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霏美之死
“當我對這個案子展開調查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方霏美被破壞到極致的屍體,這肯定不是她自己做的,那麽是什麽人對她有潑天仇恨,殺人還不夠,連她的屍體都不肯放過呢?警方的思路就是找跟霏美有仇的、殘忍的、性格古怪的、暴戾的、學醫的。他們的思路被束縛在這裏,因為他們不了解這其實不是恨,而是愛。”湛明婵頓了頓,“霏美是難産而死的吧?”
方珊美慢慢點點頭。
湛明婵說:“我是這樣判斷的:去年聖誕節之前,霏美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孩子是常睿的。她去找常睿攤牌,常睿的提議是打掉孩子,但是霏美舍不得,她是孤兒,骨子裏覺得自己是被父母抛棄的,所以當她面對抉擇的時候,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意抛棄自己的孩子,即便那是一個意外的結果,她也決心負起責任。常睿的軟弱讓霏美感到極度失望和憤慨,在消沉的時日裏,她又得知了常睿和她的摯友黎洛瓊之間的勾當,便對常睿徹底灰心。
霏美決定一個人生下并撫養孩子。單身母親很難,但是作為孤兒,她拉扯着你在孤兒院裏一點點長大,所以自強而自立的霏美不在乎一個人撫養孩子。所以,最終她告訴常睿,她把孩子打掉了。實際上,那個孩子還好端端地呆在她的腹中。
之後,為了避人耳目,也為了遠離背叛她的愛人和好友,霏美選擇離開寝室。為了養活自己和未來的孩子,她借着畢業實習的名義,自己開了一家DIY作坊,有你這個天才妹妹幫忙打通各種關系、張羅迎來送往,姐妹同心,倒也其樂融融。我想那些日子裏,她一定是穿着寬松而不顯懷的衣服,一面隐藏自己的身孕,一面從事喜愛的事業,DIY作坊裏總有許多小孩子光臨,那時候的霏美一定感到極度的幸福。
但是懷孕的人總是需要定期檢查。霏美卻不願意,她害怕在醫院碰到熟人,害怕在醫院留下病例底子而被人查到,她也不願意總是在沒有孩子父親陪伴的情況下去做十個月的檢查。她決定不做檢查,慢慢調養。這個想法并非不可行,古代婦女生孕,沒條件的也都很少請大夫定期問診吃藥,甚至分娩都可以自己解決。但是不得不說,這其中的風險,太大了。雖然有你這個學過一點醫術的妹妹細心呵護,但是你畢竟不是專業的醫科學生,又缺少經驗。當危險降臨的時候,你們能選擇的,就是醫院。
霏美去世的那個深夜,風雨交加,伸手不見五指。就在那個晚上,霏美早産了。為了不讓人發現,她一定極力忍着疼痛,希望在你的幫助下把孩子生下來,但是我想她應該是難産,而且是你也無法解決的問題。那個時候你們一定很絕望,霏美很脆弱,你很焦急,所以你們
肯定給常睿打過電話,這就是為何警方查到那個晚上霏美曾經和常睿聯系過的原因。但是常睿那晚的确和蘇枝以及保姆在一起,他開了靜音,把手機丢到一邊,并不知道霏美來過電話。
聯系不上孩子的親爹,霏美的生産又是如此困難,珊美決定帶姐姐去醫院生産。于是,你給霏美穿上雨衣,攙扶着她,一點一點的,在無聲無息中忍着巨大的痛苦和心疼挪到了樓下,你将她扶上了自行車,冒雨前行。夜深了,雷電交加,沒有人注意到你們的行蹤。就連小區的保安都睡熟了,無人站崗值勤。所以沒有人看到你們離開,之後也沒人注意到你的回來。
不過那個時候,你一定沒想過這些,你滿心滿肺想的就是快點,快點,快點到醫院,要救姐姐,救孩子。要早點解除姐姐的痛苦,早點結束這一場噩夢去迎接一個新生命降臨的美夢。可是怎麽可能快點起來呢?那天的雨太大了。即便是體能絕佳、登山滑雪漂流野外生存樣樣拿手的你,也支撐不住了。于是,當你騎到醉香河畔的時候,或許是一陣大風,或許是太黑了,或許是雨太大了,或許是路面太滑了,或許是你自己太着急了,總之,連人帶車,你們姐妹倆一并摔下了河堤。或許你們滾入了河裏,或許沒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本已氣息奄奄的霏美經過這樣一番突如其來的折騰,再也支撐不住。
你爬起來後,第一時間就趕到霏美身邊查看她的情況,你一定用盡各種方法搶救過她,但卻無濟于事。霏美就這樣去了,原因是難産,和無數古代社會的婦女們一樣。
這樣的遭遇,這樣的打擊,即便是我現在說起來,都十分不忍。我同情你,珊美。對于霏美的去世,我感到惋惜和遺憾。而你之後做的事,卻讓我又感到震驚,可細細想來,也并非無緣無故。
哭過發洩過後,你開始考慮善後。一般而言,最正常不過的方法就是喊救護車,喊警察,走正常的程序,太平間,死亡證明,火化下葬,永恒的懷念。但是你沒有這樣做。因為你意識到,你最愛的姐姐,一個未婚的在校生,是大着肚子去的。如果警察看到,如果醫生看到,如果轉告了校方,會如何?”
“所有人——”方珊美猛地拿開手掌,她帶着一臉晶瑩的淚水,目光中浸透着絕望與狠毒,“所有的人都會輕蔑地說,一個沒畢業的學生,對自己的身體不負責任,未婚先孕,弄得連醫院都不敢去,我姐姐……我姐姐……她死了也是活該。然後,人們或許會提起常睿,或許會八卦一下他的風流韻事,但是之後呢?他是男人,在這個問題上,社會輿論對他永遠是寬容的!他是有錢人,他不會因此而耽誤未來的錦繡前程!蘇枝呢?黎洛瓊
呢?人們或許會對她們更加苛責一點,會在背後議論紛紛,她們的名聲會受到很大影響,但是風頭過去後,人們的注意力被別的事情吸引後,她們就會逐漸擺脫麻煩,繼續高高興興地活下去。當我姐姐,我最愛的姐姐,最善良最體貼的姐姐,最堅強最勇敢的姐姐,本該有着大好前程的姐姐,只是因為真愛、信任和一時的疏忽,最終帶着一身不貞潔的罵名,活該地躺在冰涼的土地中的時候——其他的當事人又是怎樣呢?常睿,這個始作俑者,罪魁禍首,他的聲譽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他可以繼續揮霍錢財,去當他的公子哥,他可以繼續嚣張而痛快地活着;黎洛瓊,這個無恥的小三,無恥的叛徒,她的名譽自然會受損,但是很快她就會畢業,很快這件事情就會過去,她可以帶着證書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找個工作,徹底甩開這段歷史,好好活着,再遇到一個合适的男人,然後結婚生子,幸福美滿。加害者美好的生活,受害者帶着唾罵死去,夏之聲,你扪心自問,這算什麽公平?這算什麽天理?!”
“所以,”湛明婵低聲道,“你做出了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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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珊美流着淚,笑道,“我把那個害死我姐姐的孩子,那個帶着一半常睿血統的小崽子……”她目露兇光,“從姐姐的腹中剖了出來。是個男孩,雖然不會哭,但是還有氣,手腳還在抽動,或許可以救活。然後,我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就掐死了他。”
“但是你很快想到雖然孩子出來了,但是法醫或許會通過霏美的子@宮、乳@房、陰@道等生孕器官而查出霏美的死因。”
“所以我割去、損毀了這些器官。”
“随後你又覺得霏美凄慘的死去,而常睿等人卻還活着。就算霏美保住了名聲,獲得了同情,也無法彌補她逝去的生命。于是你決定進一步利用霏美的屍體做一些文章。”
“是的。出來的時候,我胡亂拿走了自己的包和姐姐的包。我的包裏有鋒利的刀子,姐姐的包裏放了一串她贈給常睿、又被常睿送還的珠串。我将珠串扯斷,大部分都丢入河中。然後我刮爛姐姐的右手和嘴角,又剖開姐姐的脖頸與胸腹,将一顆珠子塞入食道。然後我取走了姐姐的胃部。我這樣做,是為了讓警方認為常睿戮屍的原因是為了尋找對他不利的證據——珠子。”
“在你這樣做之前,你就給常睿發過短信了,內容大概是‘我已經到了。’等等。用的自然是霏美的手機。”
“是的。為了讓警方以為那天晚上我姐姐約常睿在河邊見面。畢竟之前給他打過那麽多電話,警方必然會聯系起來,從而更加懷疑常睿。”
“然後你将三顆圖釘按入霏美的額頭。這一步,是為了吓唬黎洛瓊
,為之後你用心理暗示等方式逼死她埋下伏筆。做完這一切後,你将霏美的屍體、手機都抛入河中。再将嬰孩的屍體以及你取走的器官包好。随後你騎着車離開了。瓢潑的大雨,沖刷了所有的血跡、指紋、腳印和車軸印記。你一定是去了DIY作坊,那裏沒有住家,可以大大降低被人發現的風險。最重要的是,那裏有爐子。燒制陶器的爐子,可以幫助你毀滅器官,同時完成最重要的一步——制作三彩俑,将嬰孩的屍體放入其中。三彩俑給嬰孩陪葬,三彩俑給黎洛瓊陪葬。”
湛明婵說完這一番話,長久沉默。
方珊美的淚水耗盡了最後一張紙巾,在湛明婵默默的注視下,她似乎也有點不安,煩躁地拉開一個個抽屜,終于揪出一塊手絹,擦了擦通紅的眼,“你會覺得我很殘忍?很變态?戮屍、解剖,的确是吧。但是我問心無愧。姐姐會獲得同情,會保持她生前在人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甚至因為她不幸的遇害,而更加美好。而那些可惡的小人,真正的兇手,必須喪失他們的名聲以及生命。這樣才公平。”
“但是蘇枝呢?她有什麽罪?你應該已經知道她的母親和常睿的父親組成了二婚家庭,她和常睿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但是他們之間非常單純,只是朋友。他們在學校隐瞞了這段關系,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以及一些背後的指點和議論罷了。”湛明婵輕聲說。
方珊美平靜道:“她不該死嗎?她明知道常睿和我姐姐是一對,卻一直針對我姐姐,各種嘲諷謾罵,甚至偷我姐姐的東西,存心讓我姐姐不好過,難道她不該死嗎?我姐姐從不用言語和行動傷害任何人,她卻死了;而蘇枝這樣傷害別人心靈的人卻還能活着?不,這不是天理。她要為她的小肚雞腸、她的傲慢、她曾經的卑鄙行徑付出代價,她該死。”
“好吧。常睿背叛愛情,黎洛瓊背棄友情,蘇枝火上澆油,他們都是成年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們為自己當初的選擇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是,珊美,那個孩子呢?你的小外甥呢?他有什麽罪呢?”
方珊美說:“他是直接害死我姐姐的人,他最該死。如果不是他莽撞的誕生在我姐姐的腹中,我姐姐現在依然好端端的、充滿希望地活着。他不會投胎,我就送他回去重新投。”
“他什麽都不知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存在會毀滅一切。我姐姐的生命和名譽。這該死的崽子,他的父親害死了我姐姐,他的存在要繼續害我姐姐,我怎麽能容忍他存活呢?他活一天,我姐姐留在人們記憶中的美好就有崩壞的危險。我姐姐是真正的好人,她不該在死後得到不公平的評價。”方珊美恢複了平靜,她優雅地放
下拭淚的手絹,輕輕說。
湛明婵的目光本能地看了看那方手絹,忽然,她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