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不是的。”

趕在所有人出聲前，舒盈先開了口。

四周忽然很安靜，她看着昆程，昆程身邊還站着葉子怡，女生很高，站在個頭極高的昆程身邊也不顯得太矮，低頭瞧她，漂亮的臉上倒是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安安靜靜的。

舒盈重複道，“不是的。”

昆程也盯着她，似笑非笑，看的她心裏微微發毛。

他合該是這樣的，笑一笑，就讓人心悸難耐，又不敢靠前。

“顧夢潔怎麽會給顧冕找這樣的弟妹？”

橫插而入的聲音，打斷了昆程的笑意。

是路妍。

她踩着坡跟系帶涼鞋，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腳踝，天光下，也白的發亮。

語氣裏不屑意思很明顯，清晰落地，引得場上一群人哄笑起來。

不懷好意的聲音鑽進耳朵裏，她微微攥緊了拳頭。

葉子怡就在她面前，一聲清脆的笑聲聽起來格外清楚。

她咬了咬下唇，剛要轉身，卻又被路妍推回去，“你說是不是啊，乖前桌？”

舒盈說不出話，又一邊被路妍戳着肩膀，路妍指甲尖，絲絲緩緩的痛覺。

陽光明晃晃的，又毒又辣，曬得人發幹。

她茫然擡起眼，正對上昆程的視線，他嘴角上揚，依舊不知是何意味，只在她望過來時，笑容慢慢收回去。

又是那樣的眼睛，濕潤烏黑，薄薄晨霧的森林。

舒盈把頭又低回去，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剛要說話，肩膀就被另一個人扳過去，“是你媽。”

他語氣很平緩冷靜，聲音依舊磁性，字句卻帶着隐隐約約的煩躁。

他對着路妍罵的，惹得路妍臉一僵。

不過，他很快又笑了一聲，桃花眼一挑，看向顧冕，“不過你這王八蛋，确實是不配禍害人家小乖寶寶。”

顧冕在旁邊“喂”了一聲，昆程沒理他，只扯住了舒盈的衣領。

女孩呆滞了一下，很快被男生往人群外帶了帶。

她下意識往葉子怡的方向瞧了一眼，那張漂亮的臉上，終于有了不快的表情。

不過很快的，她的視線就被一塊陰影遮住了。

男生正是好年紀，身體破竹一般拔節，順利将她與人群的視線分開。

“回去。”他微微低下頭看她。

“啊？什麽？”舒盈終于回過神來。

昆程心裏莫名升起幾絲煩躁來，他扯了扯校服襯衫的衣領，把第一顆紐扣扯得更開，“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小姑娘臉上又有一瞬的呆滞，“我……我從東土大唐而來，往西天求經去？”

像是接頭似的，這麽一句，她擡眼瞧他，樹梢上落下光明，迎着她擡眼的動作。

煩躁被壓下去了。

他嘴角漏出一點笑聲來，伸手抵上她額頭，不重不輕地推了一把，“貧。”

舒盈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蠢話，臉上逐漸有燒起來的趨勢。

昆程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她，盯得她腳尖在草地上一磨蹭，轉身灰溜溜地要跑。

邁開一步，又被叫住。

“喂。”

舒盈下意識轉身。

“你叫什麽？”少年歪歪臉瞧她，嘴角笑未收去。

她張了張嘴，發音有些幹澀，但好在很順利流暢，“舒盈。”

他點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張口，卻仍不叫她的名字，只說，“記住了。”

舒盈茫然看他。

他頑劣一笑，玩心大起，陽光映在他身後，四周都被模糊，“下次要告訴我，我往你心裏去。”

這是個文字游戲。

照昆程的口吻來說，原本應是，你往我心裏去，可他偏偏要說，我往你心裏去。

舒盈眼睛一垂，搖了搖頭，到底沒說話，一轉身還是跑了。

風平浪靜了幾天，舒盈把一切心思壓下，以為生活終于又恢複到了正常軌道時，路妍忽然又找她麻煩了。

舒盈被扯出來的時候，還有一道物理題沒解出來。

她清晰的思路一瞬間被打斷時，整個人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看向面前的人。

路妍倒是沒看她，只勾了一把她的頭發，輕飄飄的，“跟我來。”

舒盈皺着眉頭，沒動。

身後的顧夢潔又推了她一把。

今晚顧冕一直沒來自習，三缺一的場面，卻不影響兩個女孩子的氣焰。

舒盈不理解她們想做什麽，但她想了想，還是動了動腳步。

夜晚的校園看起來安靜又平和，黑夜給了人黑夜的眼睛，仿佛給人以慰藉。

讓人覺得，這個世界是平靜的。

她跟着她們一路穿過學校，卻有些慌張起來。

她下意識在口袋裏捏緊了拳頭，“路妍……”

“噓。”路妍回頭，比了個手勢，挑一挑眉頭，是得意的樣子，“我帶你看場好戲，保準精彩。”

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麽。

又走了幾步，視線從小道上一轉，陡然開闊起來，那盞路燈不亮，卻明晃晃的。

路妍和顧夢潔走過去了，舒盈卻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這樣的場面，小說、電影裏，并不少見，舒盈掃過一圈，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路妍要帶她來。

打火機的聲音響得很輕，卻足夠讓舒盈看清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他立在一群人之外，背着吉他點煙，火光明滅，他旁觀，看起來冷靜又自持。

舒盈臉色發白，忽然更想逃開了。

昆程發誓，他真的只是背着吉他路過，确實沒有管閑事的心思。

他要去練歌，那場莫名其妙的選秀以後，他的生活似乎有了一星半點的改變，又似乎沒有——總之，他确實只是收到了朋友的消息後，過來走個過場，撐個面子而已。

這種場面他常見，并不陌生。

只是他沒想到，會看到路妍和顧冕口中，那個乖得要命的前桌。

就在她猶豫不定的時間裏，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幾乎要吓得尖叫的下一秒，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兒？”

舒盈把尖叫壓回去，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說，只能搖搖頭，推了陳一覽一把，“你快回去，回去上晚自習……”

然而她遲了一步，陳一覽還是皺了眉頭，“他們在幹嗎？”

很常見。

一群人的暴力，弱者毫無還手之力，嚣張的少年時代，沒有人會跳出來伸張正義。

除了陳一覽。

舒盈看見他眉頭緊緊揪在一起，下意識伸手扯住了對方的胳膊，“別去。”

月光下，她的臉看起來冷靜卻又慌亂，她搖着頭，規勸男生，別去，別去。

陳一覽似乎受到了什麽驚爆新聞的沖擊，滿臉不可思議地望着舒盈，“你看不見嗎？”

舒盈沒吭聲，只看向伏在地上的人影，她視力很好，當然能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看得明白眼前的黑暗，看得明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我沒辦法，別去，這不是你該管的，我們走吧。”她又拉了對方一把，女孩子力氣小，陳一覽又倔着勁，她沒拉動他半點。

陳一覽忽然漲紅了臉，像是組織了一會兒語言，但是到底也只憋出來一句。

“舒盈，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什麽，他聲音拔高了不少，影響不了那邊的熱鬧，卻讓那邊抽煙的人看了過來。

眼神交彙，舒盈有一瞬間的怔愣。

就是這麽一瞬間，手上抓着的衣袖松了開來，她到底沒阻止得了男生的動作。

舒盈挪開眼神，滿臉蒼白，咬住了下唇。

欺淩不會因為一個好學生的出現而終止，這不是開端，也不會是結尾。

路妍和顧夢潔自然不會加入，只是立在一邊，眼神在她和陳一覽之間來回轉，也不知道是看誰的好戲。

顯然，這是他們設好的局，故意整她。

舒盈渾身冰涼，做不出動作。

陳一覽護着旁人，肚子上又被橫踹了一腳，視線卻飄向她。

舒盈說不出那是什麽意味的眼神，只是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步。

她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她揉了一把眼睛，忽然想起那個眼神來。

讓她怔愣的眼神，點着煙旁觀，看起來冷靜又自持。

她很快就找到了他。

他站在那頭，自然高高在上，不顧旁人死活，仿佛只是來抽一根煙就走。

她咬咬牙，邁步走向他。

“昆程。”

他一根煙已經燃了四分之三，快到頭了，斜眼瞟那個愣頭青，也差不多快半死不活。

煙要盡了，他心裏沒來由又燥起來，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停在這兒。

終于，有人打斷他的煩躁，叫他。

昆程。

他瞧她。

舒盈看他，忽然不知道該作何言語。

月光如水，瘋狂又溫柔，世間好像剩下這片月色，身旁喧嚣與他無關，與他和她無關。

她舔了舔下唇，要開口了。

昆程把煙熄滅，依舊望着她，等她開口，向她提出意圖十分明顯的要求。

“你教我的，我學會了。”

“嗯？”

煙草讓人平靜，火光熄滅後，昆程覺得舒服了不少，上揚的尾音裏，也夾了輕飄飄的愉悅來。

“你說，我往你心裏去的。”她開口，像是提醒，眼神比月色還要清明。

“操。”他笑罵了一聲，“你這文字游戲倒是玩得越來越厲害。”

“你教的。”

他又笑，聳聳肩，忽然勾勾手指，“你過來。”

她順從地往前走了兩步。

他湊近了，帶着煙草的氣息，舒盈不抽煙，也不了解煙，不能很好地辨出是什麽牌子，只是讓她皺了皺眉頭。

“你想幫你朋友？”他瞥了那邊一眼。

舒盈用力點頭。

“說話。”

“想。”

“這些人都很難辦的。”貼得近了，他沒碰她，只湊在她耳邊說話，惡劣又撩人，“我惹不得。”

“你撒謊。”這一回，她回答快得超過昆程想象。

她将巴掌大的臉一揚，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衣角，“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

只要你想，沒有你惹不得的人。

他一愣，緊跟着笑，看起來壞得很，“也行。”

舒盈眼睛一亮。

他補充，眼睛眯了眯，借着月色看她，“對我笑一下，我就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