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包廂裏安靜了。

先前鬼哭狼嚎玩得正起勁的一群人，此刻都噤了聲。

“什麽東西？”

這回，出聲的是葉子怡，她皺了皺眉頭，看了路妍一眼。

舒盈手下意識搭在口袋裏，搖搖頭，“沒有……”

路妍挑挑眉，她今天眉畫得上挑，張揚出本就極大方的五官，看起來更美、更兇悍。

她起身，往舒盈的方向跨過來。

“手拿出來。”

舒盈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路妍這群人，想一出是一出，折騰人的點子花樣層出不窮。

她再遲鈍也反應得過來，自己又被路妍算計了。

“不是我，明明是你……”

辯駁的話還沒說完，胳膊就被人拽了一把，她沒撐住力道，手被生生從口袋裏扯出來。

連帶着，口袋裏薄薄的信封也掉到了地上。

路妍視線在她和地面的紙片上流轉，随即“啧”了一聲，“情書？”

舒盈有些惱了。

她深知自己犯了傻，捏捏拳，也不再辯解，“是不是情書你不知道嗎？”

分明是你叫我寫的。

路妍笑了一聲，彎腰撿起信封。

身旁的顧冕跨了一步，側身坐上一旁的矮櫃，“路妍，你怎麽知道這是給昆程的？”

舒盈擡眼。

他似是幫她解圍。

而主角放了麥，坐在高凳上，半張臉浸在陰影裏，似笑非笑，舒盈只看了他一眼，便繃緊身子。

路妍看了顧冕一眼，揮了揮手上的信封，答得輕松，“到底是不是給他的，打開看看不就知道咯？”

顧冕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別跟我答非所問啊。”

一群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開始咋咋唬唬地起哄，“對啊，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葉子怡站起身，向路妍伸出手，“給我看看。”

舒盈聞聲望去，她音色裏沒什麽波瀾，近距離看，臉蛋更加精致，栗色長發筆直地垂在腦後，眼睛細長，是清冷的漂亮。

這麽一看，宛如只出現在夢中的冰雪情人。

葉子怡是藝術生，圈子廣，但平素不像路妍一流一般高調，舒盈往常偶爾看見她，都是在她抱着畫板，從主教學樓穿梭而過去藝術樓的路上，她披散發，手腕上紮着格子碎花的綢帶，有女孩子所有該有的美好的樣子，像幅畫，驚起無數目光。

這麽個女生，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看見她和昆程走在一起。

和昆程——

舒盈忽然睜大了眼睛。

方才慌亂之間，她居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或許說，是這段日子裏，她居然一直沒有想到這一層。

昆程和葉子怡，斷斷續續傳出過一些桃色消息，兩個人都沒有承認過，但在旁人眼裏，兩個人差不多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在她認識他之前，就是。

她沒有意識到，但路妍卻意識到了。

她心下一驚。

如果她想得沒錯，路妍這一回，是想讓她惹惱葉子怡。

舒盈又看了一眼面前仙女一樣的角色，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那陣子，她為了了解昆程，把學校裏的八卦聽了個七七八八，其中還扯到一些外校的陌生名字，和這些名字有關的，就有葉子怡。

總之，葉子怡絕對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無害。

她伸手想去搶那封情書，葉子怡卻往後退了一步，擡起了手，“有什麽不能看的？”

旁邊有人幫腔，“子怡，快拆啊！”

舒盈剛要說話，另一個聲音忽地切了進來。

主角終于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讓整張臉都曝光在屏幕的光芒裏。

他走到她身邊，向面前的葉子怡伸出手。

葉子怡問他，“你什麽意思？”

他答，“我的東西，不應該我拆？”

疑問句，卻是理所應當的語氣。

旁邊湊熱鬧的人還在繼續，“唉，程哥今天怎麽這麽掃興啊，就讓嫂子看看嘛，讓大家也開心開心……”

他不答話，只看着葉子怡，手指又勾了勾。

葉子怡表情冷淡，看了他片刻，随即，把手上的信封遞給他，“物歸原主。”

昆程接過，挑挑眉頭，複看向舒盈。

舒盈心跳了一下，莫名後退了兩步。

許是她這個動作如同膽小的、被風吹草動驚動的兔子，總之，他嘴角慢慢勾了起來，一把勾過她脖頸，把她往外門外帶。

“你去哪？”身後女生的語氣裏終于有了起伏。

少年沒回頭，懶洋洋應了一聲，“審問小犯人。”

舒盈脊背一僵，卻也不敢回頭。

他每每都有這個能力，讓她忘記一切其他危險的可能性，只看見他這個最危險的誘因。

同那天在小店裏一樣，他如法炮制，把她拉到隔壁空包廂。

這才松開手。

舒盈貼着牆站，他甫一松開手，她便搭上自己那塊溫熱的皮膚，嘟囔道，“你怎麽總喜歡摟我脖子……”

“舒服。”他眯眯眼，答得倒很流暢。

“……”

舒盈這邊正卡殼，那邊又是幽幽笑了一聲，“那你說，想我怎麽摟你？”

“……”

舒盈決定不同他搭話，伸手去摸索燈的按鈕。

一排四個開關，舒盈不曉得哪一個對哪一個，索性一口氣全按開了。

霎時雪亮。

她再瞧他，他已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只腳撐在前面的地板上，另一只腳墊着地面。

這個姿勢，更顯他腿修長。

而他本人正低頭研究手上的信封。

獨角獸的顏色，揉碎着彩虹似的夢。

舒盈臉上一燥，下意識沖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別拆。”

好在，信封上她沒寫什麽。

“為什麽？”

他瞥了一眼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女生的手同他相比很小，伸手就能輕松裹住。

舒盈被他問住，結巴着說不出話。

總不能說，是路妍诓我，但是我确實是對你存了心思，所以還是不好意思讓你看見。

“嗯？”

他見她支支吾吾的模樣，忍不住又眯眼追問了一句。

“我……”她到底還是說不出話，張嘴讷讷發不出音調。

雪上加霜，他反手，輕易捉住她本是按住他手背的手。

半晌，也只憋出了幾個字，“別拆，求你了。”

低低的笑聲在二人之間蕩開，“剛剛說什麽？”

“別拆，求你了……”聲音低了低，隐約摸索出兩分委屈。

許是她模樣可憐巴巴，委屈又莫可奈何，尾梢三個字莫名如夏夜晚風，掠進心口。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緊了緊，稍稍一使力。

她哪裏曉得他這一出，尚茫然着，便猝不及防跌坐進他懷裏。

“叫哥哥。”

舒盈忍不住掙紮着推他一把，“你這個惡趣味怎麽到今天還沒打住……”

他手扯住她外套，免她摔下去，神色自若地瞧她，“明明你先摸我手，又坐我腿上，怎麽還叫我打住？”

“你……”

她再次舌頭打結。

他自是比她伶牙俐齒得多，竟是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流暢地接過話頭，“你吃我豆腐。”

兩個人離得極近，她低低頭便能碰到他的嘴唇，舒盈勉力往後縮，偏偏一只手拉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又拉緊她外套，她掙也掙不脫。

她避開他視線，提醒一般道，“你女朋友還在隔壁。”

更是想解脫此刻自己的困境。

他頓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女朋友？葉子怡？”

舒盈沒來由心裏一悶，“嗯。”

他笑，“別人這麽跟你介紹她？”

舒盈點點頭，“差不多吧。”

“別岔話題。”他忽然伸手捏捏她的下巴，順帶着把她視線牽回來，“不叫我可就拆了？”

“別……”舒盈一慌，“別拆！”

此刻的舒盈，簡直想掘地三尺挖個洞藏進去。

那兩個字纏在舌尖上，怎麽也扯不下來。

她叫不出口。

臉皮又極薄，此情此景，經他方才這麽一逗，幾乎教她羞得臉皮都要破了。

一着急，眼角都要憋紅，她本來一雙眼就生得無辜潮濕，這麽一來，更顯得亮晶晶的，卻也不敢瞧他，視線亂飛。

他有一瞬間的怔愣，随即笑了笑，“不叫就算了。”

“什麽？”她出聲，喉嚨幹澀。

“不想聽了。”他加重了一點力道，又捏了捏她下巴尖那一點點肉墊，想要把她呆滞的思緒拉回來似的，“眼睛紅了，笨蛋。”

他并不害怕看見女生掉眼淚，只是想起那天雨幕裏的女生時，會沒來由煩躁。

他記得她的眼淚。

安靜的、沉默的，鋪天蓋地。

燈光是暖黃色，飄在兩個人頭頂。

他忽地又出聲叫她，“乖盈。”

音色低沉，像經年的老唱片。

胸腔被用力一撞，她終于肯對上他眼睛。

“是給我的嗎？”

他擡一點點下颔，瞳仁漆黑，帶着暖色調的光影，出奇得有些認真。

舒盈一愣，那認真便瞬間消失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他搭在她下巴尖上的手沒收回，“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