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篇篇開頭俱是吾妻阿塗
黃路費勁地在窗戶上摳出了一個洞。
端午同端一離開後, 他過了好久才想明白端午先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此刻他一顆心怦怦亂跳着,只想着快些到林塗身邊出。
一雙黃色的綠豆眼透過窗戶上的那個小孔向外望去,卻正好對上了端一的眼睛, 黃路後仰着摔了下去, 發出一聲悶響。
吱呀一聲, 窗戶被端一使蠻力打開了,他伸出一個腦袋,看向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的黃路, “出來吧, 我帶你去找林塗。”
黃路縮小了身形,乖巧地被端一抱在懷裏,雖不知為何端一吩咐他收起身上的妖氣,卻是乖巧地照做。
越走近林塗所在的寝殿,四周的鬼将越多。
黃路縮在端一懷裏伸出個小腦袋四處亂轉着,一雙綠豆眼滴溜溜直轉。
不知遇見了何人, 端一猛然伸手将他的腦袋按了下去,黃路頭被壓在自己的肚皮上,只隐隐約約聽見端一恭敬道, “乾爻大人。”
“你怎麽來了林塗上神這處?”男人的聲音穿過層層落進黃路的耳朵裏, 黃路正努力掰正自己的腦袋,想要聽得更分明些。這在臉上的手肘卻是驟然消失了,光亮驟然襲來, 叫他不由閉上了眼睛。
“乾爻大人,我聽說林塗上神一直未曾與人說話, 我想着給她送一只黃鼠狼逗趣。”
乾爻的視線落在了黃路身上,“我記得,她從前身邊便是跟着一只……”
“是, 林塗上神身邊從前便跟着一只黃鼠狼,只是那只受傷太重,已經不治身亡了。這只是我現從世間抓來的,仍舊懵懂,未開神智。”端一大大方方地攤開手,似是要交到乾爻手中。
乾爻又瞧了眼那只呆傻的黃鼠狼,有些嫌惡地揮了揮手,“那便送過去吧。放在門口就行了,你就別進去了。”
“是。”端一低頭稱是,走向緊閉的房門,輕叩兩聲後,推開了大門。
乾爻瞧着他放下黃鼠狼便離開了,方才跟着他一道離開了。心頭卻是不免盤算,這些日子,林塗所在的地方神識愈發濃重,想來離完全恢複好應當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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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乾爻難免牽出一抹笑,自是沒有瞧見,那先前還呆愣的黃鼠狼,在大門剛剛關上時,便立馬恢複了鬼靈精怪的模樣。
黃路心頭直跳,在他被端一放在地面上時,只覺得肚皮上一涼,端一将什麽塞進了他肚皮上的毛裏。
他生怕那個看着便不像什麽好人的乾爻發現,是以四只爪子剛剛碰到地面,便撒開腿往裏間跑去。穿過屏風,林塗的身影陡然撞進了他的眼中,黃路放慢了步子,緩緩走近了林塗。
林塗背對着他,手中似是握着什麽,正細細讀着,以至于黃路靠近了她都未曾發覺。
黃路伸出爪子輕輕拍在林塗的背上,林塗這才低下頭,“是黃路啊。”
即便黃路掩去了身上所有的妖氣,可林塗卻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伸手将他抱進懷裏,一雙手卻在碰到黃路肚皮時,微微一滞,而後恢複常态,“你休養好了。”
黃路吱吱兩聲,翻起肚皮,将那紙條露了出來。林塗伸手取下那團成小小一團的紙張,将黃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黃路乖巧地蹲在一旁,眼睛确實滴溜溜轉動着,桌上攤着數十張信紙,黃路只瞥一眼,便看見了所有信紙的擡頭都是吾妻林塗。
黃路突然就想到了先前蹲在門口偷聽到的話,當即便收回了視線,不敢繼續往下看,只是乖巧地依偎在林塗身側。
林塗看過那紙團上的內容後,便伸手将那紙團丢進了燭火當中,一縷黑煙緩緩升起,林塗看着原本潔白的紙團被火舌吞噬,直至消失不見,方才伸手将黃路抱進懷裏,貼着他的耳朵輕聲道,“阿黃,你最是熟悉我,若是察覺我哪日睜開眼時,裏面那個人不再是我了,那一定要想法子通知景堯。”
黃路聽了個似懂非懂,可林塗卻并不打算繼續同他解釋了,只是将他放在一旁,重新拿起了攤開在桌上的信。
桌上的這些信,是林塗從顧言風藏在床頭的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中找出來的。
篇篇開頭俱是吾妻阿塗。
林塗不記得自己将這些信颠來倒去看了多少回,只是如今卻能将信上內容倒背如流了。
信上多數是寫顧言風平日生活見聞。唯有最後一張不是。
最後一封信應當是在同林塗重逢後寫的。
林塗的指腹順着那黑色的墨點緩緩向下,眼角卻是有絲絲晶瑩閃爍。
黃路有些擔憂地擡頭看着她,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林塗臉上,似是想要安慰她。
林塗将手中信件收攏在一處,白光閃過,被她握在掌心中的信件統統消失了。林塗伸手拍了拍黃路的腦袋,而後阖上眼,仿若坐着睡着了一般。
是熟悉的蒼茫境地。
過去的這段日子,林塗一直未能再來這片荒蕪之地。
今日卻是再一次進來了,林塗心中并無驚詫,在柳木同顧言風還回來的那一抹魂絲的幫助下,林塗的魂絲已經好了九成,如今屬于她的神識早已蓋過了應清所殘留的那一縷。
如今即便是應清,也無法阻擋林塗的思緒進入這荒蕪之地。
應清端坐在蓮花之上,面上有譏笑,有嘲諷,卻唯獨沒有半絲歉疚。
“怎麽?剛養好身子,便急着來找我報仇了?”應清看向林塗,臉上的笑有些刺眼。
只是出乎應清的預料,林塗搖了搖頭,她緩緩眨眼看着應清,“乾爻到底想做什麽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你應當是他要的。”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為何突然神力大漲,能壓制住我的魂魄強占我的身體,思來想去,應當同乾爻身邊所帶着的那柄銅錢所鑄成的劍有關吧。”
應清緩緩冷下臉,她看向林塗,聲音微微擡高,好似只有提高了聲音,才好掩蓋心頭的那一抹慌亂,“胡言亂語!”
林塗卻是端站着,饒是應清驟然提高聲音,臉色清冷,同應清比起來,更像是無情無欲,高高在上的上神。
“既然乾爻所求之一便是你,那我自然會将你交到他的手中。”
林塗分明站着沒有動,可四周卻湧起大風,原先沒有半點漣漪的池塘更是被這風掀起了朵朵水花。
而應清身下的蓮花,在這大風的卷席之下,更是花瓣紛紛掉落下來,随着水面上下沉浮。
應清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正欲呵斥林塗,卻驟然覺得自己的神識被一股更強的神力控制住了,叫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應清眉心紅色的花钿愈發黯淡,林塗眉心的金色花钿則是愈發明亮。
不知過了多久,林塗驟然卸去神力,大風驟然靜止,只餘殘落了一地的花瓣,昭示着方才發生的一切。
“真是可笑。”林塗看向面色蒼白的應清,“口口聲聲說着邪魔無情的應清上神,卻是因為外頭那個邪魔,害得衆上神悉數隕落。”
被人窺視了藏在心底秘密的應清,臉色更白兩分,她擡眸看向林塗,垂下的手臂微微顫抖卻不自知。
“不過沒事,你很快便會同那邪魔重遇了。”林塗走近了應清,緩緩低下了頭,額頭抵在了應清的額頭上。
林塗所在的寝殿內,驟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神力。
守在外側的鬼将都被這神力震得飛出去幾米開外,不遠處的乾爻自是也察覺到了,當即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趕往原先的鬼王寝殿。
黃路自是被震得在空中轉了幾個圈,而後撞在牆壁上,撞了個七葷八素。
待黃路迷瞪着眼清醒過來時,方才閉目休息的林塗已經醒了過來。黃路正打算跑過去詢問,卻見醒來的林塗冷冷瞥向他。
正是這無比陌生的一眼,叫黃路停下了動作,不由打了個寒戰。
林塗的确在這次醒來後,總是冷冷淡淡,一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但黃路知道,真正的林塗只是面上冷淡,內裏卻是灼熱的,在看向自己時,絕不會用那種看牲口的眼神。
思索間,寝殿大門已然被打開了,黃路一時沒想出個好法子,只得腦袋一栽,四腳朝天着裝死。
而乾爻此時滿心滿意都是林塗,又或者說是林塗體內的應清,哪裏還顧得上一旁躺着的黃鼠狼是真死還是假死。
“林塗上神?”乾爻動作間帶出一陣風,卻在靠近林塗時放緩了腳步,略有些遲疑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而林塗卻是緩緩擡起眸,只一眼,乾爻手中動作便都停了,四下寂寥,乾爻的聲音略有些試探,“阿清,是你嗎?”
林塗抑或說成是應清,卻是一張拍在了桌案上,勁風四起。
乾爻更加确定,面前的人正是自己所期盼的應清。
“阿清,真的是你!”乾爻大喜,伸手似是想要抱住應清,“我正想等林塗魂絲養成,再喚你出來,沒想到你只一縷神識也能占了她的身子。”
應清靠在乾爻懷裏,臉上神色怪異,似是想動作,卻又動彈不得。
“我方才出來得急,未曾帶上喚魂用的竹笛。”乾爻松開了應清,面上似是松了一口氣,“待我取來竹笛,你便能真正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