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舒盈和昆程兩年前就已成為校友。

但舒盈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昆程，卻是在一檔選秀節目上。

他抱着吉他唱張國榮的老歌，粵語發音标準，聲音款款，沙啞棉暗，舒盈不懂，為什麽和她同樣年紀的少年，會擁有這樣的音色。

朦胧漂亮，情意綿綿，活脫脫從老香港電影裏走出來的少年，從叮叮車上走下來，向你露出潔白的牙齒，粲然一笑。

總之，那首《紅》，連同他的笑容，刻進舒意心裏。

歌裏唱，你像紅塵一樣掠過，沉重。

她把那首歌下進自己的手機裏，聽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校友，舒盈在這檔選秀節目之前，還是見過昆程幾面。

說來也巧，他們是同一個學校的，可舒盈也只在全校集體活動時，遠遠見過他幾眼。

他生得英俊，朋友也多，總是被人簇擁着，沒上節目前是，未來也會是。

她和他不一樣，和他身邊的女孩子也不一樣。

她是最普通的女孩子了，面容清秀，成績尚可，走在人群裏，一低頭就再找不到了。

而他身邊的女孩子，個頂個的漂亮，盤靓條順，笑起來舒盈瞧了都會一窒，在哪裏都吃得開。

舒盈曾經以為，自己高中三年，都不會同昆程有任何交集。

冥冥之中，什麽樣的人該走什麽樣的路，仿佛一切都有定數。

舒盈就是該平平淡淡走過高中生活的人，她羨慕昆程一衆人的精彩紛呈，卻也深谙自己的平淡與無味。

他們有資本、有勇氣，他們的生活，是她融不進的禁區。

舒盈覺得自己唯有一點好——

對自己的認知，清楚明晰。

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班裏女孩子都喜歡靠近她，真心假意不得知，只是誰不甘願找一個自願作陪襯的綠葉？

舒盈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正巧撞見同班的女生，顧夢潔。

她笑盈盈地看着舒盈，把手裏的紙幣往舒盈手裏一塞，“盈盈，你是要去食堂的吧？幫我帶瓶水好不好？可樂就行，哦對了，顧冕他們也要兩瓶。”

舒盈看着手裏的紙幣愣了一下，擡起手想要還給對方，“不……”

她不是要去食堂的，她只是要回班級而已。

顧夢潔沒理會她說了什麽，顧自打斷她，“好不好？”

舒盈又把胳膊垂下去，她看着顧夢潔裙擺的微微翹起來的弧度，慢慢點了點頭，“好。”

這是一堂大課間，下課時間雖然比平時長了些，但離上課卻也只剩下了十分鐘，舒盈在心裏計算着時間，一路低着頭，往食堂方向去。

食堂和小超市連在一起，食堂裏有側門連着學校的小超市，大課間時人潮一貫擁擠，舒盈個子不高，瘦瘦弱弱的一個人，悶頭混在人群裏，跟着大流擠進了食堂。

食堂裏擠擠挨挨都是學生，趁着這會功夫來吃飯的、趁着這會功夫偷着抽煙的，混雜着方便面和火腿腸的味道……

舒盈混在人群裏，往側門的方向走，邊走邊掃了食堂最裏面的座位一眼。

那裏算是一個禁區，專門留給學校裏一衆學生，食堂坐得再滿再擠，那群人不來，那塊地方也是空着的。

他們有的有好皮囊，有的沒有，有的有好家世，有的沒有，但統一的特征是，不學無術，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要挑個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人物，絕是昆程無疑。

但舒盈今天，沒看見他。

她把頭一低，捏緊了手裏的紙幣，進了超市。

比起食堂，超市裏的人少了那麽些。

舒盈沒興趣亂看，她擔憂着遲到，徑直往冰櫃方向走了過去。

三瓶可樂。

她在心裏默念。

拉開冰櫃，她尋找着可樂，她認知裏，紅色的可口，或者藍色的百事，都應該統一擺在中間一層才對，冰紅茶在最上層，脈動在倒數第二層……

今天卻沒有看到。

她望向一旁的老板娘，“老板，這裏，可樂怎麽沒了……”

老板娘“哦”了一聲，随口應道，“貨還沒補，擺在最上面一層了。”

舒盈揚起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她确實在最上面一層貨架上隐隐約約看到了可樂的身影，隐藏在幾箱箱裝的冰紅茶身後，着實隐蔽。

看到是一碼事，拿到是另一碼。

舒盈并不高，伸手，勉強能夠到那幾瓶冰紅茶，連可樂的影子都碰不到。

這個動作又實在有些狼狽，讓她忍不住輕輕“嘶”了一口氣。

她站在冰櫃前，猶豫了幾秒。

她在想，如果轉身離開，會有什麽後果。

就在她還沒思考出個結果時，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讓人想到喝下第一口可樂時泛起的氣泡，綿綿密密，讓她喉嚨有點癢。

“這個？”

緊跟着，舒盈看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下來一罐可樂。

她轉身，看見藍色的，常溫的百事，隐藏在那幾箱冰紅茶後，被他一只手捏着，遞給她。

人生總該有幾瞬間的心動。

舒盈接過他手裏的可樂時，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匆匆忙忙轉身時，這麽想。

昆程看着這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笑了一聲。

他是來買東西的。

舒盈捏着那罐可樂，在貨架深處徘徊了幾分鐘，看着他皺着眉頭，在餅幹的貨架前挑了好一陣後，才胡亂抓了一包薯片，跟上了他的腳步。

舒盈跟在他後面一個排隊付錢，和他，保持着三分距離。

兩個人前面還有幾個人，輪到昆程時，他忽然皺了皺眉頭。

“你先付。”

一直低着頭的舒盈，這才擡起頭。

甫一擡頭，他星眸劍眉，統統湧進眼裏來。

她想了想，還是張開了幹澀的嘴唇，“怎麽了？”

她語速不快不慢，有些吳侬軟語的腔調，聽起來格外溫和。

昆程搖搖頭，沒作聲，也沒瞧她，只側了側身，給她留出付款的位置，繼而，堂而皇之地将手機拿出來，在手機上敲了敲。

舒盈眼睛一垂，對着老板娘，指了指昆程堆在收銀臺的一堆東西。

草莓味的威化、冰淇淋口味的奧利奧，稍帶兩個真知棒……她一瞬間，就明白過來。

這是昆程，給女生買的。

“多少錢，一起付。”

聲音不大，這裏喧鬧，但昆程也聽清了這麽一句。

他眯了眯眼睛，正經掃了舒盈一眼。

普普通通的女生，不醜，但也不漂亮，紮低低的馬尾，用純黑的發繩拴起來，看起來無趣，也不想讓人接近。

“不用。”他想了想，按住女生正要付錢的手，攔下她的動作。

溫度相觸，女生的皮膚柔軟。

舒盈吓了一跳，慌慌忙忙抽出了手，有些茫然地看了昆程一眼。

這一眼，昆程才注意到，她眼睛烏黑，不知道是這時候被吓得，還是眸色一直如此，看起來濕潤晶瑩。

一眼對視，心思畢露，少年露出一個頑劣的笑。

他笑起來是好看的，眼睛彎起來，嘴角勾起來，怎麽看怎麽情真意切。

舒盈卻似乎又被他吓了一跳，往旁邊退了一步，只是手下動作慌亂，直接把二十塊錢丢給老板娘，邁開腳步要跑。

昆程又笑，直接一把揪住了她的馬尾辮。

不重不輕的動作，昆程是天生的情場老手，對女生一向拿捏有度。

舒盈後背一僵。

她抱着薯片和可樂，不得不後退了一步，轉身看向他。

他松開手，“哪個班的？”

一樣的低啞棉柔，含情脈脈。

和節目上一樣。舒盈這麽想，卻沒說話。

“嗯？”

超市人來人往，有人認識昆程，已經注意到這邊，舒盈渾身不自在，舔舔幹巴巴的上嘴唇，開口道，“八班。”

昆程看了她一眼。

就在舒盈以為他還要說些什麽時，他修長的手指一彎，拉出出骨節漂亮的弧度，勾住老板娘接過來的帶子，點了點頭。

舒盈沉默了一下，轉身時，恰巧跟一個男生撞上。

可樂被這麽一撞，毫不留情地從她懷裏骨碌碌滾了出來，男生也沒道歉，沒看見自己撞着個人似的，徑直略過她，往她身後小跑着走過去。

舒盈愣了一下，彎腰去撿可樂，聽見男生跟昆程的對話。

“程哥，來了。”

“嗯。”昆程簡單應了一聲，拍了一把男生的腦袋，吐字清晰，帶着笑，“道歉去。”

“什麽？”

男生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而舒盈，撿可樂的動作，一時間僵住了。

“給人小姑娘道歉，聽見沒？”他又重複了一遍，他是有棱角的英俊，多情，又異常鋒利，此刻，他微微低着頭，一只手勾着塑料袋，一只手摩挲着手上的煙盒。

他終于擡起頭，笑了一下，揚了揚下巴，“我給拿的可樂。”

那是我給拿的可樂，別人碰了，不行。

男生臉上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來，他理解不了昆程的意思，卻也只能往眼前的女生跟前走了兩步，彎腰代她撿起那罐可樂，開口道，“那個，對、對不起啊，撞着你了……”

舒盈又露出那副，被吓着的眼神來，濕潤晶瑩。

昆程看着她，她想了想，對着他的方向丢下了一句——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