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明暗交加的廢墟裏,韋一暝被籠罩在挖掘機的巨大陰影下,整個人像是要消失在黑暗裏,只剩下指尖的火光時而忽閃一下,直到熄滅。
随着土石被一鏟一鏟挖掉,他看到了眼熟的黑色皮質布簾,簡易衣櫃,甚至還有半本書,只不過,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翻滾起來,韋一暝惱火得想要抓狂。
丢掉燃盡的煙頭,沖回去發動車子,待引擎發出刺耳的咆哮,他卻不知道應該往哪裏去。
反正,他現在只想離開這裏,他快要失去理智了。
整個人緊緊靠在座椅上,忽然,餘光後視鏡裏出現一道白色身影。
他放開按住手剎按鈕的手,定定地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江佑慢慢從黑暗裏走出來,暴露在在照明燈下的臉異常蒼白,像一條在暗夜中游蕩的魂魄。
韋一暝看清他的樣子,下車,轉身看着他,目光有些恍惚。
江佑看起來很虛弱,就算當初在副作用來臨時,也只不過是像生了場大病而已,現在卻給人一種氣若游絲的感覺。
他肩膀佝偻着,頭垂得很低,眼神卻十分明亮。
韋一暝很想迎上去扶他一把,可是腳底下就像生根了一樣,動不了。
江佑卻向他走來,走到他跟前,捂着胸口,把頭抵在他硬邦邦的肩頭,輕輕往外吐氣,無比清晰叫出他的名字。
“韋一暝,我好像掉進時空裂隙裏了。”
“……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他完全不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只是對韋一暝急不可耐地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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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直的眉毛微微聳動一下,簡單的兩句話裏,韋一暝聽出了他遭遇到的兇險。
他擡起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罩上江佑的後腦,在他細軟的發絲上安撫似的揉了兩下。
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最後只說出一句:“回來就好。”
輕顫的指尖撫上江佑起伏不定的脊背,察覺到瘦而結實的背上傳出驚人的熱度,連忙用下颌探了探江佑的額頭:“副作用?”
江佑不吭聲。
“江佑?”韋一暝頓了頓,“二隊的人在那邊的救援車裏……你要是不喜歡他們,那我載你去醫院?”
“別折騰了行嗎,我想靜靜。”聲音帶着幾分罕見的綿軟,居然像是在撒嬌。
韋一暝瞬間軟化。
雖然失而複得讓他驚喜到頭昏,但還算理智尚存:“你确定自己沒問題嗎?”
肩膀上的頭顱輕微點了點,雙手滑落在他的腰上。
韋一暝渾身劇震,立刻手忙腳亂地把他推上車後座。
這回他知道該往哪裏去了。
還在“吭哧吭哧”進行挖掘作業的工人眼看着越野車以六十碼的起步速度竄遠,有人還隐約聽見車裏傳出一句招呼:“不用挖了,都回家吧!”
韋一暝一路上繃着臉不說話,其實心裏複雜到了極點。
劫後餘生般的喜悅過後,他開始審視自己。
不能因為一次意外就讓之前的不快悄無聲息溜過去了,對陸中心長的态度,兩個人之間一定要徹底說開,否則他沒法讓江佑繼續在研究中心跟自己共事。
他抽空看了一眼後視鏡,後座上,江佑側身微微蜷縮着,劉海遮住閉起的半邊眼睛,柔順地散在座椅上。
在收回目光時,他不經意間看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幾條細細的紋路,那是歲月雕琢的痕跡。
反觀江佑,年輕,強大,最重要的是,他永遠也不會衰老。
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韋一暝嘆了口氣。
昏頭了,收起心底那點癡心妄想吧!
車子停在一座獨棟別墅門口,韋一暝跳下車,拉開後座門的同時,江佑的眼睛睜開了。
金色瞳孔裏的疲憊一掃而空,臉上血色恢複,看起來之前的頹廢統統不見了,只是頭發有點淩亂,腦後又有幾縷不聽話的發絲翹起來,讓韋一暝很想幫他按下去。
他忍住了。
他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明白,還是忍着急切,問了一句:“你怎麽樣?”
江佑盯着他。
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看不出本色,眼睛裏橫亘着兩條粗血絲,一副疲勞過度的樣子,而且大概是兩天沒刮胡子的原因,下巴冒出很多胡茬,像顆猕猴桃。
江佑很想上去啃一口,他之前真的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那段時間裏,想的最多的就是韋一暝。
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韋一暝,沒有任何值得他牽挂的東西了。
“我沒事了。”
剛剛的不适和副作用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他自己也說不明白,但是感覺恢複之後身體輕盈,力量充沛,似乎變得更強大了。
下車,瞥見眼前的大房子。
韋一暝解釋:“這是我在C市的臨時住處,沒別人。”
說完,不等江佑的反應,率先跑上幾級臺階,完全看不出一點疲态。
他從門口的腳墊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門。
房子裏的裝修風格低調內斂,跟韋一暝的氣質很配,想必是研究中心特意給他安排的住所。
只不過,所有東西都規規整整的,擺設和雜物都看不到,可以說沒有一點人間煙火氣,更像是一間冷冰冰的樣板間。
江佑快速環視一圈,嘀咕了一句:“房子不錯。”
韋一暝回頭:“說過好幾次給你安排新住處,是你自己不要的。”
江佑撇嘴。
韋一暝笑了笑,語氣故作輕松:“別琢磨了,這裏給你住也行,先去洗澡吧,洗完澡給我老實交代,今天到底怎麽回事。”
江佑透亮的眼睛盯了他一瞬,又掃向他被自己用力掐過的右手手腕,看到一個欲蓋彌彰的護腕。
啧!
他還以為韋一暝不會再給他好臉色,起碼一段時間內不會,想不到再見面後他還和以前一樣溫和。
溫水從頭頂的花灑裏傾瀉下來,很快打濕了江佑的頭發,接着是赤丨裸的身體。
外表看來他很瘦,實際上肌肉十分勻稱緊實,薄薄的一層,線條流暢而不突兀。
他閉上眼,回想之前在虛無裏發生的事,直到現在仍然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在跟魅影指揮官對峙的時候,他掉進思維的斷層裏,接着他的身體分散成無數的光點,意識慢慢也不受控制地随着那些光點消散了。
靈魂仿佛被困住在狹小的空間中,他不知道周圍是否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忽然感受到自己有手,也有腳,漸漸又有了思想……或許應該是個有生命的吧?
我……這是死了嗎?
意識由蒙昧狀态漸漸清晰,他發現自己可以看到東西了,周圍無數的光點慢慢向他的手腳上彙聚,接着,他恢複了人形。
重新彙聚人格的過程是痛苦的,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一點一點占滿他的腦海,拼湊出一段段或完整或零散的過去,有快樂的,也有悲傷的,有些刻骨銘心的永遠都忘不掉,有些被放在記憶夾角的也被抖落出來。
他甚至能想起嬰兒時期頭頂的風鈴顏色。
意識重新彙聚到一起後,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飄在一片黑暗的真空裏,明明沒有光源,但是卻能看到周圍雜亂地懸浮着很多東西。
各種生物的殘骸,廢棄的物品,有些認識,有些見都沒見過。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只能跟随它們一起,像垃圾一樣在未知的虛空中慢慢浮蕩,不知道要流向哪裏。
時空裂隙。
這個詞彙從江佑腦海裏跳出來的時候,剛剛差點被溺斃在黑暗裏的他更加絕望。
各個時空之間的夾縫,永遠無法脫離的真空帶。
他想掙紮着逃離,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從虛空的這一端飄到那一端,永無止境……
源源不斷的水幕落在單薄的肩背上,順着他标志的肌肉紋理彙成小河,蜿蜒着淌到地面,随着恐怖回憶帶來的劇烈喘息,胸膛起伏不定。
流向地漏的水流慢慢變細,最終停止,一雙瘦白骨感的腳輕輕跨出浴室,趿上拖鞋。
江佑用大浴巾擦幹身體,然後盯了鏡子裏的自己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自己的浴室裏就沒有鏡子……哦,對了,自己連浴室都沒有。
從鏡子裏,他看到架子上搭着一套居家服,換上之後發現不太合體。
衣服是新的,尺碼是韋一暝的,他穿起來拖拖拉拉的。
“尺寸差的也不是太多。”他自言自語着,在鏡子前自信挺起胸膛。
走出浴室,發現韋一暝癱坐在客卧的單人沙發裏睡着了。
他囫囵洗了把臉,換好衣服就一直在這裏等,心境忽然放松,再加上江佑洗的時間有點久,浴室裏的水流聲不斷,單一而有節奏的催眠曲促使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江佑用眼神描摹着韋一暝硬朗的眉骨和平直的鼻梁,最後視線落在下巴上。
韋一暝的胡子還沒來得及刮,江佑輕手輕腳走過去,蹲在他身旁,眼神定格在他下巴上許久,非常,非常,非常想一口啃下去,但看他疲倦昏睡的樣子,又不忍心吵醒他。
強忍着沖動,他就蹲在韋一暝身邊靜靜注視着他,眼底的光芒滾燙熾熱。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對他的狂熱氣焰有所察覺,又或許是清晨的空氣有些涼,韋一暝在睡夢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江佑順手從床上扯下一條薄毯子輕輕幫他蓋上,扭頭望向窗外微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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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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