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她緩緩彎下腰,将那抹魂……
笛聲散, 四周寂寥。
景堯被在那驟然而來的神力威壓之下,摔倒在地上。
他拼了命擡起頭,想去看清面前的場景, 可偏偏半點擡不起來。
“阿清。”乾爻顫顫向前兩步, 似是在猶疑。“是你嗎?”
“你不認得我了?”應清緩緩擡起頭, 身側霞光四現。
景堯趴卧在地上,朦胧間似是瞧見這漫天彩霞下,一塊又一塊破碎的魂魄歸于林塗的身體當中。他按在地上的手被小石子割破, 可景堯卻是恍若未覺, 只盯着那面容并不清晰的女子,腦中只剩顧言風離開隆麓山前的情景。
“阿清,真的是你。”乾爻聽到應清的話,臉上笑意愈發明顯,他上前兩步,原先還在猶疑的手變得堅定, 将面前的人攬進了自己懷中。
“阿清,這千萬年來的每個日夜,我都在想你。”乾爻擡眸看向霞光中最後那片破碎的魂魄, 攔着應清肩膀的手臂不由微微收緊。
方才被他擲向上方的銅幣劍發出輕輕的顫鳴聲。
應清長睫微動, 她似是不曾察覺懸在自己上方的那柄銅劍,聲音也不似過往那般張揚,反倒顯得有些畏縮。
“乾爻, 你想我?”應清聲音似隆冬冰面下的一汪清水,哪裏有半點從前上神的影子, 反倒像是深陷情感無法自拔的普通人,“你為何想我?”
“阿清,你怎麽這般問。”乾爻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尚未找到歸處的半片魂魄, 唇舌觸碰間吐出一句又一句。
聽着深情,瞧着卻又半分未曾從心頭過。
“我日夜想你,自是因為對你的愛意以及對過往的悔意。”乾爻的聲音落在應清的耳朵裏,格外不分明,讓應清不得不昂頭看向他,好像這樣,便能聽清乾爻話語中的點點情意。
乾爻雙眸越發明亮,兩人上方銅幣劍的劍鳴聲更甚。
應清緩緩阖眸,長睫上挂有淚珠,最後那半片殘魂終是落在了這具身子的肩頭,微微一顫後,應清神識歸位。
Advertisement
乾爻體內那鎮壓住他魔氣的神骨自是察覺到了,開始隐隐發燙。
乾爻嘴角微微揚起,懷中的人猛然向前兩步,抱緊了他的腰。
“阿清?”
“你不是因為對我的愛意,也不是因為對過往的歉疚。”應清似是在笑,可那聲音穿過乾爻的胸膛,變得萬分沉悶,叫人聽起來恍若是在哭泣。
“你不過是想取走你體內鎮壓住魔氣的神骨。”應清像是長嘆一聲,聲音好似低喃,“乾爻,你千方百計喚醒我,只是因為知道只有我在你體內的神骨才能被真正剔除。”
乾爻的笑意僵在了臉上,一時間,雙手呈環抱應清的姿勢,抱緊不是,松開亦不是。
“你不怕我動手殺你,無非知道,你體內有我的神骨在,我動手殺你會遇到阻礙。”應清緩緩擡起頭,她仰面同乾爻對視,嘴角帶上了一抹笑意。
只見應清擡手輕推,乾爻緩緩後退兩步。
“可是乾爻,我殺不得你,有人卻殺得了你。”
乾爻臉色大變,雙指上指,似是想要喚回上方銅幣長劍。
只是,他的動作仍舊是晚了。
只見方才眉間還是紅色流光的應清緩緩阖上了眼,一抹紅光從眉心花钿上緩緩向上。
乾爻猜到了面前的人要做什麽,一時間言語間竟是忘了僞裝,“應清!你不能!”
然而回答他的,确實面前的人緩緩睜開的眼睛。
那雙眼裏沒有應清的掙紮,沒有從前過往的情意也沒有陳釀多年的恨意。
林塗只是那樣平靜地看向乾爻。
就像是上神俯瞰世間蒼生那般,沒有自己的半點情感。
“不……”乾爻見事情驟然不受控了去,面若癫狂。上方銅幣長劍驟然爆裂開來,一枚一枚的銅幣如同驟然來襲的箭雨,以不可阻擋之勢,沖向的林塗。
乾爻眼中有瘋狂,那銅幣是他體內魔骨煉制而成,饒是對上的是上神林塗又如何,仍舊能将這新神魂滅。
即便應清魂魄重歸未能殺死林塗的魂魄,這些銅幣同樣能做到。
林塗并未擡頭去看那襲向她的銅幣,眼中只有不遠處的乾爻。
只見林塗右手輕擡,毀去已久的兔兒燈竟是隐隐重現于她的手中。
兔兒燈燈火燃盡天下物。
神骨也好魔骨也罷,都會在兔兒燈的燈火下消失得一幹二淨。
乾爻見狀欲逃,可卻覺得腰間似有一雙手環抱住了他。
低頭望去,卻是方才吹響喚魂笛的綠绮。
“乾爻大人。”綠绮粲然一笑,“過往的人都死了,你我應當也一同死去才對。”
“瘋子!”乾爻掙紮着,可他臉側卻驟然有溫暖襲來。他手中動作不由放慢,乾爻知道,那是剛剛從林塗體內離開的屬于應清的完整魂魄。
如今應清的魂魄正貼上他的側臉。像是至親之人間的親昵。
燈火落下,萬物殆盡。
恍惚間,乾爻看見當年那個冥河河畔巧笑嫣然的豔麗少女。
“阿塗——”景堯終是掙脫了束縛,擡頭便瞧見那驟雨般襲向林塗的銅幣。
林塗緩緩擡頭看過去,那銅幣幾乎要觸及她的面龐。
只是林塗未曾躲避,只是閉上了眼睛。
“阿塗!”
景堯的聲音又驚又懼,手腳并用着沖向林塗,想要擋在他身前。
只是他的動作又怎麽能快過那些細小的銅幣。景堯幾乎屏住了呼吸,只是預想中的場景未曾出現。
那些銅幣分明離林塗很近很近了,卻無法再近半分。
似有一道無形的氣在同那些銅幣對抗。
一瞬寂靜後,以林塗為中心,那股氣猛然外擴出去,而那些襲向林塗的銅幣驟然掀翻了出去。
林塗緩緩睜開眼,看向面色仍滿是驚恐,右手按在心口的景堯。
“阿塗……”景堯說話時仍帶着喘,他驚疑不定地打量着林塗,“太好了,沒出事……”
林塗緩緩垂眸,開口時卻難掩苦澀。“我體內顧言風的那半截魔骨消失了。”
方才那同銅幣對抗的力量便是從那半截魔骨中來。
顧言風即便是在死後,也仍用盡最後一分一厘保護了林塗,不曾叫她受到傷害。
“阿塗,你有什麽打算?”
距離那日同乾爻的對峙已經過去了三日,林塗終于是從房裏走了出來。
景堯看着他,心中不免擔憂,如今世間也好鬼界也罷,俱有一堆爛攤子等着他去收拾。
“也許會回遠春山。”林塗擡眸看向景堯,“也許會四處轉轉。世上風景千萬,我總要一一看過。”
景堯點了點頭,他輕嘆一聲,“走之前去一趟冥河監牢吧。聽說沈朗月如今愈發虛弱,快要死了。”
冥河監牢已然是被重新收整過了,瞧不出那場慘烈的戰争。
若非要說同從前的區別,那便是從前關滿妖鬼的冥河監牢內空空蕩蕩的。
偌大的監牢內只關了兩個人。
一個是先前毀了黃泉道的端戌,而另一個則是沈朗月。
林塗到冥河監牢時,恰好遇到了端一将先前因為做戲而不得不關起來的端亥。
端亥見到林塗時,先是憤怒的,只是待他走到了林塗面前,那股憤怒突然洩了,緊握的拳頭也微微松開了。
最終只是深深看了林塗一眼,并未留下半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景堯有些無奈,“阿塗你別在意,端亥他最是親近顧言風。你別往心裏去,畢竟顧言風不得不死,即便不是為了救你,也會是為了修複黃泉道。”
林塗點了點頭,面上神色微變,似乎未曾因為端亥而心中驟起波瀾。
正如景堯所說,沈朗月的确快要死了。
即便隔着監牢大門打眼一瞧,也能看出沈朗月身形瘦削,一副時日無多的模樣。
“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景堯替林塗打開了監牢大門。林塗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沈朗月蜷縮在一角,林塗看着他,本該心頭有些思緒的,可如今卻是平靜如同一潭死水。
“是林塗嗎?”沈朗月聽到聲音,擡起了頭,昔日那雙最像顧言風的眼睛赫然瞎了,一道鋒利的刀口貫穿了它的面龐,刀口下方,本該是兩個眼睛的地方空空蕩蕩。
林塗看着面前的人,緩緩開口道,“是我。”
“林塗,我要死了。”沈朗月的确十分虛弱,如今不過說一句話,唇上的血色便盡數褪去,胸前上下起伏着。“是顧言風死了對吧,咳……”
林塗沉默半晌,想起了景堯先前告訴她的事情。
先前為了在乾爻面前做戲,沈朗月原先的魂魄已經回到了他的身子裏,只是不知為何,魂魄歸位的沈朗月醒來第一件事情,卻是一刀毀掉了自己的兩只眼睛。
“是,他死了。”林塗從回憶中抽離,視線重新落在了沈朗月身上,輕聲回答了他的問題。
“果然……”聽到林塗的話,沈朗月仰面摔了下去,空洞的眼眶直直看向上方,“果然……”
聲音漸消,沈朗月依舊維持着方才的動作一動不動,只是卻沒了聲息。
而瘦弱的身軀在林塗眼中漸漸變得暗淡,最終化作一朵枯萎的冥河蓮,随着上下浮動的冥河水,飄遠了。
待那枯萎的冥河蓮消散,林塗才瞧見先前被蓮瓣所蓋着的一抹熟悉的魂魄碎片。
她緩緩彎下腰,将那抹魂魄碎片握在了掌心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