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天回基地,江佑沒能見到韋一暝。
聽說研究中心總部剛剛把假肢給他送來,這會兒正在調試。
江佑站在病房門前,用感知觀察裏面的動靜,過了許久,他把注意力轉移到體內之前收集到的跳躍蠕蟲。
它們依舊活躍着,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走之前,還是見上一面吧。
他打算稍晚一點再過來,轉身,看到了走廊盡頭的文佳。
她抱着胸斜斜依靠在牆壁上,好像已經在這裏等了很長時間,江佑一直知道這邊有人在,卻沒在意是誰。
江佑看出她是在專門等自己,覺得麻煩,就想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文佳卻走過來,一邊喊住他,一邊加快腳步,生怕江佑我行我素地跑掉,畢竟這家夥是出了名的不買任何人的賬。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露出幹練的笑:“也不用這麽讨厭我吧?”
江佑:“有事?”
從他冷漠的态度裏,文佳發現他一點也不讨厭自己,而是完全無感,更郁悶了。
“之前的事,我道歉。”文佳大方地說。
江佑雙手插在口袋裏,擡了一下眼皮,無所謂地“哦”了一聲。
文佳毫不氣餒:“沒錯,我很讨厭怪物,當時我以為你是怪物,或者是它們的同夥,可能在态度上……”
“看出來了。”江佑點頭打斷她,反正他對陌生人的态度不是很在意,“所以?”
“能不計前嫌嗎?偶爾一起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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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佑頓了頓,拒絕:“沒那個必要。”
“哦,那算了。”文佳笑笑,“打擾了。”
江佑點點頭,轉身沿着樓梯向下,假裝沒看到文佳臉上失望的神情。
地下三層的研究室,上次江佑來的時候是穿牆過來的,這次老老實實兜了一個大圈子。
研究室裏,杜仙仙和肖維都在,還有三隊隊長曾笑和手下的一名武器工程師,他們在為新型武器的研發做讨論。
江佑站到門前,上方的人臉識別系統立刻打了個大大的紅X,同時在他帥氣的臉上蓋上三個大字:無權限。
聽到警報聲,肖維回頭,見到江佑吓了一跳,連忙手動開門,另外幾個人也不約而同看向他,都很意外。
江佑環視他們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杜仙仙身上。
“?”杜仙仙立刻挺直了後背,好像即将要接受領導檢閱。
江佑徑直走到她面前,旁若無人地問:“酸液還有嗎?”
“啊?”
“變色蟾蜍的酸液,還有嗎?”
肖維忙跑到他們中間搶着回答:“有有有,江哥,要多少有多少,按照你教的方法,我們每天都能安全提取到一到兩毫升酸液。”
雖然江佑對肖維的成長速度表示認可,但對他這個人還是喜歡不起來,大概這就是天生的氣場不對。
他皺眉,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對杜仙仙說:“給我五毫升。”
是肯定的語氣。
杜仙仙向來說話軟聲軟語的,這會兒聽起來顯得相當沒底氣:“不……我可能需要和組長申請一下。”
她只是個普通研究員,沒有權限将研究中心的東西随意拿出去做私人用途。
曾笑大笑着替她做主:“咱們的頭號英雄要五毫升酸液,你還要跟組長申請?你是在寒碜咱們組長呢?”
“就是就是!”肖維忙不疊地跑到特制容器旁,拿出一個小玻璃瓶把細管子接上,讓容器裏的淡綠色液體流進去。
江佑接過他遞過來的瓶子,冷淡地點了點頭算是道謝。
剛好曾笑也在,本來他就要去找他的。
剛剛在韋一暝的病房外時,突發奇想,想要在離開之前給他做些防身的東西——一些小型武器,最好是不起眼,又具有殺傷力的那種,因為往往出其不意更容易取得勝利。
失去一條手臂,今後的工作和生活應該會困難許多吧?
在加入“蜘蛛”之前,還是一名怪物獵殺者的時候,他跟羅遠兩個為了省錢,經常自己研究簡單的武器,所以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琢磨來琢磨去,現有的原料裏,還是變色蟾蜍的酸液最靠譜。
跟曾笑要了幾枚普通子彈和一些工具,江佑回到綠洲城。
午後的陽光異常刺眼,透過窗戶打在地面上,強烈的光束好像一架能登天的滑梯。
江佑坐在陽光底下,用起子小心地打開子彈,把裏面的火/藥倒出來一部分在白紙上,用锉刀輕輕把子彈外壁磨薄,又把事先準備好的酸液彈丸一顆一顆往裏面填塞。
通訊器響了。
江佑頓了頓,接通,那邊傳來韋一暝沉穩的聲音。
“江佑,你來過基地了?”
“嗯。”
“怎麽不等我一下?”
“沒特別的事,就是去拿點東西。”
“聽王刻說,你這次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了?”
“嗯。”
“太好了,膠囊是有效果的,對不對?”
“嗯。”
聽出江佑情緒不高,韋一暝沉默了幾秒,問:“我們什麽時候能在外面見一面?我有話跟你說。”
江佑手頭動作沒停,淡淡地問:“出去見面?你的身體沒問題嗎?”
通訊器那頭傳來韋一暝溫柔的輕笑:“有沒有問題,你昨天不是都看到了?”
想到他昨天臉色蒼白還硬撐的樣子,江佑手頭一緊,不小心碰破了一個彈丸,酸液沾在他的手背上,立刻就冒出一片細小的白色泡沫。
淡定抽出制服上配備的小號軍刀,不緊不慢刮掉手背上被腐蝕的皮膚,然後抽了一張紙巾按住傷口。
他想了想:“明天一早去基地接你。”
結束通話後,江佑面無表情地繼續把子彈做完,之後,他靠在窗戶底下,突然感覺渾身疲憊。
用指腹緩緩摩擦着子彈,表面不是那麽光滑,他把它捏起來在陽光底下看。
被锉刀打磨過的表面帶着規整的紋路,彎彎曲曲的,像是幹燥地區黃土地上的梯田,很美。
他前幾天才在商場櫥窗裏的電視上看到這樣的景象,在另一個世界時,翻閱文獻資料才偶爾能看到那麽一兩張這樣美麗的圖片,航拍出來的布滿溝壑的大地很美,層層疊疊,一望無際,讓他印象深刻,所以這會兒一下就被聯想在一起。
原先的世界,除了封閉的城市之外,其他地方到處都是戰争留下的瘡痍,優美的自然風光,在怪物入侵幾十年後的今天大概只剩下大雪過後的素白還能入眼,當然,銀裝素裹之下,依舊是被掩藏起來的屍骸鐵甲和殘垣斷壁。
這樣的世界可真好,韋一暝……或者說這個世界的韋一暝是幸運的,他應該慶幸自己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而不是被殺戮、被奴役,繼而奮起反抗的世界,原先世界的人類為了自由和繁衍,幾乎付出了全部。
就再見一面,給他打打氣。
最後一面。
江佑在被封閉的氣象站觀光塔頂吹了一整夜的風,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到了臨時基地。
他沒進去,就在外面靠在車門上等。
韋一暝出來後,他回身幫他拉開車門。
等江佑坐到駕駛位上,韋一暝笑着明知故問:“怎麽?今天不開摩托炸街了?”
江佑瞥了一眼他的左手,發動車子駛出停車位。
那只手透着韋一暝原本膚色的白皙,跟他被曬出的麥色皮膚差異很大。
見江佑的嘴角壓得平直,滿臉都寫着不高興,韋一暝臉上挂上笑容,逗他:“別板着臉啊,對抗怪物受傷難免,這點都看不開還怎麽幹這一行?是吧英雄?”
江佑目不斜視地開着車:“你也拿我尋開心?”
韋一暝擎着嘴角:“沒有,基地裏大夥兒都這麽說,這是在誇你吧?”
江佑面露不屑:“嘁,陰陽怪氣。”
韋一暝認真起來:“他們這次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人的,你救了他們。”
江佑不說話了,他只是想幹掉骨骼鏈條替韋一暝解除隐患而已,至于別的,他才不在乎。
江佑專心開車,半小時後,他把車停到了郊區的一間咖啡館前,正是他跟韋一暝第一次談話時來的那一間。
韋一暝:“我不喝咖啡你不是知道?”
江佑:“看着我喝。”
韋一暝:“就這麽對待傷員?”
江佑:“你不是挺健康的?”
韋一暝:“……”
老板明顯對這兩位包場的客人還有印象,非常熱情地把他們領上二樓,然後按照年輕客人的要求端來兩杯白水。
他們坐在上次的位置,看樓下不一樣的景色,過了很久,韋一暝先習慣性地扭動了一下不太靈活的左手手腕,笨拙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顆藍色膠囊放到江佑面前。
很明顯,他在刻意練習使用假肢,盡管很努力了,還是不能很快适應。
江佑盯了那顆膠囊一會兒,收進口袋。
好吧,無論到了哪個世界,能進化總是好的。
“這是第二顆。”韋一暝複述着總部來人的傳話,“你頭部原先植入的荊棘發育不良,他們在上次做了一些改進,這一次是對現有的幾種形态的完善,使激活形态時間延長,威力增強,而且說不定可以徹底消除你身上的不良反應。”
江佑點點頭,好奇:“你們的世界,科技已經發達到這種程度了?”
韋一暝笑了笑:“誰知道呢,我不太懂這些。”
江佑對他的無知表示寬容,因為他自己也同樣是半個科技盲,于是就換了話題:“你的新胳膊,用着還習慣?”
“還行,總得需要一點時間。”韋一暝晃了晃假肢,語氣放得十分輕松,“總部可下本錢了,別小看這條胳膊,簡直是一個小型武器庫,竟然還有袖珍火箭炮,帶追蹤的。”
江佑攥緊了掌心裏的酸液子彈,想了想,還是塞回口袋裏。
他的組織對他這麽照顧,還為他提供了充足的防身武器,應該不用自己操心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說。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韋一暝斟酌着措辭,半晌才清了清嗓子說:“骨骼鏈條解決掉了,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江佑注視着他交握在桌面上的手。
韋一暝察覺到他的注視,換了個姿勢,把胳膊從桌子上拿下去。
江佑低頭擺弄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我要走了,回去。”
韋一暝的神色暗了暗,他早就知道答案,只不過是想讓懸在半空的鍘刀快點落下而已。
他不甘心,試圖挽留:“城市裏還有很多怪物。”
“王刻能應付,他很厲害。”
這是韋一暝第一次聽到江佑誇人,感到很驚奇,他本人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似的,繼續提醒他離開之後韋一暝應該注意的事。
“骨骼鏈條那種逆天的怪物畢竟是少數,不用擔心,你們只要封印蟲洞,再慢慢絞殺怪物就可以了。”
“不止是城市裏,其實人煙稀少的地方才更應該注意,怪物們很喜歡出其不意。”
“仔細研究怪物圖譜,很多怪物的身體都能反過來作為克制其他怪物的武器。”
韋一暝腦子裏完全是混沌的,江佑這些話就好像遺言一樣,他似乎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又好像什麽也沒聽明白。
直到江佑說完好一陣,他才艱澀地開口:“能不走麽?”
“不能。”江佑默了默,“抱歉。”
“研究中心正在為你研制接下來的藥物。”
“不需要了,這樣已經很好了,謝謝。”
“那你怎麽回去?我一直很好奇,人類怎麽才能穿越平行時空。”
從頭到尾,韋一暝的眼睛一直看着桌面上的水杯,擡也沒擡一下。
對于韋一暝的回避态度,江佑心裏不太舒服,更不想這種時候還在這樣的“常識性”問題上瞞他,就把跳躍蠕蟲,還有時空定位器的具體功能和用法都解釋了一遍。
最後,他還拿出時空定位器給韋一暝看,氛圍終于沒有那麽沉重了。
韋一暝:“原來蟲子不是用來吃的。”
江佑:“……抱歉。”
韋一暝訝異于跳躍時空竟然是件這麽簡單方便的事,同時心情也放松下來,這樣看來,如果江佑想回來的話,随時都可以回來。
關鍵是,他想麽?
韋一暝重新垂下眼,盡量掩飾心中的失落。
江佑望向窗外的街道,人們依舊忙忙碌碌,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處于極度危險之中。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在他們身上掠過,突然,他發現街道對面站着一個人。
那是……韋……
?
韋一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