,将生活了幾百年的地方說毀就毀,毫不留情。”

“不過也對,草木無情。總不能指望你真對那山上死去的小精小怪有什麽情感。”

謝存光微微顫抖着,他的舌頭頂緊了牙關,仿若這樣,就能将口中辯駁攔住。

草木許是無情,可他終究成了人形,有了情。

只不過是對那些小精怪的憐惜之情比不上他對綠绮的滿腔愛意。

他又怎知,自己的蓬勃愛意在綠绮看來許只是一場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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