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碰也沒碰她，她的心卻砰砰砰跳了起來。

他對她印象最深的，是那雙濕潤眼睛，彌漫着楚楚可憐的霧氣，他好奇，不曉得她笑起來是什麽模樣。

舒盈以前實在不知道，昆程還有看人家笑的癖好，但她現在，着實是笑不出來。

她勉強擠了個笑，昆程睨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教訓一般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算了，先欠着。”

緊跟着，手腕被一只手握住，很快往前帶了帶。

“差不多得了。”

男生背着吉他，終于有心思瞥了一眼眼前的盛況，這對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比這更狠厲的手法都有，他并不覺得這算什麽。

于是，他眉眼一揚，語氣裏夾着薄薄的不屑，“別鬧大。”

陳一覽和先前那個男生，都伏在地上，陳一覽原本還曉得掙紮兩下，舒盈過去時，他卻是整個人都不動彈了，只是擡起眼睛，狠狠瞪了昆程一眼。

昆程很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眼神，他一只手拉着舒盈，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後塞了塞，這個動作後，他簡單利落地給了男生一腳。

一聲悶哼。

舒盈心一驚，剛要探出頭去看，卻被昆程按住了腦袋。

他聲音低低的，夾着一絲玩笑般的警告，“別動。”

舒盈沒說話，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角。

昆程轉頭看她，高大的男生眼裏帶着月光，舒盈看着他，模樣呆呆的，惹得昆程又笑了一下。

這個笑，被旁人打斷。

“昆程，你搞什麽？”出聲的是今晚為首的男生——也就是把昆程叫過來充場面的那一個，打紅了眼睛，看起來暴躁又不耐。

少年轉過頭去，歪了歪腦袋，似乎是思考了一瞬。

随即，他咧開嘴角又笑，“壞蛋救美，看不出來？”

他聲音天生的低沉磁性，音調不高時，聽起來總是別樣的動人溫柔。

就好比此刻，他四個字，重重砸在舒盈心上。

陳一覽被舒盈扶起來時，昆程是冷眼旁觀的。

他向來暴戾乖張，那點少有的同情和憐憫之心，早就在日複一日淩駕旁人之上的快樂裏消失殆盡了，故而校園裏種種惡行，他也不放在心上。

至于今晚為什麽會站出來——

他想了想，居然沒想出來個理由。

陳一覽傷得不重，只是一張臉挂彩得有些恐怖，舒盈看了他一眼，輕輕“嘶”了一聲，難得和他開了個玩笑，“我們三好學生今晚回家大概要為你的傷疤撒謊了。”

陳一覽倔着勁，沒說話。

昆程看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笑。

陳一覽果不其然瞪他一眼，梗着脖子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昆程聳聳肩，手在口袋裏摩挲着打火機身，“就是笑有些人沒能力還窮裝逼。”

這一句，成功讓陳一覽漲紅了臉，可憐老實巴交的孩子，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有力的詞來，最後終于張了嘴巴，仿佛想到什麽好詞佳句似的，“你這種人，有什麽了不起的！沒了好爹媽你算什麽！”

昆程像是被觸到什麽逆麟，臉色沉了沉。

舒盈的手慌忙搭上了他的衣袖，“今晚謝謝你，你走吧。”

“你別謝……”

少年又像找到什麽樂子似的，飛快打斷陳一覽的話，低頭看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小姑娘，“怎麽的，自己解決完了就趕我走？”

這話說得暧昧不清，引得陳一覽在後面叫，“別耍流氓！”

舒盈因為這一聲，也反應過來這一句的深層含義，飛快地紅了半張臉。

“不是……”她開口，小聲的。

昆程看她臉紅，忍不住又逗她，“那是什麽？”

舒盈結巴了兩下，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紅着臉把話題岔開，“你背着吉他，是要去哪兒？”

“唔。”他想了想，給了一個含糊的回答，“去唱歌。”

下一秒，他看見小姑娘陡然亮起來的眼睛。

她捏住他的指尖，眼睛亮晶晶地問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滿懷期待的，我能嗎？

舒盈第一次逃晚自習。

還是光明正大地逃晚自習。

她看着昆程給門衛遞了請假條子，跟着昆程出了校門。

兩個人往主路上走，舒盈一向話不多，跟在他身後，安安靜靜的。

這個時候學校周圍沒有什麽人，下晚自習前半個小時，小吃攤才會陸陸續續地來，這樣一來，整個街道也是安安靜靜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踩着路燈的燈光向外走。

萬籁此俱寂。

舒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你會和今天那個男生鬧掰嗎？”

“什麽？”昆程被她問得一愣，腳步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兩個人從一前一後，成了肩并肩一起走。

舒盈小聲地解釋，“今天晚上打人的那個。”

昆程明白過來，笑了一聲，反問道，“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因為……”舒盈想了想，擡起眼睛，慢慢回答他，“你讓他沒面子了。”

他也看她，依舊是通透的眼睛。

他挂着笑，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會的，會鬧掰，還會很嚴重。”

舒盈一愣，“會有多嚴重？”

昆程繼續反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她搖頭，“我不知道，我不關注這些……”

她确實不關注校園裏的風雲人物，這也導致了，她直到高三，才确切把昆程的名字和人對上號。

“那你怎麽知道我？”很機敏地，他接過話頭。

舒盈腳步稍稍頓了頓，随即，她将頭低回去，“就是知道你呀。”

她是柳葉彎眉，眼角眉梢拖長一點弧度，側顏看起來淺淡又溫柔。

昆程不再說話。

舒盈本以為，昆程說的唱歌，是在酒吧舞臺上抱個吉他，直到她一路跟着昆程走進燈火通明的娛樂公司時，才明白過來他話裏的真正意味。

造星工廠，來來往往的，都是俊男靓女。

舒盈像只小兔子，跟着昆程竄到電梯前後，才道，“我好像不應該跟來。”

昆程按下按鈕，挑一挑眉，“怎麽？逃課不開心？”

“不是。”舒盈掃視了一圈周圍，小聲道，“我和這些人不一樣，感覺怪怪的。”

昆程應她，“有什麽不一樣？你是多個鼻子還是少雙眼睛。”

舒盈一時語塞之際，恰巧“叮——”一聲，電梯到達。

又是一群高挑豔麗的女孩子迎面，昆程沒什麽表情，自然而然地摟住舒盈的肩膀，把她往電梯裏帶。

學校裏的人都說昆程家境好，運氣也好，為朋友壯膽，随随便便陪着上一個節目，随随便便唱一曲，都能得到評委的青眼有加。

這個有名的造星公司也打算捧他，另辟蹊徑，在如今人們把8090年代、老香港、王家衛以及張國榮當作情懷的今天，想讓他走複古懷舊的路子。

在公司學習一陣子，簽約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年僅十八歲的音樂奇才，向逝去的黃金時代致敬，加之長相英俊，着實是個好噱頭。

天時地利人和，昆程樣樣占盡。

不知道昆程和他的聲樂指導說了什麽，總之舒盈坐進了他的練歌房，握着手機，聽他一遍遍唱老歌。

和屏幕上觀望不一樣，她真切地坐在他面前聽他唱歌，感覺真實又虛幻。

她聽他唱，人生是美夢和熱望，夢裏依稀有淚光。

吉他彈至動情處，舒盈捏着手機的手指都泛白。

她想，或許昆程就是該一帆風順的人，走完這段平坦可見未來的路，他會大紅大紫，讓更多人聽到他的聲音。

練習結束後，昆程走過來叫她，舒盈擡起眼睛，望他笑了一笑。

“好聽嗎？”他問她。

“好聽。”她點頭，揚了揚手裏的手機，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般，“我都錄下來了。”

他很快接話，活脫脫身經百戰的撩人選手，“你是不是暗戀我？”

舒盈這回臉是白了下來，她努力搖頭，“不是，不是的……”

昆程頓了頓，随即，他像是良心發現不再逗她，“走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舒盈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已經過了晚自習放學時間了。

她站起來，和來時一樣，跟在昆程身後，出了這棟大廈。

她逃自習出來，書包還落在教室，舒盈正想着怎麽跟父母解釋自己沒帶書包回去時，昆程打斷了她的思緒。

“喝不喝東西？”

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家奶茶店，coco的橙标在夜裏看起來格外顯眼。

就在舒盈觀察橙标時，他補充道，“小姑娘好像都喜歡喝這個。”

舒盈愣了愣，“你是說葉子怡也喜歡嗎？”

昆程也是一愣，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勾起嘴角，看起來又痞又壞，“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舒盈看着他。

少年往前邁了一步，舒盈跟着退了一步。

“不止她一個。”

他說。

再進再退，進退間，舒盈腳跟蹭到牆壁。

“我說過我很壞的。”那句壞蛋救美也不是開玩笑。

他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讓受到驚吓的小兔子腦袋不至于在牆上磕壞，“你考慮好。”

舒盈滿腦子空白，“考慮什麽？”

昆程笑，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舒盈。”

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在夜裏，兩個字也成詩。

“別裝傻。”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