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電扇如往常一樣呼啦啦地猛轉。

許言夏躺在床上,涼席都傳來陣陣熱氣。

秦紫葉正兒八經地約定了她的工錢,一天三曲,每個曲子一百塊,算下來就是每天三百塊。

這簡直就是筆巨款!

許言夏的家庭情況不好。父親因為年輕時候的工傷落下了病根,不能幹重活。家裏的頂梁柱是許言夏的母親。而許言夏是獨女,家裏條件再怎麽不好,父母總還是寵着的。她喜歡彈琴,母親就攢着錢給她買了架風琴,在當時算得上奢侈。

學藝術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許言夏心裏明白。

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她放棄了夢想中的音樂學院,選擇了師範大學。打算畢業後回家鄉做一名音樂老師,這樣一來也算是學以致用,不會給家裏增添更多的麻煩。

困倦伴随着欣慰而來,許言夏掙紮了幾下,慢慢進入了夢鄉。

曾幾何時,她也想成為理查德那樣的鋼琴家。只是現實太殘酷了。

許言夏并不是個幼稚的追夢人。

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直到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将許言夏從睡夢中驚醒。

“喂,爸,怎麽了?”電話費很貴,許言夏每個禮拜都是在學校外頭的公話給家裏定時打個電話報平安。這個來得匆忙的電話讓許言夏的心不安起來。

“言夏,你媽她,出事了。”手機裏傳出了許言夏父親蒼老的聲音。

“媽媽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許言夏慌了,手心裏冒着冷汗。父親顫抖的聲音讓她聯想到了很多不好的東西,她害怕。

沉默片刻,電話那頭終于發出了聲響:“你媽她開夜班的出租,把人給撞傷了!人家讓賠錢,不然就叫你媽坐牢。”

聽父親說完這一席話,許言夏舒了口氣。這比她設想的無數個可能都還容易接受一些,至少此時此刻,她的母親并沒有什麽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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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錢?”許言夏的聲音跟着身體和精神都漸漸冷靜下來。

“十五萬,他們要十五萬。”父親無力地重複着這個數字。對于幹了一輩子零工的男人來說,這個數字僅僅就是個數字而已。

許言夏盯着眼前有些斑駁的牆壁,一時間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父親,只輕輕嗯了一聲,說了句“我會想辦法”就匆匆挂斷了電話。

天氣真是很熱,許言夏卻覺得心裏頭很涼。

母親年輕時是紡織廠的女工,後來遭遇下崗,百般無奈之下學了駕駛,為一家私企開短途貨車。這并不是個适合女人幹的活兒,但是掙得錢确實比一般女人要多。幼小的許言夏看着母親日日夜夜的奔忙,舍不得卻什麽也不能做。

許言夏翻出攢錢的鐵盒子,怎麽數都只有幾百塊。

十五萬,就像天方夜譚。

宿舍門被敲得砰砰響,一聽就是吳佳雲。

許言夏有氣無力的開門,那慘白的臉色将吳同學吓了一跳。

“言夏,你生病了啊?”吳佳雲擡手探探許言夏的額頭,疑惑的問:“沒有發燒啊,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要不我給你請假吧?看你這樣,熬夜怎麽受得了。”

許言夏擺擺手,坐到了椅子上,蹙起眉頭寫滿了愁緒。她不知道怎麽跟吳佳雲說,說了也沒有什麽幫助。但是,她太苦悶了,需要個人來分擔。

“佳雲,我家裏出了點事情,急着用錢。你知道,怎麽能弄到十五萬嗎?”許言夏沒有細說,就這出口的幾句話已經讓吳佳雲怔住了。

“十五萬!”吳佳雲驚呼,“把你和我一塊綁定賣了,估計都夠不上這個數。我這有五百塊,你先拿着。我們再想辦法,好不好?”

“嗯。”許言夏哼哼了一聲,但卻沒有接過吳佳雲掏出來的錢。那錢太重了,她拿不動。

和吳佳雲約好去俱樂部的時間,許言夏就急忙出了學校。在一天最炎熱的時候,她想轉轉能不能找到額外的工作,試試看央求老板給她點預支的薪水。

驕陽似火,蟲鳴鳥倦。

交叉路口的噴泉邊上有好些幼童在嬉戲玩耍,絲毫沒有被烈日阻擾。

許言夏一屁股坐到瓷磚砌成的臺階上,差點被燙得跳起來。

“好熱啊!”在街頭昏沉沉地繞了三個圈,許言夏累得夠嗆,卻一份工都沒有找到,更別提錢了。接了一捧涼水撒到臉上,許言夏擰着眉頭迎着日光張望,熱辣的太陽迫使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有什麽心願,就向池水裏投放一個硬幣吧,能丢到許願洞裏,那麽願意就一定會實現!”稚嫩的童聲像夏日的清風拂過許言夏的臉頰,水靈靈的。

慢慢睜開眼睛,許言夏看到了不遠處有個長得像小天使般的女孩正在和一個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說話。

“你說的是真的嗎?”白裙子女人歪着頭望着小女孩,微笑着說。

“當然是真的,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你不信,就試試看!”小女孩嘟着嘴巴,臉漲得通紅,白嫩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跟一層粉色的玻璃紙似得,漂亮的像個瓷娃娃,

白裙子女人輕輕地笑,拍拍小天使的臉蛋,站起身走到水池邊,揚手就抛出了一枚閃亮的硬幣。直到望着那枚硬幣絲毫不差地落到許願洞裏,才回過臉朝女孩揚起了嘴角:“我許了願,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那笑容比陽光還要耀眼,讓周圍的一切人和事物都瞬間黯淡下去。從來沒有人可以笑的這樣好看,那抹笑容好似帶着旋律,在許言夏焦慮的心裏奏響了一支曲子,鋼琴配合提琴。

如果能夠寫出這曲子,應該叫做陽光協奏曲。

“你,要不要也試試?”一枚閃光的硬幣被遞到了許言夏的眼前,捏着硬幣的那只手白皙而美麗,拇指和食指間似有輕微的繭。

“你會拉提琴?”許言夏沒頭沒尾地問了句,轉而覺得太過唐突,尴尬得有些臉紅。

白裙子的女人笑起來,将手中的硬幣塞到了許言夏的手心裏:“我拉過大提琴,你的感覺很準。”說完便轉身離去,留許言夏獨自站在許願池邊,緊緊捏着那枚滾燙的硬幣。

“你不許願嗎?”旁邊的小天使等不及了,她想看看這一回能不能也如剛剛的那個白裙子姐姐一般,可以一擊即中。

攤開手心,許言夏望着手中的硬幣,定睛細看,才發覺這竟不是她所預料的人民幣的一塊錢,而是刻畫着不知名頭像的錢幣。似乎不是美元,也不像是英鎊。許言夏不認得這種錢來自哪個國家。

“我的願望太多了,怕許願池放不下。”朝小天使笑着說,許言夏将手中的錢幣藏進了口袋,轉頭再回望一眼許願池,往正正相反的方向走去。

乘公車到達俱樂部時已過晚上七點。門前的空地上停放着好些漂亮的跑車,許言夏真想立馬動手拆下個車轱辘,換成錢,好聊解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今天來晚了,小朋友。”秦紫葉站在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前,招呼着。

BOSS同樣來的不早,但似乎許言夏來的更晚。

“有些事情耽擱了。抱歉。”許言夏的表情很嚴肅,挺拔地站在原地,就像在站軍姿。秦紫葉寶藍色的跑車那麽耀眼,耀眼得讓許言夏十分喪氣,也讓她莫名地緊張兮兮。

“你沒什麽事吧,小朋友?臉色怎麽跟柏油馬路的顏色一樣呢!苦大仇深可是不能取悅觀衆的。”秦紫葉鎖好車門,走到了許言夏的身側。那細皮嫩肉上呈現出的青綠色,讓BOSS很不喜歡。

男人的笑臉和謙卑,才是咕咕俱樂部的主題。

許言夏應聲擡手,摸摸自個兒的臉頰。她看不到此時自己的表情,據秦紫葉所說應該是異常難看。她想要試着給秦紫葉一個笑容,然而咧開嘴卻那麽的艱難。

“好了,你的樣子真是不适合。難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BOSS很不滿意地自問——前幾日的藝術少年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個蔫絲瓜?

許言夏做了個抱歉的表情,低頭從秦紫葉身邊走過去。就聽到BOSS低聲在她的耳邊說了句:“如果有心事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我會幫你。

直到這夜的最後一支曲子彈完,秦紫葉的這句話都在許言夏的腦袋裏盤旋。

“會幫我嗎,不會吧,會嗎,會吧……”

這是個始終沒有正解的命題。

夜路上,吳佳雲再次揣了把鈔票到許言夏的懷裏。

就算這樣,也不過只有區區幾百塊。

“也許,你可以找老板商量商量,看看她能不能預支點錢給你。”吳佳雲嘆了口氣,講出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她心裏清楚,咕咕的錢,秦紫葉的錢,都不是好掙的。

“嗯。”許言夏默默應了聲。點點頭,又搖搖頭——

秦紫葉那句“我會幫你”,不知道還能不能生效。

星空很明亮,映襯得黑夜更黑。

許言夏擡頭深深地望了深邃無常的天際,在心裏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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