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2005年的春天,來的很晚。

沈延舟至今仍然記得當初的寒意。那時家裏的氛圍已經差到了極點,爸爸出軌在外養小三和孩子的事情徹底被媽媽知道了。

原本就被診斷為躁郁症的媽媽,精神徹底崩潰,幾乎每幾天就崩潰一次。

三月的最後一天,他放學回家,去媽媽的卧室看她,她滿臉的笑意的躺在床上看着他,和往常很不一樣,仿佛是大病初愈和了。

他覺得有些異樣,卻也沒有多想。

那時候,他們一家三口,不,準确的來說,是一家兩口,還沒住在沈宅,而是住在一檔高檔的公寓裏。

第19層。他永遠忘不了這個死亡數字。

媽媽突然想去露臺看星空,沈延舟搬了椅子去了露臺,天氣有些涼,他拿了件毯子給媽媽蓋上。

他也坐在一旁陪媽媽,和她聊天。她總是說爸爸是怎麽追到她的,但其實只是為了她的錢,娶了他之後突然變了心。

如今落得人財兩空。她說,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自己有錢,如果沒有錢,就不會這麽輕易的相信一個男人的謊言,走到了現在面目全非的地步。

媽媽突然哭了,她滿臉淚痕地問小沈延舟,“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她越說越急,還要伸手打自己的頭。

沈延舟趕忙把媽媽抱在懷裏,壓制着她那雙胳膊,安慰着她不要想難過的事情。

他說,再等等,等他長大了,有賺錢的能力了,他就幫拿回屬于她的一切,帶她逃離這個家。

媽媽聽了,情緒緩和了下來,她摸着沈延舟的臉,欣慰地說:“舟舟,幸好媽媽還有你。你會永遠陪着媽媽的,對不對?”

沈延舟堅定地點點頭,他當然會永遠陪着媽媽的,無論多難。

時間過得很煎熬,媽媽說有點累了,沈延舟說,“那我陪媽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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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打開露臺的門,卻不知道什麽打不開了,他使勁拽了拽,門是自動的,媽媽拿着遙控器把露臺的門反鎖了,出不去了。

那一刻,沈延舟就覺得不對。他悄悄撥通了媽媽主治醫生的電話求救。

可他表情出賣了他的慌張。媽媽盯着他的臉,笑得猙獰起來,她說:“你好像他啊。”

沈延舟有些害怕了,但他還是嘗試和媽媽說話,撫平她的情緒,“媽媽,明天我不上學了,陪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媽媽說,“散心?我為什麽要散心,你是不是和他一樣覺得我有病?”

沈延舟搖搖頭,說,“不,媽媽,我覺得您沒病,只是太累了,我們回去休息好不好?”

然後他就看到了她媽媽拿出一把水果刀。他明明把家裏的刀都藏起來,擔心她症狀發作的時候自殘。

媽媽說,“舟舟,我那麽信任你,你為什麽也學你爸爸要把刀藏起來?”

她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了,根本不知道和誰說話,“你怎麽可以在我爸出殡那天出軌,你是不是覺得掏空我們家,我就沒利用價值了?”

“我如今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我要你這輩子都記住,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媽媽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沈延舟看着她瞪大雙眼,脖上的青筋暴露,渾身顫抖着,舉着水果刀,要朝自己的胳膊割下去了。

沈延舟生生接住了,鋒利的刀刃劃過手掌,他牢牢握住,想要奪過來,可鮮紅的血液順着刀身、手掌、胳膊、極速地滴落下來,比時間還快。

看着鮮紅的血液,媽媽徹底不受控制,她崩潰地哀嚎着,抱着沈延舟說:“你陪媽媽去死,好不好?媽媽好痛苦,不想活了。”

沈延舟緊緊摟着媽媽,雙眼通紅,他用盡全力,用還不夠強壯的身軀,努力成為媽媽的依靠。

可是爸爸來了。

媽媽看到露臺上熟悉而冷漠的身影,慌張又害怕地擦了擦臉,重新顫顫巍巍地舉起刀,這一次刀刃朝向了沈延舟。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說好了要陪我去死,你為什麽要叫他來,你是不是和他是一夥的?”

沈延舟要上前,可媽媽奮身一躍,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跳了下去。

像一場噩夢。

他聲嘶力竭地朝着快速下墜的身影呼喊,也想跟着跳下去,樓這麽高,媽媽落地的時候一定很痛。

他要保護媽媽,即便能力不夠。通往死神之地的路很黑,他要陪着媽媽。

說好的,他要永遠陪着媽媽,哪怕是死。

可他被人緊緊按住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和世界失聯了。

從此,再也沒有人親昵地叫他舟舟。

而掌心的疤痕躺在他的掌心,再也沒有愈合過。

……

“從那之後,我就發誓,一定要幫我媽拿回屬于我的一切,也一定要替我媽活出最精彩的人生。”

這樣如果有一天相見的時候,他會和她說,你看,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再堅持一下或許是更幸福的。

所以,不要急着放棄。

從十四歲到二十七歲,這些年,如何在冷漠的沈家活成一個和爸爸截然相反的人,沈延舟每做一個決定,都耗費心力。

他讨厭沈家的一切,尤其是姜芝一家人搬了進來之後,每天的飯桌上,他都像個局外人。

後來,他聽說普通高中是寄宿制,用了點力考上了北城一高。再後來,他聽說可以進部隊,還能徹底遠離沈家,又去當了空軍。

十八歲,他已經學會了為自己綢缪。他知道,一旦離開北城,就離開了沈家權利的中心,可以現在的局面,如果他不離開,一味地聽爸爸和爺爺的安排,只會永遠地被壓制和安排。

他開始反抗了。不顧家裏任何人的阻攔,去當了空軍,在部隊的這些年,他才覺得自己活成了自己,才有了很多開心的時光。

他甚至有點不想回去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忘記對媽媽的承諾,在成為自己後,在有能力後,要奪回她失去的一切。

離開家那年,他十八歲。回到家後,他二十七歲了。

有了自己的兄弟,好友,以及南城的人脈積累。

他要所有人都害怕他,從此不敢左右他。

即便趙家權勢的財力滔天也不例外。他不會聽別人的安排,更不會再陷入一段無愛的婚姻,不會讓自己和任何人走媽媽的後路。

沈延舟淡淡說着,眼中還有隐隐地笑意,仿佛從前的傷心事已經走了很遠。

趙二聽了,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知道他殘酷的過去,更不知道這些年,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因為在她眼裏,他一直那麽地光鮮亮麗,恣意昂揚。

其實,她口口聲聲說了喜歡他那麽多年,卻一點都不了解他。

趙二低頭盯着他黑白板鞋的鞋面。她忍不住想,這些年,他的人生裏有沒有過一抹色彩。

她沉默着,卻聽沈延舟說,“所以,阿慕,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退婚,更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趙二心中思緒萬千,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麽隐秘的過去給他聽,是坦白的話,又是為了什麽。

沈延舟似乎知道她心裏想什麽,“或許是上天懲罰我吧,”他說到這裏,笑了,“我沒想到,我好像喜歡你了。”

趙二愣住了,這種感情對她而言,有些突兀。

她擡眼問他,“喜歡我?”

沈延舟望着她堅定地點頭,說:“不圖錢,什麽都不圖,只圖一個你。”

他拉開沖鋒衣的拉鏈,從內襯裏取出了一個牛皮文件夾,交到了趙二手中。

趙二接住,問:“這是什麽?”

“我現在确實很需要沈氏的股份去支撐我做事。所以我拿了我所有的財産去抵押你的股權交易,裏面是我所有的積蓄,股份和房産。”

趙二握着厚厚一疊的牛皮文件夾,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還有這個。”

沈延舟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紅絲絨的盒子,趙二接過打開,看到了一個粉絲的翡翠镯子,晶瑩透亮。

她隐約知道這是什麽。他挨打那天,沈爺爺說過,要他拿她媽媽給他的翡翠镯子,他不願意,說這是給他未來的妻子的,結果最後半生不死的。

現在他又主動給她了。

趙二還沒思考完,就被沈延舟用镯子牢牢套在手腕上了。成儲楚生日那天,我也想給你送禮物,可是禮物有點貴重,我好像得親自來送。

原來,她也不是沒有禮物。

“太厚重了。”趙二摘掉镯子,要還給沈延舟。

沈延舟也不氣餒,他說:“就當是抵押了,你不要有負擔。我的那點財産遠遠不夠你的股份,如果有一天我還清了,你還是想還我,那再還我。”

趙二接了,她現在也需要錢,她還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我收了這些,是因為抵押,不是原諒你了。”

趙二暴露了。

沈延舟微微彎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臉頰,說:“你可真是口是心非,對着你姨婆說沒關系,現在又說不原諒了。”

被揭穿後,趙二眨眨眼睛。

沈延舟看了看手表,夜晚十一點五十四分,問:“現在你不用原諒我,只用給我一個機會就行。”

“什麽機會?”

“一個能讓你原諒我的機會。”

趙二不是不原諒。其實,沈延舟沒有解釋前,她就覺得北城那些事情沒關系了。她确實經歷了很多難堪的事情,可其中也有自己的無理的固執。

如果她早早放手,就不會有後面的一切,她不會進急救室,沈延舟也不會被打得體無完膚,到現在還傷痕累累。

她只是不确定,她暗戀的,喜歡的那個沈延舟是不是全部的沈延舟。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要二十六歲結婚,可她比誰都謹慎自己的幸福,不然也不會選中沈延舟就不放手了。

沈延舟剛剛也說了,他不想被家人拿捏,她也不想被他拿捏。

于是,她說:“如果我不給呢?”

沈延舟指了指身旁的護欄,再次采用了激将法,說:“那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正常人都不會跳,趙二覺得沈延舟在威脅自己,說:“行啊,你跳,你跳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沈延舟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開玩笑,他要對方看到他的所有的不堪,還有所有的真心和坦誠。

他眼神堅定,看了一眼趙二,帶着奕奕神采,長腿一躍,就從二樓跳了下去。

“砰”的一聲,趙二趴在護欄上,朝下面黑漆漆地一團喊道:“沈延舟!你瘋了?”

沈延舟翻出了成家,站在馬路的路燈下,看着露臺的黑影,笑得燦爛。

他打通了趙二的電話,說:“阿慕。”

趙二有點急了,說:“你瘋了?”

她聽到了沈延舟的輕笑,“那你就當我是個瘋子。做個瘋子的話,你是不是就忘不了我了?”

“什麽。”趙二聽不太懂他的話。

“我聽大飛說,你後天就要回北城了?”

趙二應了一聲。

沈延舟的聲音裏有一絲委屈,“阿慕,你走了都不和我說。”

趙二解釋,“我打算在走的那天和你說來着。”

沈延舟:“走了再說,你可夠狠心的。”

趙二沒說話。

電話那端的聲音又響起了,說:“阿慕,回了北城,要記得南城也有一個人惦記着你,可不要再把我忘了。”

趙二的唇角微微翹起,她想,原來這就是甜言蜜語。

我喜歡你,我愛你,确實比任何一種對不起都更動聽。

電話還沒挂,趙二看到沈延舟敲了敲車窗,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了豆子的臉,他還貼着退燒貼,但仍然鬧着舅舅要來見趙二。

趙二聽到豆子在電話裏說,“晚安,舅媽。”

舅媽……

她還沒來得及教育豆子,電話被沈延舟搶了一個去。

他靠在車前,遠遠地看着她,眼神裏波光粼粼。

“晚安,阿慕,我會想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更新另外一章,明天中午十一二點更~~

17萬字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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