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們可真是好硬好狠的心……

衆人紛紛擡頭望向那略有些刺眼的日光。

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歡呼, 喧鬧聲此起彼伏,似乎只有站在最中心的幾人沒什麽反應。

端亥軟坐在地上,視線有些茫然地在幾人間轉圜。

不久前, 他以為自己會死, 不曾想, 視作親兄長的顧言風突然出現,救下了他。

然而不等他同顧言風說上幾句話,那個平日待他嚴苛, 卻會在生辰帶他游歷人世的鬼王大人, 便像一縷風消散了。

這不是端亥所期待的結果,他心中的鬼王大人,怎麽會這般輕易死去,這種大人物的逝去難道不該是轟轟烈烈嗎?怎麽會輕若一片鴻毛的消散呢。

景堯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了林塗身邊,伸手似是想要攙扶起許久未有動作的林塗。

“你同他一道騙我?”林塗沒有擡頭,只是伸手将躺在地上的折扇撿了起來。她的指尖拂過折扇的綢緞扇面, 似是想要将上面沾着的鮮血擦去。

景堯沉默了一瞬,他盤着腿在林塗身邊坐了下來。

四周紛擾,并沒有人注意到格格不入的二人。

“他……不得不死。”景堯嘆了一口氣, 視線落在半空沒有焦距, “黃泉道毀了一半,最先出來的惡鬼年歲尚淺,可若是放任下去, 那些不知年月的惡鬼爬出來,我們真的能抵擋得住嗎?”

林塗沒有說話, 只是垂着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叫景堯知道,面前的人正在聽自己說話。

“黃泉道不是乾爻毀的, 他沒有必要在如何複原黃泉道這件事上騙我。”景堯的手微微成拳,放在膝蓋上,他望向鼎沸的人群,乾爻的目光穿過人群,同他的視線相接。

“唯有顧言風散盡魔氣,尋不着歸處的魔氣才能填補黃泉道。人世的這場禍事才能告一段落。”

“更何況……”景堯偏開頭,視線落在了林塗頭上的玉簪上,“更何況,謝存光給出的法子,是不用死那麽多無辜的人了,卻要顧言風體內屬于你的那一抹魂絲。”

“因為你的那縷魂絲,顧言風的魂魄才能存在這麽久,将那縷魂絲還給你,他很快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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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顧言風本不讓我同你說,只管叫你覺得他是死有餘辜。”景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聲音有些落寞。“只是阿塗,我終究是顧言風的好友,我不忍見他死後還被最愛的人誤解。”

景堯站直了身子,走向了乾爻。他同林塗說這些,是故意的。

他知道顧言風不願自己死後,林塗為他傷心。可是景堯卻沒有做到,憑什麽呢?景堯心想,你說走便走了,留下一個爛攤子給自己,還要自己繼續扯謊,在林塗面前污蔑你。

景堯分外明白自己做不到,更明白林塗聰慧,不是自己瞎扯的那三兩句就能瞞過去的。

與其等日後發現真相,連懷念都找不到地方,不若一開始便将事情說個清楚,若是顧言風不滿,那便重新回來教訓自己好了。

景堯步履變快,自是沒有聽到林塗那幾近呢喃的話語。

“我不曾……”林塗的指腹緩緩撫摸着折扇扇面,扇面柔軟,好似還留有顧言風的溫度,“我不曾疑心過他。”

她緩緩阖上了折扇,心頭卻是一片澄明。

顧言風的确是死在了自己劍下。可是林塗這麽些年,何時用過長劍呢。

上神應清強撐着占據了林塗的身體,并在那空隙執劍殺死了顧言風。

林塗偏頭看向落在地上的長劍,劍身上仍有未幹的血跡。

“林塗上神。”乾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停在了林塗身前,口中雖是尊稱他一句上神,面上卻是毫無尊敬之意。

林塗越過他看向不遠處,人群已經散了。只留下三三兩兩鬼界的人還站在原地。

乾爻環顧四周,輕聲道,“上神受了傷,還是回鬼界好生休養吧。端午。”

往日習慣梳着雙丫髻的少女難得将所有頭發都高高束起,聽到乾爻的話,走向了林塗。彎腰攙起了仍跪坐在地上的林塗。

“林塗上神,跟我走吧。”端午垂着眼眸,未曾看向林塗。也未曾像往常一樣喚她姐姐。

林塗看向端午,任由她扶着自己站起身,半攙扶半脅迫地叫自己跟上他的步子。

“黃路呢?”林塗收回了落在端午側臉的視線,緩緩開口。

端午扶着林塗胳膊的手微微一滞,而後輕聲道,“黃路受了傷,已經送回鬼界休養去了。”

林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她不曾問為何端午就站到了乾爻身側,也不曾問端午是不是真的相信,昔日待她如兄如父的顧言風真是如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塗只是垂下眼眸,提線木偶一般跟着端午的步伐。

好似方才那一句黃路呢,是她最後半分情感。

林塗被安置在了鬼界先前顧言風所住的寝殿內。

說是安置,實則是軟禁。

景堯就像他先前所表現的那般,坐上了鬼王的位置。

而像端亥這種親近顧言風的,則是被關進了冥河監牢。成了冥河監牢第二個囚犯。

另一個,是先前景堯沒想好該怎麽處置便關了起來的沈朗月。

乾爻也跟着一道回了鬼界,景堯将他奉做上賓。

多數鬼将都留在了人世,清掃先前遺落下的惡鬼,似乎事情真就告一段落了一般,人世開始漸漸走向正途。

乾爻本以為林塗會哭喊,會吵鬧,會不甘被軟禁于此。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林塗仿佛就這樣把先前的事情揭過了,每日都有好生吃飯,好生休養,好像想早一點養好自己的魂絲一般。

乾爻雖有些詫異,卻也樂于見到這樣的情景。

畢竟他要等的就是林塗養好魂絲那日。待那日,他便能喚醒上神應清了。

一切仿若都回到了正軌上。

黃路睜開眼時,已經距離那日過去了兩個多月。

原本滿身腱子肉的大黃鼠狼,瘦下去整整一圈,他睜開眼時,瞧見了趴在床邊,臉同樣小了一圈的端午。

端午的手還拽着黃路的尾巴。

黃路看着自己翻着的肚皮,金色毛發覆蓋的臉上有些發燙,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尾巴,卻是驚醒了端午。

“黃路,你醒了?”端午驟然從睡夢中驚醒,仍有些呆滞,緩緩眨了眨眼睛,才漸漸清明過來。

“我怎麽在這裏?”黃路兩個前爪按着被子,兩只耳朵輕輕動了動,“隆麓鎮怎麽樣了?姑娘呢?沒事吧?”

醒來便是接二連三的問題。

端午垂下眼眸,伸手去摸一旁溫在爐子上的藥壺。

“那日你受了重傷,好在有乾爻大人相助,事情都已經解決了。”藥壺尚溫,端午伸手倒出一碗深色的藥,霎時間,苦味兒在房間彌漫開來。

“林塗上神她也在鬼界休養。”

黃路一雙小眼睛眨巴好幾下,才反應過來,端午口中的林塗上神正是自己家姑娘。來不及細究端午的稱謂,黃路便想要從床上跑下來,“姑娘也受傷了?我得去看看她。”

“她沒事。”端午按住了黃路的爪子,将藥碗遞進了黃路手中,叫他用兩個爪子捧着。“如今你應當見不到她。”

“見不到她?”黃路愣住了,耳朵随着他的動作抖動着,而藏在被子下方的尾巴也因不解而輕輕拍打在床榻上,“什麽叫見不到她?”

“因為她如今是上神林塗,不再是你家那個會願意喝你做的雞湯的林姑娘了。”端午不知怎的突然來了脾氣,猛然站起了身,身下椅子被她的動作帶得翻了過去,發出一聲巨響。“她親手殺了鬼……殺了顧言風!乾爻大人害怕有人要傷害她,派了許多人保護着她。”

“什麽?”黃路有些茫然,聽着端午這麽一長串許久未曾反應過來。

而這時,大門卻被緩緩推開了。

來人赫然是死在了黃路面前的端一。

黃路一雙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伸出一根爪子指向了端一,“你…你不是死了嗎?”

端午回頭看了一眼端一,沒有說話,依舊立在原地。

端一走到端午身後停了下來,看向了黃路,“你醒了?既然醒了端午你同我出來吧,不用守着他了。”

黃路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走出了屋子,那二人甚至貼心地替他關上門落了鎖。

端午雖說跟着端一走出了房間,面上卻是萬分抗拒。即便是昔日關系甚篤的大哥,她也不願用正眼去瞧。

“既然黃路已經沒事了,那你便回北境守着吧,那是你原先負責看守的,如今回去也算熟悉。”

“你趕我回北境?”端午擡起了頭,眼裏似有怒火,“端一,鬼王大人死了,你卻半點不見傷心難過,你是不是早就等着這日?他死了,你便又往上升了一個順位。”

“端午,如今的鬼王大人是景堯。”端一面色未改,好似心頭并未因為端午的話産生波瀾,“顧言風是作亂的邪魔,他死了于天下是一件好事。”

“是,是一件好事。”端午緩緩點了點頭,“你先前炸死時告訴我要用心去看,不要用眼。我的心告訴我鬼王大人絕不是作害世間的那個人,你跟着他的時間最長,你卻不信他。還要将信他的小十二關進冥河監牢。”

“而那個……”端午猛然伸手,指向林塗所在的寝殿,“而那個鬼王大人心心念念的人,卻是親手殺死了他,半點不留情。”

“你們可真是……”端午垂下了手,擡眸看向端一,“你們可真是好硬好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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