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教室的時候，顧夢潔自然而然地向她讨要可樂。

舒盈手放在桌洞裏，摸着書包裏的那罐飲料，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

她把手抽出來，搖着頭把錢還給顧夢潔，說，“沒買到。”

顧夢潔的臉色立馬不好起來，“沒買到你去了那麽長時間？”

舒盈嘴巴動了動，到底還是沒作聲，只說了一個，輕輕地“嗯”。

顧夢潔剛要繼續說點什麽，一只手就從後座伸過來，按上舒盈的肩頭。

那雙手白皙、漂亮，塗着豔麗的指甲油。

舒盈整個人微微一僵。

她轉過頭，對上一雙眼睛，眼線畫的微挑狹長，搭着細閃的眼影，襯得那雙本就妩媚的眼睛，愈發妖嬈。

路妍的眼睛，公認的漂亮。

準确而言，除了眼睛，處處都公認的漂亮。

路妍似乎察覺到舒盈身體的波動，輕輕笑了一下，“怎麽了嘛，我又不吃人。”

她說話時語氣溫軟，和她的眼線一樣微挑動人，任哪個男生都招架不住。

舒盈把視線低下來，還是沒說話。

路妍、顧夢潔、顧冕，這三個人在年級裏平素玩的最好，顧夢潔同她交集多些，對于剩下兩個人，舒盈始終處于觀望狀态。

但她知道，這三個小霸王的搭配，不吃人也能把人弄個殘廢。

“你不是天天被語文老師誇麽？作文都當範文念的。”見舒盈不說話，路妍也懶得鋪墊，開門見山，把紙和筆遞給她，“幫我寫封信。”

她補充道，“情書。”

最後兩個字，讓一直低着頭的舒盈，終于猛地擡起頭來。

她看着路妍，路妍也看着她。

“怎麽了？請不動你？”眼線彎起來，手上卻加重了力氣。

“不是。”舒盈搖搖頭，把喉嚨裏還未說出口的話吞回去，“我是說，可以。”

路妍心滿意足地縮回了座位，繼續擺弄她的指甲油。

舒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桌上的紙和筆，發了會兒呆。

她方才其實想問，路妍是要給誰的。

但是偏偏不知怎麽，在問出口的前一秒，忽然有了答案。

說不清緣由。舒盈擡起頭，只看見窗外大片、大片湛藍的天空。

舒盈今天的事情有點多。

以至于到了最後一節課下課，她才慌慌忙忙抱着資料去找班主任。

校門口宣傳欄的板塊，一直由她負責。

路妍說得沒錯，她的文筆和字，一直是衆多老師誇贊的對象。

班主任語文老師最偏愛她，說她是小夏目漱石，眼裏有智慧和勇敢的光，寫下的是星星的碎片。

舒盈覺得臉紅。

勇敢和智慧，好像從來不和她沾邊。

她在辦公室跟班主任敲定了整理出來的宣傳欄需要的征文和資料，正要推門出去時，恰巧撞上陳一覽。

她愣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陳一覽是她們班的班長，給舒盈的大概印象，就是刻苦和耿直。

開學自我介紹時，他說，他的名字是一覽衆山小的一覽，他不會辜負父母的期望。

全班哄堂大笑，他在講臺上站的筆直。

于是，舒盈就把笑收了回去。

已經是黃昏了，學生大部分都去校外或是回家吃晚餐了，偌大的學校空空蕩蕩，配上黃昏的幕布，顯出幾分寂寥來。

舒盈順着走廊回班級，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準備吃晚飯，省下一點時間，寫作業，以及……路妍的情書。

教室裏都空空蕩蕩，三班也是。

——那是昆程的班級。

舒盈回到教室，攤開數學作業本，看着幾何題，忽然就發起呆來。

腦海裏還是一遍遍回放早晨課間的食堂。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好像都這麽着，見了喜歡的人一面，都要溫習個百回，品一品，有沒有出什麽岔子來，哪句詞兒不對，哪句腔沒拿捏好。

舒盈終于從呆怔中回過神來，低頭開始在桌肚裏摸索。

她還是有些走神了，以至于陳一覽出現時，她吓了一跳。

“學習委員同學。”

開場白有些糟糕，舒盈擡頭，呆呆看了他一眼，忽然一下子笑出來。

她這一笑，面前的男生顯得有些窘迫起來，好在膚色不白，看不出來臉紅沒有。

“班長，有什麽事嗎？”舒盈勉勉強強正色了，柔聲問了一句。

“沒、沒事……”陳一覽撓撓頭，把一瓶牛奶推到她面前，“我早上帶的，給、給你，不吃飯不好，再忙也不能不吃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舒盈克制住自己笑的念頭，把視線轉移到牛奶上。

想了想，把牛奶推回去，“我不要。”

聽說陳一覽家境并不好，這回看起來，八成也是沒吃晚飯。

陳一覽又想推回來。

舒盈有些經不住這樣推來推去的情景，豁然站了起來，看起來，又把對方吓了一跳。

“我剛才是準備去吃飯的。”她看着認真耿直的男生，撒了個謊，“我現在要去了，你要帶什麽嗎？”

“不用了不用了。”男生慌慌忙忙擺擺手。

舒盈笑了一下，輕輕推開椅子，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後，她輕輕松了口氣。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班級裏不少人不大喜歡陳一覽了。

太舊式的東西，太耿直的人，注定不讨喜的。

學校周圍賣小吃和主食的小攤子不少，主要聚集在學校後門口，既然出來了，也寫不了作業，舒盈幹脆聽從了陳一覽的建議，繞到後門口買飯去了。

這個時間段，後門口的人還是不少。

各種食物的香氣飄進鼻腔裏，舒盈張望了一圈，還是決定去涼皮攤排隊。

涼皮攤在街那頭，舒盈慢悠悠晃蕩過去時，餘光無意間瞥見學校後門口，那張巨大的廣告牌。

那是高考後，用來放榜用的，紅色的紙張鋪滿整個廣告牌，寫滿一個又一個學生的人生。

廣告牌後，則是一片正在籌劃中的濕地公園。

籌劃得不明不白，到現在還是亂糟糟一灘。

但也正是因為亂糟糟一灘，經常有學生，躲在那後面一起抽煙。

晚霞正盛，舒盈路過時，胸口忽然劇烈疼痛了一下。

她停下來腳步。

還沒高考呢，榜上空空蕩蕩。

她想，什麽時候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現在最頂端就好了。

然後，她猛吸了一口氣，轉了轉方向，一鼓作氣，悶頭往廣告牌後面，走了過去。

她好像明白了點，語文老師話裏的意思來。

煙霧缭繞的仙境被打斷了，神仙們都不爽起來，有人皺着眉頭吼她，“小屁孩沒長眼？找哪個？”

舒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煙味嗆得她很不舒服，她想咳嗽，但還是聽到了自己不那麽太大，但是清晰的聲音，“我找昆程。”

神仙們不皺眉頭了，反而一個個笑起來。

一個男生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揮揮手，語氣輕蔑，帶着惡趣味的嘲笑，“小姑娘，昆程哥哥今天不接客，你找他幹嘛啊，麻溜走吧。”

有些直白的葷笑話，舒盈站在人群外圍，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的前一刻，肩膀被人輕而易舉地攬住，帶着笑意的綿啞腔調，高出她頭頂一些，響起來，“找我是因為……”

舒盈咬了咬下唇。

“我欠她的。”

我欠她的。

你眼裏有智慧和勇敢的光，平日裏暗藏，只用于一處。

打發走那些神仙，昆程坐在廢棄的木桌子上，摸索出煙盒，問她，“說吧，找我做什麽。”

舒盈看着他點煙，想了想，沒說話。

他夾着煙，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總不能真找我接客吧。”

舒盈一下子臉紅起來，“不是不是，怎麽可能……”

他瞟了她一眼，不經意般微微眯起眼睛，“小姑娘，真好逗。”

輕佻散漫的。

舒盈臉更紅了一點，但這回，開了口，“我吃飯，沒帶錢。”

“嗯？”他挑挑眉，示意她繼續。

舒盈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那個，你早上不是……”

他恍然大悟一般拖長音調“哦”了一聲，“我以為你請我。”

舒盈下意識接道，“可那不是你買給自己的。”

他漆黑的瞳仁裏浮起一絲興趣，手指在桌邊磕了磕煙灰，“你怎麽曉得？”

“我就是曉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舒盈胡亂搪塞了一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還真不是來包我的。”他起身，低頭貼近她的臉，似是細細打量，“原是來要債的小冤家。”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動聽的聲線，這樣宛如……調情一般的稱呼。

舒盈臉一紅，慌忙把頭扭了方向。

他笑，終于掐滅了煙，“想吃什麽？”

舒盈紅着臉，跟着他身後向外走，“涼皮。”

“沒出息。”

身前的人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聲，就在舒盈思索他是什麽意思時，身前走着的人，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了身。

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出口，少年身形高大，一遮，光都被遮住了大半。

餘下地落進她眼裏，愈發柔和。

她正仰臉安靜地看着他。

“嗳。”

他叫她，微微彎腰，湊近她的臉，“我們之間總是金錢交易，是不是不好？”

一句話，由他說了，偏偏顯得暧昧不定。

舒盈愣了愣，低頭回答他，“我覺得很好。”

他笑，低啞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