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大軍銜令取頤遠,巾帼亂兵困孤城(5)
「諸位大人這是中毒了。」
軍醫挪至許騰身側,舉起許騰略為發抖的手臂,解釋:「中毒初期症狀正是四肢痙攣,全身發熱,下官剛剛去看過其他大人的狀況,多是如此。」
尚熙蹙眉:「無緣無故,何來中毒之說?」
軍醫低頭狀若沉思:「這還須待下官查證……」
尚熙與之同至許騰帳內,見許騰面露難受之色,不禁對眼前之景很是疑惑,再去看了其他幾處軍帳均是如此,他心思缜密,細想一番,随即找到頗有嫌疑的要點,馬上差人去找昨夜來訪的那批樂隊女伶。
該批人員随即被押了過來,每個都低垂着臉,似是藏匿,卻毫無喧嚣。
尚熙眼色一寒,下令:「爾等擡起頭來!」
便見衆名女子左右顧盼,方才一個個緩緩擡起臉來。
只是不曾料想,本來美貌的容顏竟在一夕之間變得詭異異常,尚熙眼見跟前諸女幾乎人人近半張臉都發出紅疹,有些還滲血流膿,站於一旁的軍醫見狀,不由驚呼失聲:「竟然是驢蹄草!」
「什麽?」尚熙側臉相循。
軍醫面色凝重,緩緩道:「驢蹄草全株是毒,誤食者會全身經攣,高燒不退引發敗血,而觸碰者……」他眼神掃過一旁面目全非的女伶:「觸碰到驢蹄草者,皮膚則會發生皮疹,更甚者會因創口發炎而死。」
此番言驚在場兵士無不退後一大步,尤其是方才押解她們過來的小兵更是覺得全身赫然癢了起來!
尚熙目光一轉,正想要逼問她們幕後主使,便聞其中傳來一陣女人清脆的蔑笑。
尚熙登時發怒大喝:「是誰?膽敢滋擾本将議事!」
一名女子在衆人目光下緩緩站起,面目同她人無異,臉上亦是生着密密紅疹,唯有一雙晶瑩大眼依舊翠燦如星。
尚熙随即認出了她,居然正是昨日兩度纏着自己勸酒送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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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場,聽那女子從容道:「保家衛國,凡屬業國子民,責無旁貸,奴婢不懼生死,姊妹們也是!」
語落,其馀女伶紛紛挺起背脊,各個神色凜然。
尚熙被這一幕驚得有些發慌,沒想到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輕而易舉将他朔國将領折騰得死去活來,頓時一惱,抽出腰間長劍,欲取該女性命於當下。
軍醫趕緊舉起手阻擋:「将軍且慢!」指向女伶頭發上插着的幾朵黃花,續道:「那便是驢蹄草,将軍可千萬碰不得!」
原來是将毒藥草當成裝飾混進場來了!無怪乎許騰派人搜身也沒個結果。
尚熙又是一怒,逼問道:「說!是誰指使你們的?」
「無人指使。」女子泰然自若:「業王勤政愛民,廣施仁政,備受我等愛戴,如今大軍壓境,王軍又遠在千裏,奴婢等人願為業王争取時間,待大軍一到,你們──啊!」
忽而慘叫一聲,驚壞衆人。
尚熙眼光下移,看見女子胸口被刺了一槍,雪白的槍身從她後背穿入前胸,槍口染上殷紅。
「去死!臭娘兒們……」
許騰撐着一口氣,下床揮槍,氣狠狠的言詞說到一半也沒啥力氣了,忍不住軟了膝蓋,伏在床邊,
尚熙對軍醫使個眼色,沉聲道:「他情況如何?」
軍醫小心翼翼給許騰搭脈,室內一陣凝滞。
女伶見同伴死相凄慘,雖然悲傷,卻沒多少驚愕,彷佛真是視死如歸,這幕看在尚熙眼裏無疑備受震撼,他表現上不能承認,心底卻被方才女子一番激昂言論所動,在在給他添了幾許煩憂。
最後,尚熙下令:「來人!将她們押下,本将軍晚點再審。」欲整頓軍心,還得想方設法。
然而遲了一陣,底下的人竟然沒有人上前動作。
尚熙伶俐的目光掃過他們,見衆兵反應猶豫,面露為難之色,顯然是害怕驢蹄草傳染到自己身上。
尚熙更加惱怒,本欲出聲責罵,突見女伶們每個掩面哀嚎,啜泣連連,正用自己細長的指甲摳着臉頰上的皮疹。
軍醫此際在後低聲道:「将軍,她們恐怕等不及您去審問了。」
驢蹄草帶來的痛癢讓她們百般難耐,姣好的面貌早就被自己毀容,而流入傷口的驢蹄草毒素藉此侵擾身體,不到半炷香時間,她們就跟許騰等人一樣全身麻痹,再也無法動彈。
尚熙看着面前慘狀瞠目結舌,幾介女流竟如此犧牲自己保衛家國,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禁微微恻隐,但他随即強自冷靜,派人去安排城內的駐守,以期病情不被過度渲染,造成恐慌。
然而此刻竟又出了新的情況!
「兄弟們多半不能站哨了……」小兵嗫嚅,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回禀讓尚熙猛然一震,軍醫卻突地擡起頭來,面上似是恍然大悟。
「莫非這并不是巧合?」
尚熙對之投以狐疑目光,聽軍醫将昨日之事緩緩道來:「昨夜慶功宴上,下官發現軍隊裏有人在食木薯,木薯本是營養的補給品,可若是未經煮熟就吃下肚,輕者嘔吐下痢,重者昏眩而亡。」
「怎麽回事?!」他帶兵征戰多年,此次軍中無故生變竟是頭一遭!
「下官本以為是夥房疏失,可問了之後才知這些木薯是城內百姓送來,說給我軍的慰勞品,木薯若經烹調根本與薯類無異,雖然下官當場将食物扣下,還是有不少弟兄已經食下,這才出了狀況。」
尚熙聽罷,愕然猶如晴天霹靂,旋即指派身體無恙的人手去清點傷兵人數,先厘清當前景況再圖打算。
期間,他到許騰床邊,對眼前這因貪圖女色酒色的副官沒有絲毫心疼,卻還是理性地問:「他們可有得救?」
略一沉吟,軍醫拭去額際冷汗:「下官必當盡力!」
尚熙也不為難,說到底,若是他當時堅持不讓他們於酒色中歡樂,或許不會導致這種結果,如今軍中大亂,自己身為大帥,自然有絕大責任要擔負,於是他悄聲離去,回到議事大營。
就在他稍微平心靜氣要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營外遽然響起陣陣嘈雜。
守在營外的小兵匆匆奔來,言明頤遠城民們在軍營外咆哮叫嚣,手持武器,吵着要抵抗敵軍。
昨日才安分迎朔軍入城的百姓,這下子竟全動員起來,尚熙趕到營外一看,他們手裏哪裏來的武器?不過是鋤頭、木棍一類的棍棒,其中幾把鋒利的刀劍,卻怎能敵過正規軍隊的刀槍?
再看看來人裝束,粗糙的布衣布鞋,根本就是幾個農戶!
「來呀!将他們阻擋在營外,不可濫殺!」
尚熙怒極下令,趕回将軍大營。
直到黃昏,小兵們才完成清點人數的動作,報告完畢,被尚熙迅速遣下。
軍容壯盛的朔軍,此刻只剩下約莫一半可以正常活動,其馀的不是中了木薯的毒,就是被驢蹄草感染而奄奄一息。
尚熙不曾料過事态竟會這樣發展,本來極為順利的攻城戰,竟被城民愚弄至此,他哪裏知道頤遠城民竟是如此陽奉陰違,當初他本認為頤遠城內農戶衆多,即便久戰,也能從中取得糧草補充,何況頤遠城背倚沉雀山,更能以此為據點,将矛頭完全指向業國王都而無後顧之憂!
不料,這下子全都是白費心機!
城內發生如此大事,全是被他忽略的城民所為,什麽糧草補給自不消說,若是農民在谷物裏放上幾帖毒草就能叫他們潰不成軍。
反抗的城民們這時又來添亂,若要殺,根本殺不完,城中守城衛士只有幾百人,可農戶有五、六百人,若是所有城民聯合起來,他們攻下的也不過是做空城,再多也毫無意義!
怎麽辦?
尚熙望着那面繪着兩國土地的地輿圖發楞,腦裏空想的,全是朔王的臉。
接着他心裏便是無止盡的自問自答。
怎麽辦?
朔王,你讓臣該怎麽辦……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