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伍

[拾伍]

江瀾一動不動,又一滴額汗順着臉頰蜿蜒而下,白到有些剔透的皮膚下仿佛有青色血管在流竄。

他雙目幽暗,冷靜道,“什麽意思。”

“你是妖族,卻能混進雲天宮來,這枚戒環不是在戒律堂得來的吧?”

江瀾聞言卻放松下來,冷漠的嘴角向下一撇,一把扣住了曲蓮的手腕。

“如果真是同道中人,沒必要明知故問吧?你的戒環又是哪來的?“

怎料他一抓住曲蓮手上的戒環,卻如同被毒蛇咬了一般縮回手,驚疑不定地盯住這枚東西,潔白無瑕的玉底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流竄,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戒環就是在戒律堂戴上的。”曲蓮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我不知道是師父給我下的障眼法騙過了天宮,還是天宮已經注意到了我。”

江瀾心中暗罵,早知如此就不該和他糾纏,若雲天宮已經注意到曲蓮,他豈不是引火上身。

曲蓮猜到他心之所想,笑了,“如果天宮真是個無所不能的東西,你再如何遮掩也俱是無用。若它并非衆人想象得那般神通廣大,以你我的修為,又何必如此戰戰兢兢?”

他雲淡風輕地笑着攏了攏袖,稍稍偏過身望着窗外花塢斜陽,“我記憶已然模糊,但依稀記得我熟悉的人世并不是這樣……”

“雲天宮,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他近乎天真地低問。

“小蓮兒?”

明音撥開竹簾,看着地上兩人面對面坐着。他原本焦急的動作一頓,盯着江瀾的臉愣了片刻。這張臉英俊卻毫無表情,顯得整個人既無精神也難以親近。他本該移開目光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怎麽覺得眼前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問道,“這位是?”

江瀾心微微懸起,曲蓮喜笑顏開地抓過他的手,“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叫江瀾,和我一樣剛剛進雲天宮的。”

明音看他們身旁散落在地上的書冊俱是《雲天宮史記》、《九州記事》、《天宮戒律》諸如此類,點點頭拉起曲蓮,“走走走,有人給我傳音,今兒秋聲閣鬥佛臺輪到你陸媽跟人對決,我們去給他撐撐場面。”

曲蓮一喜,卻又止住腳步,“他不是向來不讓我們去看的嗎?”

明音心想,是,陸離是不喜歡他們去湊熱鬧,不想讓親近的人看到他丢人的模樣,總說旁人看見也就算了,最不想叫家裏人看見。

“今兒不一樣,他碰上荥州寧氏玉映山莊那群眼高于頂的公子哥兒,肯定又得受氣,咱們總得去給他撐腰吧?走走走,麻利點兒。”

曲蓮回頭看了江瀾一眼,江瀾生怕他一轉頭就把自己的事抖出去,不得不跟上,癱着一張臉勉強道,“我也去見見世面。”

明音輕車熟路順着天梯一路滑下,曲蓮和江瀾随後,江瀾的眼神與他一觸即分,明音又被他晃了一記,骨頭有些酥麻,升起一股異樣的感受。

江瀾打斷他的注視,“荥州寧氏,可是八大世家中的寧氏?”

“不錯。”明音帶着他們趕往劍塔,“你們初來乍到還不清楚,總之八大世家盤踞九州已久,骨子裏多多少少看不上我們這些散修。只是惹誰也別惹寧氏,尤其是他們家的男的,沒一個好相與的,偏偏他們家又賊能生,搞得秋聲閣遍地都是姓寧的。”

“你說他們眼高于頂,那是像洛熒那樣嗎?”明音很不喜歡洛熒,幾乎沒說過他一句好話,曲蓮是知道的。

怎料明音破天荒擺了擺手,“他們比洛二少爺還讨人厭呢!洛熒心高氣傲,好歹人家有這個資本,脾氣雖然暴躁了些說話也心直口快,但他不記仇啊。這寧氏就不一樣了,弟子資質良莠不齊還都一個個心比天高,只覺得他們玉映劍法是天下無雙人人都眼紅,總之煩人得很,千萬不要與他們糾纏。”

閑話間他們穿過迷陣一般的石林趕到劍塔,鬥佛堂上戰旗飄飄,旗色正紅,上書地字丙等,待一聲鑼鼓敲下,兩道身影翩翩落在臺上。

曲蓮掰着手指算了算,“地字丙等?陸媽厲害得很,不該如此落後吧。”

明音眼神黯了黯,擺擺手站定,“陸離……早些年還比較厲害,這些年……遇到了些瓶頸。”

曲蓮不明所以,卻知道他十分難過,安慰道,“不用擔心,陸媽修為遠在其對手之上,此局勝負已定。”

明音好像有些不相信,曲蓮便轉過頭問江瀾,“是吧?”

江瀾躲開他的眼神,“我怎麽知道。”

又一道戰鼓擂過,臺上兩人纏鬥在一處,戰事一觸即發。

陸離亂糟糟地束着發,胡子也沒刮幹淨,身上衣物早就磨出了毛邊,一副落魄江湖客的模樣。對面卻是一位玉面公子,是如今寧氏家主第四子,名為寧廣儀,玉樹臨風,身着貴重的雪白绫羅,一柄寶劍劍柄俱由上等美玉雕成,持在手中如握冰雪。

狹路相逢,寧廣儀出手招式華光流轉,嗤笑一聲往陸離襲去。

明音咬牙切齒,“華而不實。”

陸離一直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頹喪,仿佛十分疲倦。雖說他平時也總是耷拉着一雙眼,有些無奈又老好人的模樣,可曲蓮還是察覺到一絲不同。

他根本毫無鬥志。

寧廣儀劍光飒飒如秋風掃落葉,陸離拔劍抵擋,出鞘的一剎分明靈力迸發逼得寧廣儀一退,可兩人眼神在半空中一接,退的人竟變成了陸離,他幹澀的唇微微顫抖,竟被寧廣儀壓得節節敗退。

曲蓮蹙眉,“他們先前有過什麽過節?”

不止是過節,陸離分明被什麽東西壓得擡不起頭,連舉劍的勇氣都沒有。

臺上陸離被人壓着打,憋屈得很,人群散了些許,有人嘆道,“哎,沒看頭。早知今年也是如此的,勝負已定。”

“陸師兄怎麽這麽慫啊!”一名弟子為他抱不平,“都過去這麽久了……哎。”

“年年敗在寧四手上,不上不下,他真打算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曲蓮聞言神色微動,卻聽得臺上轟然一聲巨響,陸離竟然被寧廣儀一腳踹飛撞上臺柱,那一腳用力極狠,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

“寧廣儀!”明音的嗓子都喊劈了,潑婦一般破口大罵,“你夠了啊,公報私仇也要有個限度,何至于此?!”

曲蓮二話不說掠身上去,臺下的弟子見狀愣了,七手八腳把他按住。

“你這是做什麽?”

“新來的不懂規矩?鬥佛臺不準第三人幹預,沒事,幾位閣主都盯着呢。”

陸離嘴角溢血,站起身時滿頭大汗,左手不自然地垂着,竟然是斷了。

寧廣儀倒也吓了一跳,他心中窩着火,卻也未曾想真的傷了他。但是他畢竟是天之驕子,哪怕自己有錯在先也要先發制人的,他輕蔑冷笑,劍尖指着陸離的斷臂罵道,“陸賊好膽,還敢用我們寧家的劍法,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陸離幹澀的嘴唇顫抖,明音已經罵開了,“去你媽的寧家劍法!你是狗嗎撒泡尿普天之下全是你寧家的?”

寧家畢竟是八大家之一,并且人丁興旺,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頓時坐不住了,立即有人出來反駁道,“究竟是誰被灰溜溜地掃地出門如同喪家之犬啊?方才這位陸師兄格擋的那一記,分明就是玉映劍法的‘平湖秋月’,起手的那一式,分明就是‘明月出岫’!”

明音畢竟不懂玉映劍法,面上一陣青白,曲蓮卻錯步抽出他腰間劍,随手比了兩下,“‘平湖秋月’?‘明月出岫’?三歲小兒都能學會的架劍、撩劍,都是你們寧家所創?”

他天生一副笑相,此刻卻難得一見地不帶一絲笑意,清涼的少年嗓音此刻冰冷如玉石,泠泠落在臺下。

立刻有人恥笑道,“‘三歲小兒都能學會’?怕是你這傻子一輩子都學不會。”

曲蓮聞言翩然落至寧氏衆人身前,身法翩若驚鴻引得衆人一驚,然而更讓人心頭一跳的是他當下唰唰使了三招,都是方才臺上寧廣儀用過的三招必殺技。他沒用絲毫靈力,但動作行雲流水,只是遠遠看了一遍,竟然使得一分不差。

這下寧氏衆人如被掐了脖子一般鴉雀無聲,曲蓮收勢抱劍行了一禮,臉上依舊冷厲,“如果這就是你們奉為傳奇的玉映劍法,那恕我直言,當真不過如此。”

“你……”一名男子拔出劍來,“做做把式誰不會?有種上來比試!”

“安靜!”

秋聲閣閣主高陽生與春草閣閣主殷雪鳴落于臺上。殷雪鳴查看陸離傷勢,點了他胸口兩處穴位,手上猛地一下将他斷骨接好,從乾坤錦囊中抽出紗布為他包紮,拍拍他的肩,“傷筋動骨一百天,回去好生休養。”

另一頭高陽生揮旗宣判寧廣儀勝,臺下雖無人敢嗆聲,卻多少面露忿忿。高陽生始終雙目平視,寧廣儀行過禮正欲退下,卻聽得他道,“自得意滿,依依不饒,并非君子作風。”

寧廣儀臉上頓時難看,但他們寧家從來也不把什麽秋聲閣放在眼裏,高陽生如今坐上秋聲閣第一把交椅,可他卻是起于草野始于微末,無半點世家背景,寧氏就更看不上了。于是寧廣儀只側身陽奉陰違地一拱手,便大搖大擺地下臺去。

曲蓮和明音這才将陸離接了下來,陸離面色灰敗,見了他們也不發一言,身後一群寧氏子弟結伴遠去,一番歡聲笑語,不知是誰沖他們丢下一句,“一群殘兵敗将,老弱婦孺。”登時激起一聲哄笑。

明音咬牙切齒,曲蓮面上卻很平靜,只搖頭道,“沒想到如今的世家子弟竟是如此。”

明音“呸”道,“德不配位。”

江瀾蹙着眉頭跟着他們,“他們實力也不甚出衆啊。”

“傷勢如何?”曲蓮和明音小心翼翼捧着陸離的手臂。

“沒什麽大礙。”陸離輕輕一掙,“今夜是我輪值,我去望月樓了。”

--------------------

今天陸媽很自閉。

明天就搞寧廣儀。

同類推薦